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勇 好货与好色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梁惠王篇下》

寡人：君王之自称也。

有疾：有毛病。

好货：爱好财货。

好色：爱好女色。

时下一般人咸以为所谓的“内圣外王”之道一定严肃得不得了，孔孟诸圣贤莫不道貌岸然，颇不平易近人；其实这些印象全然安不到孔孟儒家的身上。您看《论语》中所记载的孔子及其弟子的对话是如何生动。孔子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正因他是这样具有生气的活人，他才能成为所谓的“至圣”，圣是活生生，具有源泉滚滚的生命力所以才叫作“圣”，“圣”不是端坐供桌的牌位，亦不是一般时下所以为的迂夫子。

齐宣王所以为的毛病，正如时下一般人以为的毛病——好勇、好货、好色，但依孟子看来这些都是人生的资具。真好勇的话，不要只是好小勇，而应该好的是大勇，像武王一样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只怕您没有这种勇罢了。真好货（好钱财）的话，让每一个人都能喜好钱财，而且都拥有钱财，这不但对于王道事业无负面作用，反而有大大的积极性作用。真好色（喜好女色）的话，让大家能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大家都能充其情、达其欲，恰当的喜好女色，这对王道之政毫无妨碍，反而大有帮助呢！

的确，所谓“内圣外王”之道的落实，原是不离勇气、钱财与女色的。勇气使得生命的庄严感显露了出来，钱财富裕了人们的生涯，女色则孳育了人的生命，使之瓜瓞绵绵，永不止息。生命的情、才、欲原亦是美的，只要是可欲（当行的）的，便是善的。畅其情气，达其才欲，通其道理，情气、才欲、道理原是通而为一的。试想，有没有一种人生是既无勇气，又无钱财，且无女色的人生，离此三者，还算是人生吗？当然，陷溺于这三者之中而不能自拔，这样的人生亦不值得过，亦不必过，终而不成为人生。问题的症结在于我们能不能推扩罢了，能本着生命的情气、才欲推而扩充之，便是一充实而俊美的人生，孟子所谓“可欲之谓善”、“充实之谓美”都不离此情气、才欲之推而扩充之也。《易传》所谓“日新之谓盛德，富有之谓大业”，亦都不离此情气、才欲之推而扩充之也。

再说，“勇”之德原是与“仁”、“智”并列而为三的，“仁”是一不可自已的道德之触动与感通，而“智”是理想与现实对比拉扯、张力均衡下的判断，“勇”则是生命气力通向实践的精神。财货而能润屋，进而能如礼，更而能有通财之义，《易传》所谓“义者，利之和也”，或当如此了解吧！男女之欲，自然之情，周公之礼，由是成焉！俗语所说“敦伦”一语，何其嘉美，何其吉祥，何其如意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