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烈火吞噬
五年前。
大部分村庄搬迁了,小学生所剩无几,导致镇上的小学校园里冷冷清清。
贺森繎小学毕业后,去了隔壁镇——L镇的L中念书。
L镇的L中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的公办中学,里头可谓是鱼龙混杂,有认真学习的学生,也有行为特别恶劣的学生。
贺森繎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没当什么班干,只加入了篮球社,权当做锻炼身体。平常上课也只是踏实听讲,作业踏实完成,在L中却已经名列前茅。
他初二那年七月的一个傍晚——
“社长!你真他娘的太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社长社长,今晚和我们去撸串吧!我来请客!假期就要玩得尽兴点,时间晚了直接在我家睡一晚吧!我房间够大!”副社长邓颢走在贺森繎左边,语气期待。
“好。”身量硕长,面容俊朗的少年答应了一声。
毕竟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作业已经差不多写完了。
平常他爸回家倒头就睡,估计一晚上不回去也没什么要紧事。
当天晚上十点,镇上西北角的一个陈旧的房屋里,朱由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地回到家,看见房子很黑,就将自己房间的蜡烛点燃,酒瓶随手一丢,倒头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沉沉睡去。
睡着前他还不习惯这黑暗,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朱由只是个帮人家杀鸡杀鸭的大老粗,没有多余的钱给贺森繎买手机联系家里,能供贺森繎上学就不错了。
为了节省电费,他们家只在贺森繎的房间装了电灯,客厅和朱由的房间都还是用蜡烛照明。
平常他回家,贺森繎的房间里会透出一点光亮,足以他看清屋内的陈设。
他忘记的事情就是,屋子里是黑的,贺森繎还没有回家。
酒瓶因地板的斜度缓慢滚动,微微一撞,桌上的蜡烛侧翻,火苗窜到油腻破旧的桌布上,把木制的圆形桌子点燃了,接着火星子窜到了木门上,整个里屋的火势渐起。
因为房屋建得比较偏远,这方圆一百米就他一户人家,大晚上的,别人远远看到黑烟也只是认为有人烧垃圾之类的。
十分钟以后,镇上东北角方向来了一个女人。
她原本以寻常速度行走,看见浓烟以后,脚步瞬间加快。
她叫白睬,只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儿子贺森繎,结果却看到了一场火。
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但是现在已经快十点半了,一般情况下是有人的。
这女人也冲动,没去镇里喊人,倒是自己冲进了那房子。
“死猪油!朱由!森繎!咳咳……有没有人啊!”白睬在烟雾四起的小房屋里,勉强看见里屋的床上有个人形,急匆匆跑进去。
此时,床边的铁板滑落,砸伤了朱由的右小腿。
疼痛唤醒了意识,朱由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一片火红,门和桌子已经烧没了,屋子的一半是用木头做的,一半是砖头砌的,整栋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
“咳咳……这、这火怎么回事?”
“咳咳……别废话!快起来!咳咳……”白睬使劲拉起朱由,可是无济于事。
“白菜!你怎么在这里?咳咳……我本来右腿就不方便,这板一砸,更加动不了了……你快走吧,别连累你了。走啊!”不知酒精还是其他缘故,朱由昏昏沉沉,居然想这样放弃生命。
“不行!森繎还靠我们养啊!你快起来!快,我撑着你……”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看不清眼前人了。
“森繎以后靠你了,以后没我和你抢孩子,你该高兴啊,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客厅的房梁塌了,阻断了出去的路。
“哈哈哈哈,算了……”白睬一屁股坐在床边,笑了笑,“死猪油,我问你啊,当年为什么和我离婚……咳咳”
“咳咳……你不是喜欢那铁牛么?我这不是成全你们么……”朱由知道怎么劝也劝不动她离开了,这娘们一直都是这么倔,所以到现在都三十多了还没再婚。看来,今天两人要死在一起了。
“谁和你说我喜欢他了?!”
“有一天我听到你妈和你说的……咳咳咳”
“我妈?她这脑子啊!一直以为你叫铁牛!”
“这……真的?”酒精的作用让他怀疑是梦。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对不起……”
“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白睬叹了一口气,仿佛又是当年那个温柔乖巧的少女。
“噼啪噼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火光落入了两人的双眸,映照了房屋四周的景色。
————
第二天早上九点。
贺森繎刚进入通往家中的路口,正在溪边洗菜的李婶一见到他,就立马冲上去,脸色很是难看:“孩子,昨晚你家失火了,你爸妈都、都去世了……”
贺森繎波澜不惊的脸立即变得紧绷,下一秒,他拔腿往家里冲去。
家门前有一棵矮小的龙眼树,是不久前一家人刚种下的。
而此时,能看到的只有一棵烧焦了一半的看不出原型的树和树后一座烧焦了的破旧房子。
原来的房屋四周缺了三个角,有两个大洞还在续续冒着烟。
没了……
真的、真的没了吗……
怎么可能呢……
贺森繎冲进房子里,翻找起来。
“孩子,别找了……昨晚我从远处看见有浓烟,就想走近看看,结果到的时候,房子看起来烧了不是一时半会儿。我报了警,又和邻居几个用水桶扑火。我们喊过有没有人,但是没人应啊,也看不清,还以为里面没人……结果警察进去找到了两具尸体……大家确认了,就是你爸妈……”李婶追上来,向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解释。
手上沾满灰烬,却还在翻找,听了李婶的话,贺森繎眼眶顿时模糊:“怎么好端端的失火了……不可能,不可能!!!”
李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好定定地站在屋外。
贺森繎顿了一下,又撒腿跑到自己的房间,在一张同样布满灰尘的石桌前站定,这废墟中,唯有这石桌还算完整。
他使劲推倒石桌,看见石桌下有一张照片——
一个孩子左手拿着一个冰淇淋,被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抱在怀里,男人脸上布满喜悦,他的右手边是一个笑得同样快乐的身穿紫色连衣裙的二十岁出头的女人。
这是他四岁生日那天,一家人一起去游乐园游玩时,一个摄影师不经意中拍下的,还把它送给了贺森繎。他为了保存起来,就把这张照片藏在了石桌底下。
没想到,现在,这是一家人唯一存在过的证据了……
贺森繎缓缓跪下,无助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流着两行泪。
“孩子,不然先来李婶这儿住几晚吧?”
“不用了……谢谢。”贺森繎就这样在废墟前跪着,跪了很久很久,久到李婶离开了,久到太阳越升越高,热意覆上了发丝。
贺森繎动了动麻木的身体,朝着废墟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照片放进裤子口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小街又开始热闹起来,温和的阳光洒在每个小店门前,却照不进这个步伐沉重的少年的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爸说,他一岁的时候被夫妻俩捡回家,那襁褓上印着“贺森繎”三个字。
两家亲戚不喜欢他这个捡来的孩子,觉得不是自己的血脉,养着也只是浪费精力和钱财。
而夫妻俩却很喜欢他,觉得小娃娃长得灵气可爱,是老天送给无法生育孩子的他们的一个礼物。
如今过去十四年了,他早已习惯父母的吵闹,他们从未嫌弃他,离了婚也依旧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
他已经从这对夫妻身上得到了太多的爱和照顾。
八岁那年,贺森繎生了一场大病,那时医药钱不够,他爸为了治好他,去山上摘草药,滑下了山坡,从此右腿行动不便,否则还可以去找份更稳定更好的工作;母亲在他每年的生日里,都会带来一些小零食……
如果没有他们,在那种荒郊野外,他早已默默地离开人世,可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一个人了。
抓住粗壮的树枝,一个翻身,贺森繎躺在老榕树上,无奈又凄凉地闭上眼,思考着自己今后的人生,意识渐渐模糊。
“叩、叩、叩——”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使贺森繎睁开眼睛。
树下,一位头发花白身穿西服的老伯正在敲着一户人家的门。
一会儿,主人开了门,上下打量了老伯后,问道:“老伯,您找谁呀?”
老伯历经沧桑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想打听一下,十几年前,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对母子?母亲很漂亮的,那个孩子有一岁了。”
主人家想了想,接着摇摇头回答:“没听过……老伯,您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好,谢谢了。”老伯一边失望地转身离开一边想着:还是没有线索吗……
此时,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榕树的叶子沙沙响,在树叶的煽动下,屋顶边沿的一小盆盆栽倾倒下落,正要砸在老伯的头上。
“老伯,小心啊——”主人家喊道。
老伯吓了一跳,愣愣地站着。
而一个身影“倏”地一下,稳稳接住了盆栽。
贺森繎在看到盆栽倾斜的那一刻,便已跳下树,抢在盆栽砸到老伯时,稳稳接住了它。
老伯抬头定睛一看,双眸瞪大,一脸不可思议,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孩子,谢谢你啊!”老伯看着贺森繎慈祥地看着说,语气中带着隐隐约约的激动与希望,眼里也闪烁着光芒。
“不客气。”
贺森繎转头把盆栽还给主人家,“还是别把盆栽放在那里了,虽然阳光充足,但是不太安全。”
“好好,我一定会注意的!老伯,真对不起啊!”主人家接过盆栽,笑脸陪不是。
贺森繎还了盆栽以后就转身离开了。
“告辞了。”老伯说完就追着贺森繎离开的方向。
“孩子,你等等!”老伯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贺森繎回头,转过身后,问:“怎么了?”
老伯还是慈祥地笑着:“孩子,我想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贺森繎。”贺森繎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
“你爸妈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你是个好孩子!”老伯拍拍他的肩,笑得更慈祥。
“再见。”贺森繎说完就转身。
“等等!”老伯大喊一声。
贺森繎定住脚步。
“你头上有只虫子,可能是树上掉下来的,我帮你拿走它。”
老伯靠近他,用那双布满褶皱的手,搭上他的脑袋。
贺森繎觉得对方可能是想借此表达对他的感谢,也没撤开,倒是稍微低了头。
“嘶——”贺森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拔了几根。
“对不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啧,这只虫子太小了,掉进你头发里了。”老伯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他脑袋,“我再找找看。”
一分钟过去了。
“好了。”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孩子,你家在这儿附近吗?”
贺森繎摸了摸有些痛痒的头皮,有些奇怪地看了老伯一眼,回答:“不在。”
老伯又说:“好孩子,你走吧。再见。”
“嗯。”
贺森繎走远后,老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缝间都夹着好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
拿到了!
真希望DNA报告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老爷失望。
少爷,如果真是你该多好啊……
中午十二点,烈日当空。
小镇上某旅馆第五层的某个房间里,“老爷,好消息!那个少年说,他就叫贺森繎,而且我看他五官当中有您和夫人的影子。”还是那个慈祥的声音。
“孙伯咳咳,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咳咳……这十四年来,辛苦您了……”一个低沉的病态的男声响起。
“不辛苦!您好好休息,样本我已经加急寄回去了,首都的鉴定水平更高,一个星期就可以知道准确的结果!如果真的是少爷,届时,我一定会把少爷带回去的!”
“好……如果他不肯,绑也要绑回来!咳咳咳……”那个男声一下子威严起来。
“是!”回答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