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感受中山中学
赵一曼带领着退学团的学生们,住在西门外的禹王宫里。在几位党团员老师的领导下,临时成立了社会科学研究会,进行政治和文化学习。
中共宜宾特支对这一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进行了研究,认为反动当局对学生采取打击和迫害行动,其目的在于削弱反帝反封建的力量,破坏革命运动,因此做出决定:以国民党县党部的名义创办一所学校——中山中学,专门招收女中退学学生及被各校斥退、开除的学生代表和支持退学的学生,以支持爱国学生的正义斗争,培养革命力量。
为了对付反动当局,必须请出一位在地方上有声望、有资历的人来担任中山中学的校长。经大家研究,决定聘请刚刚从美国回来的国民党左派人士吕一峰任校长。
图4-6 宜宾中山中学旧址
吕一峰,1895年生于宜宾县金城乡一个名门望族,是国民党元老吕汉群的弟弟,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护国战争。1918年到北京求学,进北大预科,1919年参加了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1920年追随孙中山先生继续革命,与胡汉民、廖仲恺入川成立军政府,失败后赴美留学。1926年回国,在四川联络各方面力量,支持广州国民政府北伐。同年夏,回宜宾奔母丧期间,目睹了宜宾如火如荼的反“仇油”爱国运动,感到故乡父老对他的厚爱,众多青年又因爱国而失学,因此决心留下,并很快筹集了几千银圆作为办学经费,将原谢将军祠(当时国民党县党部所在地)修葺一新,作为校舍。
1926年11月12日,中山中学于孙中山诞辰纪念日正式开学,并举行了隆重的开学仪式。赵一曼以日记体写了一篇作文,题为《宜宾中山中学开校记》。
今天是我们学校开校的第一天,又是先总理的诞生日。我们男女同学要齐聚在一个地方来行礼。我们吃了早膳,就赶早到县党部来,刚走至门首,见门上扎了许多红花绿花,一直看进去,处处当如是。当真令人好不快乐呵。未走进头门,举首向右看去,但见一工农部,空洞洞地立在左旁。回头又向左边一看,更见妇女部空无一个女党员在内。当令我乐转为悲。何以故!因为妇女部是该我们女党员住的,然而因那般自利自私、根本莫认识的男党员,轻蔑女子,假借环境恶劣的名,不容女党员在其中办事,又因女党员不用心,无人与伊力争,故终于失败了。自问自思不已,又走进第二门了。见路中高悬了孙先生一张照片,此时不觉令我越加悲愤,因悲愤过极,不觉失声对先生道:先生为民革命,为革命奋斗,为奋斗牺牲。现在先生死了,一般人说先生虽死,先生的精神不死。但是就以此地的老党员来说,谁能继续先生的精神奋斗呢?谁能照先生这样的不怕牺牲呢?我正在胡乱谈话时,外面走来了一位男同学给我谈话,就把我的话截止了,才反身上楼,但是在楼上仍是独闷独思的愤怒……
图4-7 赵一曼作文手迹
从这篇作文中,可以看到赵一曼对中山中学开学所见所闻而产生的欢喜、悲愤和忧思。宜宾市国民党市党部是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运动推动下,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的产物。1926年年初,郑佑之根据中共中央121号通告精神,召开党团员会议,帮助改组成立宜宾国民党市党部,并在宜宾的东、西、北三路发展国民党党员。宜宾国民党市党部成立时设工农部和妇女部,但未做实质性的工作,形同虚设,妇女部的现状引起了赵一曼的诸多联想和对社会及自身的思考总结。
这篇作文后有先生的批语:“你的毛病第一粗心,第二不耐久——有始无终!第三动辄冒火!若不赶快觉悟改良,岂特难与人合作,想必一事无成,兼愁短命!”初读批语,觉得先生没能理解作文的意思,大惑不解。仔细思考方能领悟深意,赵一曼的最终命运,还是让老先生言中了。
中山中学是一所新型的学校,除了中学部外还效仿广东办法开设“农民运动讲习所”。所聘教师除国民党左派外,多数是中共党员和团员。创立时,主要领导有六人:校长吕一峰、教务主任张孟尧、训育主任邓文荫、事务主任李筱之、女生部舍监张静卿、党代表郑佑之。在古老的宜宾城,中山中学破天荒开了男女合校的先河。
学校开设的科目有:社会学、政治经济学、中山主义、英文、国文、数学、博物、历史、地理、化学、工艺、体育、美术、乐歌等15门课程。郑则龙、郑佑之、韩俊源等在中山任教,校长吕一峰亲自讲英文课,主讲“中山主义”。除宜宾退学团的学生外,还有来自江安、南溪、长宁、纳溪、叙永、兴文、珙县、高县、屏山等地的学生,200多人又重新获得了上学的机会。从白花镇乡下逃出来的陈启明,也来到宜宾,在中山中学半工半读。赵一曼像亲姐妹一样和她吃住在一起,教她学习,教她学会独立生活。
据阚思颖回忆:
赵一曼同志与劳动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一心一意为革命事业奋斗。她和郑佑之同志搞农村民主运动时,不怕苦,不怕累,上山下乡,访贫问苦,与农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发动他们起来向地主豪绅斗争。就是在学校读书期间,也最爱与劳动人民接近,经常给工人搭把手,为饮食员担水洗菜。有的人看见她那样俊秀伶俐、温文尔雅的青年女学生,不为穿不为吃帮别人劳动很是奇怪,甚至有人还骂她是“怪物”“专干下贱活”。她不但不以为然,还批评她们“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有人劝她休息,她说:“劳动是锻炼自己。”她不仅帮助工人干活,还抽时间帮助工人识字。她常常对人说:“读书是为了劳动人民,是为了民族解放,绝不是为装饰门面,好选女婿。”
自从赵一曼进城上学后,郑佑之的感情世界掀起了波澜。郑佑之和李坤俞结婚的时候,赵一曼还是个孩子,因此,他像爱孩子一样爱这个倔强的、与众不同的小妹妹。李坤俞因肺病去世后,岳父李鸿绪又将五妹坤舆续弦给他,可坤舆不幸又因难产身亡。可以说,郑佑之引导赵一曼走上革命道路并无一己私利,但在李席儒眼里,郑佑之一直目的不纯,他多次在亲友中说过郑佑之想续娶幺妹才用歪书邪说来引诱她。我们也可以从郑佑之给赵一曼、李坤杰和肖简青的信中,多次看到他的表白和反驳之意。
在情感问题上,任何表白和解释都是蹩脚的,越掩饰越暴露其心底的隐私。也许正是李席儒的反复提及,更加强了郑佑之对赵一曼的关注与爱恋。当赵一曼在他面前一点点长大,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他的目光就变得越来越柔情。她们姐妹都那么漂亮,有着高雅的大家闺秀的气质,而且坤泰身上有着她死去的两个姐姐所没有的特质,那就是她的天性活泼、率真、任性、顽皮、开朗和掩盖不住的才气,还有读书学习后陶冶出来的新女性的自信、独立、勇气和锋芒。这些是那个时代的一般女性身上难以找到的。进城后,赵一曼也觉察到郑佑之的感情变化,她多次巧妙地躲过他热辣辣的渴求目光。身边的小姐妹也点破了这一谁都看得出来的秘密。
在郑佑之看来,赵一曼长大了,是一个成熟的有魅力的女性。这也有他的功劳,假如岳父岳母还健在的话,也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他有能力,也配得上赵一曼。他们可以成为一对恩爱的奋斗型的革命情侣。因此,在赵一曼上女中后,他毫不掩饰地向赵一曼展开求爱攻势。
据郑奂如回忆:
这天,一曼的大姐夫郑佑之又到学校来看她,以往也是常来的,每次都在收发室谈好一阵才走。大家都知道她出来读书全靠大姐夫的帮助,她具有初中文化程度,也是大姐夫培养的。大姐夫既是亲戚又是老师,经常来看她已成习惯。下午她开会回来,刚吃完晚饭,传达室的工友在大院门口高声喊:“李淑宁,外头有人会!”她迟疑片刻,好像没听见。我说:“这么晚了,谁来会哟!一定是‘马克思’,除了他不会是别人。”这“马克思”是郑佑之的外号,因他那张大圆盘脸上下周围长着一圈络腮胡子,他的政治理论水平又高,所以同志们背地里都叫他“马克思”或“郑大胡子”。我说除了他,不会是别人,是根据一曼在城里别无亲友而说的,并无他意。一曼听了却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会客去了。奇怪的是,只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我看她脸色阴郁,坐在床边上出神,一声不吭,一反往常欢快的样子。
又过了几天,郑佑之又来会一曼,她叫我去挡驾,说她开会还没回来。下个星期天,“大胡子”又来了,一曼仍不会,吃了两次闭门羹他来得稀疏了。可是“郑大胡子”仍不死心,有时来坐在传达室等着不走,一曼又怕影响不好,她便从学校菜园那边绕到大门口折回来过传达室,故意说她开会才回来,还有点儿工作亟待处理,稍微应付一下,把大胡子打发走了。一曼为什么不愿见大姐夫,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很想弄个明白,我想也许他俩在谈恋爱吧?似乎又不像,既然两人要好,一曼为何总是躲避着他?他们刚来我家时,两人还谈得很亲切,为什么才过两个多月,突然又不好了哩!真令人费解。有天夜里睡上床,我又想到此事,便悄声地探问一曼说:“我看‘马克思’对你太好了,他很关心你,帮助你,还很爱你……”她一听,气咻咻地说:“这怎么可能!从小到大,他对我的关心和帮助的确很大,许多知识是他教给的,来宜宾读书也是他资助的,可除了感激之情外,我平时总是把他当师长敬重,怎么谈得上爱情哩?”这才使我恍然大悟,原来她对这件事是不情愿的。说实话,我也不赞成,两个人的年龄相差太远了,根本不相称。我心里是向着一曼的,可我总是爱和她开玩笑,便说:“‘马克思’长得魁梧英俊,又有学问,若能像真马克思那样配上你这个可以和燕妮媲美的俊俏人儿该多妙啊!”我和她开玩笑她从不生气,她装着娇嗔地指着我的鼻尖说:“你呀,你!真讨厌!”可是,她并不真的讨厌我,在我们姐妹中她与琇石姐和我最合得来。
赵一曼是一个直爽的人,她直截了当地告诉郑佑之:“你是我的姐夫,我从小敬重你、崇拜你,但从来都当成亲哥哥一样。你培养我,我始终感激你,只是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在赵一曼看来,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任何余地。这一点是郑佑之始料不及的。
赵一曼在中山中学学习不久,国民政府中央军事政治学校(黄埔军校)在武汉成立分校,第一次面向全国招收女学生。宜宾党团组织接到武汉军政学校的招生通知,重庆《新蜀报》也刊登了招生启事。赵一曼看到消息后决定报名应试。她一方面是为了摆脱郑佑之的感情纠葛,另一方面也更渴望学习和历练。组织也考虑了这层关系,曾报告重庆党团地委,将她调离宜宾,正好通过国民党省党部保送赵一曼到黄埔军校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