3. 斯基泰艺术
公元前第7世纪斯基泰人对高加索、小亚细亚、亚美尼亚、米底以及亚述帝国的大举入侵所产生的后果超出了政治史的范畴。斯基泰人是亚述的同盟者,这种亲密关系几乎持续了一个世纪,他们与亚述社会的这种最初的接触,对草原艺术的研究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首先,很可能正是在公元第7世纪穿越西亚的漫游期间,他们完成了从青铜时代到铁器时代的过渡。
斯基泰艺术的初期并非没有受到克尔特-多瑙河流域的哈尔希塔特铁器技术的影响(哈尔希塔特文化处于公元前1000或900年至公元前500至400年,斯基泰文化处于公元前700至200年) [23] 。但是,在公元前第7世纪的民族动荡中,首先是高加索和米底国家(此处指卢里斯坦)与斯基泰人发生了十分密切的联系。弗朗兹·汉卡同意他在维也纳的同事F.W.库利格的意见,认为与古代米底西南部的卢里斯坦的一些青铜器一样,高加索的科本青铜器中的大部分确实是属于公元前第7世纪的。按汉卡的观点,科本的青铜器,以及甚至卢里斯坦的那些青铜器部分地是属于辛梅里安人 [24] 。明显的是两种青铜文化与这一时期的斯基泰艺术的早期阶段之间有联系,斯基泰和辛梅里安入侵者的铁骑此时正席卷着同一地区。
亚述-巴比伦的美索不达米亚对斯基泰艺术的早期作品所产生的直接影响有着不可辩驳的证据:即库班的克勒姆斯铁和金铸成的斧子(约公元前6世纪)。这把斧子上展示了古代亚述-巴比伦(即卢里斯坦)的题材:两只长着大弯角的野山羊与一些美丽的鹿一起站在生命之树旁边。动物的描绘采用现实主义手法,艺术形式明显地受到亚述动物艺术的影响。然而,它所采用的装饰手法是典型的斯基泰式的。
从这一起点开始,我们可以看到整个斯基泰动物艺术的兴起,斯基泰动物艺术可以被认为是将亚述(或希腊)的自然主义转向以装饰为目的的艺术。在科斯特罗马斯卡雅墓中的金鹿上,这种艺术似乎有了它的固定形式,金鹿的角是程式化的螺旋形。几乎可以肯定在公元前第6世纪库班也出现了这种艺术。
草原美学以这种方式在南俄罗斯草原上存在了长达几个世纪之久,并具有明显的向东发展的倾向,我们将会看到这种发展一直抵达蒙古和中国。从一开始便可以注意到有两种趋势:一种是自然主义的倾向,无疑地,它一方面从亚述-阿赫门尼德王朝的泉源中,另一方面从希腊的泉源中周期性地得到补充;而另一种是装饰艺术的倾向,如上所述,它转移和改变了前一种倾向,朝着以纯装饰为目的的方向发展 [25] 。结果,草原牧民们和猎手们从未忽略过的动物风格的现实主义只不过成了程式化装饰艺术的遁词和借口。
这种艺术倾向可以从游牧的生活方式得到解释,无论是西方的斯基泰-萨尔马特人的,还是东方的匈奴人的。他们既无固定住地,又无地产,对于只需要现实主义的雕塑、浅浮雕和绘画都不甚了解。他们的奢侈只限于服装的华丽和个人的修饰,以及各种装备和马具等物品的装饰方面。这类装饰品——各种带子的挂钩和金属片,马具上的装饰片,剑带扣,篷车的壁板,各种用具上的把柄,更不用说地毯,像在诺恩乌拉发现的一样——似乎都是为了程式化的处理,甚至是纹章学的处理。
如上所述,无论是像斯基泰人似的伊朗族,还是像匈奴人似的突厥-蒙古族的北方游牧民,都是在马背上过着草原生活,从事追猎鹿群和野驴,观看狼群在广阔的草原上捕捉羚羊。由于他们所接受的亚述-巴比伦的影响,其生活方式和财产特点使他们保留下来的只是纹章式的题材和对争斗动物程式化的描绘是很自然的。最后,正如安德森指出的那样,这些动物画像似乎具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效果 [26] 。就像马格德林时期的壁画和骨雕一样。
除了金匠们制作的希腊-斯基泰式艺术品外——这些艺术品仅在主题上是斯基泰人的,是由那些或者为克里米亚的希腊殖民者工作,或者直接为草原诸王工作的希腊艺术家们制作的——在几乎所有的斯基泰艺术中,动物形象按装饰效果,以规则的几何图形风格制作出来。据舍夫德,其例证有:属于公元前5世纪在科斯特罗马斯卡雅发现的文物;属于同一时期,在伊里扎威托夫斯卡亚发现的文物;属于公元前450-前350年间,在克里米亚的库尔奥巴所发现的文物;属于萨尔马特人时期(公元1世纪)、源于西西伯利亚的、彼得大帝收藏的珍品;在外贝加尔省的上乌金斯克出土的、属于大约公元初年匈奴艺术的文物。在以上文物中都发现了呈弯曲状和螺旋形展开的鹿角、马鬃,甚至野猫的爪子,它们有时使动物的身高增加了一倍。马的上唇像蜗牛的外壳一样卷曲。在西西伯利亚的斯基泰-萨尔马特艺术中,正像受到同样灵感激发而产生的、由在鄂尔多斯的匈奴人精心制作的艺术一样,动物形式的仿效有时是非常彻底的——它们复杂地相互缠绕、交错在一起,其分支难以想象地丰富——尽管在处理鹿和马,或熊和虎的头部时仍然保留着现实主义,可是,要把这些动物从装饰图中区分出来是困难的。动物的角和尾形成叶状,或形成鸟的形状。动物艺术的现实主义消失在由它自己产生的装饰艺术之中 [27] 。
于是草原艺术与邻近的定居民族的艺术形成了直接的对照——斯基泰艺术与阿赫门尼德朝人的艺术相对,匈奴艺术与中国人的艺术相对——正是在描绘狩猎和动物搏斗的场面这方面,他们有许多共同之处。与草原艺术中的扭曲、 旋卷和模糊的画法最不相同的,一方面是亚述或阿赫门尼德的,另一方面是汉朝的动物古典风格,即快速敏捷和刻画简朴。像汉朝时期的中国一样,亚述和阿赫门尼德王朝的作品描绘了在简单、虚构的背景中潜行觅食的动物在互相追逐或挑战的场面。草原艺术家们,无论是斯基泰人或是匈奴人,都表现了动物之间殊死搏斗的扭打场面,常常像盘根错节的蔓藤一样缠绕在一起。他们的艺术是一种戏剧性的艺术,或表现断肢少翅的鸟,或表现被豹子、 黑熊、 灰色大鸟(格立芬) [28] 捕捉住的鹿和马,牺牲者的躯体常常是完全卷成圆形。图中没有疾速,没有逃避,而是胜利者有耐心、 有条理地撕扯那些被猎物的脖子。如上所述,牺牲者表现了至死拖住凶手的情景。如果不是为了华丽的风格,尽管表现得“慢条斯理”,仍具有可以达到悲剧高度的内在动力。通过这种风格,动物的形态交织在一起,并且是精心制作出来的,这通常便从屠杀中抹去了所有的现实主义。
草原艺术中的各种要素和倾向参差不齐地分布在从敖德萨到满洲和黄河的巨大地带内。斯基泰人的草原艺术在向伏尔加河上游的森林地带传播时影响了喀山附近的安纳尼诺文化(大约公元前600—200年),安纳尼诺文化无疑属芬兰-乌戈尔人种的文化。在喀山附近发现了具有丰富文物的葬地,除有通常所见的尖头青铜斧和青铜匕首外,还有动物像,在这些动物像中,动物的身体都呈卷曲状,尽管这些艺术品在制作上有某些不足和简单化之处,但它们都与斯基泰艺术有联系。然而,据塔尔格伦的观察报告,在安纳尼诺只是部分地采用了斯基泰的动物艺术风格,装饰仍然以几何图案为主 [29] 。
在西伯利亚中部的米努辛斯克,情况并非完全相同。在青铜文化最繁荣的时期(公元前6—3世纪),阿尔泰地区的这个重要的金属加工中心仍在生产一种饰有纯几何纹的有孔手斧(例如,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尖角式装饰品)。然而,从此时期起,该地出现了一种质朴的、风格简单的青铜动物像,与其他地区复杂而精巧的青铜器形成对比。因此,该地正是波罗夫卡想要寻找的草原艺术在地形及年代学上的发源地。
问题的重要性是明显的。阿尔泰山区的古代工匠们锤打出来的第一批动物像正是在草原艺术的地理中心,即位于黑海和直隶湾之间中点的米努辛斯克吗?这些仍处于初级的和缺乏艺术感染力的动物像是否是由于得到了西南方斯基泰人捐助的亚述-阿赫门尼德王朝艺术和东南方匈奴人给予的中国艺术而变得丰富多彩呢?或者像罗斯托兹夫认为的那样,米努辛斯克的动物形象的贫乏可以解释为,由于斯基泰艺术在向西伯利亚森林地带传播时衰落了,就像它要向帕姆森林地带传播时,在安纳尼诺发生的情况那样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米努辛斯克和安纳尼诺不过是俄罗斯草原艺术的微弱反响罢了。
还应该指出,在南俄罗斯草原上最初(即从公元前7世纪至6世纪)只发现了一些朴素无华的动物风格的例子,如在七兄弟墓和库班的克勒姆斯、乌尔斯基和科斯特罗马斯卡雅,基辅附近的奇吉林和克里米亚的刻赤和库尔奥巴(它们都是早至公元前5—4世纪的作品)等地发现的青铜器上。在公元前5和4世纪时,这种风格明显地变得更加复杂了,正像在亚速海岸边的美利托波尔附近的索罗克哈的动物图案那样。在一件由希腊金匠按斯基泰题材制作的精美艺术品旁边,有一些扭曲的动物像,它们具有独特的分支,制作精细。在亚速海附近的伊里扎威托夫斯卡亚,情况也是如此。该地区内,青铜器上刻的花纹和枝纹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图纹本身而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