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增长十年展望(2020-2029):战疫增长模式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建设都市圈是一个被逼出来、不得不为之的选项

进入中速增长期后,结构性潜能的内容将发生很大变化。从空间角度看,今后5~10年,最大的结构性潜能就是都市圈和城市群加快发展。

近几年城市化进程的突出特点是人口特别是年轻人口向一线城市、几大经济圈和内地若干中心城市集聚,这包括农村人口进城,但更多的则是由其他城市转向中心城市。农村结构、城乡结构和城市结构都在经历着未曾有过的历史性变迁。据有关研究,数万个村庄正在消失,上百个城市人口减少,处在收缩状态。

集聚效应加强、生产率提升,是城市化进程的一幅画面,另一幅画面则是已有的大型、超大型城市内部结构性矛盾加剧,甚至到了不可持续的地步。

房价飙升,一些城市房价进入全球高房价前列。由于房价是城市的基础价格,房价升高必然带高城市运营成本,各类产业竞争力相应受损。高房价吸收了大量社会购买力,脱实向虚的资源流向长期难以扭转。

制造业和部分服务业由于成本压力不得不从城市核心区退出,面临既要降低成本,又不能远离供应链网络的两难选择。有些企业开始调整产业配置,一个典型案例是华为的部分业务由深圳转到东莞的松山湖,但大量企业未必有这样好的机会和条件。

城市的老龄化加快,以北京为例,2019年60岁以上的老龄人口已达350万人,为户籍人口的1/4。这部分人口基本上不需要早出晚归上班了,很多人想到郊区找一个面积大一点、成本低一点、环境好一点的生活居所,但难以如愿。与此同时,大量年轻人在城市核心区买不起房,不得不到边远地区租房或买房,每天上下班承受很大的通勤压力。

随着城市核心区人口密度的增加,除了高房价外,拥堵、污染、生活环境品质下降等城市负外部性增加,居民的实际生活质量感受与收入和消费水平的提高并不对应。面对严重雾霾,人们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吃饱了、穿暖了,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为什么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反而难了?

中国的城市化率已达到60%,还有大约20个百分点的上升空间。如果上述结构性矛盾无法解决或有所缓解,作为集聚效率最高的大型、超大型城市,对将要进城的农村人口和其他城市人口,已经腾不出多少空间了。事实上,近些年来这样的空间正在被压缩。

显然,我们正面临着持续推进城市化进程、提高全社会资源配置效率与既有城市结构性矛盾之间的冲突。在这种冲突的夹缝中,加快建设都市圈是一个必然选项,准确地说,是一个逼出来的、不得不采取的选项。

从国际经验看,发达经济体在与中国目前相似阶段时,也出现了人口从城市核心区向郊区流动的态势,带动了大都市圈的逐步形成。有些地区,若干都市圈相互连接,进一步形成大经济区或城市群。

所谓都市圈,在空间形态上,简单地说,就是在一小时通勤圈,或已有核心城市周边50~70千米范围内(当然,不同的地理环境有较大弹性),发展起一批小镇或若干小城,相互连接后形成新的城市网络体系。

从增长动能角度看,小镇小城需要新建改建大量居民住宅、公共基础设施,小镇小城之间用轨道交通等连接,产业聚集的小镇小城也要有制造业投资,这些都会形成可观的需求增长空间。

产业结构将会在空间上调整重组。对成本敏感的制造业和中低端服务业企业将转至都市圈的小镇小城,在降低成本的同时,亦可继续分享城市专业化分工体系的好处。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的服务业和其他产业分布于城市核心区。由于产业发展已经进入分化重组、市场份额和利润向头部企业集中的阶段,都市圈的产业布局将有明显的地域专业化、集中化特色,且集聚主要头部企业,一哄而起、遍地开花的可能性不大。

人口就业居住结构也要发生重要改变。城市核心区相当数量已退出一线工作岗位的老龄化人口可转至小镇小城,并形成养老特色的新社区。由核心区转到小镇小城的部分产业带走配套的就业人口。与此同时,都市圈的小镇小城可吸收大量农村进城和其他城市转入的人口。

如果把都市圈发展仅仅理解为扩大需求、调整产业和人口布局,那就低估了其应有的潜能和意义。在技术进步、绿色发展的大背景下,这一轮都市圈发展应该也完全可以不重复发达国家的老路,而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和时代特色的绿色发展新路。从城市规划、能源、交通、建筑到各类产业发展,都可以采用绿色发展的理念、技术、工艺、材料、设备、方法等,如无废城市、海绵城市、分布式可再生能源、被动式建筑、新型空调等。在资金筹措上,采取绿色融资办法。还可积极探索生态资本服务价值核算方法,使之可度量、可货币化、可交易,推动绿色发展由主要是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转向企业个人能够日常进行的经济行为。

绿色发展要摆正人与自然的关系,以人为本。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划出一些特殊区域和特殊红线是必要的,但不意味着除此之外的其他区域特别是城市区域就可以放任不管了。城市是人们日常生产生活的地方,城市的生态环境状况与人们的生活质量有更为直接密切的关系。国际上的有关成功案例表明,在城镇居民住宅区,不仅社区范围内要增加植被,建筑物的表面、顶部、阳台以至室内,都可以不同方式绿化,形成新的生态和生物多样性系统。目前城市核心区的一些居民,尤其是老龄人口有到都市圈小镇小城居住的需求,一个重要意愿就是房前屋后种花种菜种草,与自然亲密接触,提高生活质量。

还有一个大家很关心的问题:中国人是不是只能住高层建筑?在发达国家,一般在城市核心区有一些高层建筑,除此之外的其他城镇,基本上是低层独立住房,也就是我们说的“别墅”。中国为什么不能如此,通行的解释是中国人口多,人地关系紧张。然而,且不与中国全国相比,即使与东南沿海地区相比,日本人口密度也是高于我们的,但日本居民多数是独立住房。进入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行列的欧洲国家,大多数人口密度也不低于我国沿海地区,但独立住房是很普遍的。

一个基本逻辑是,城市化提高了居民居住用地效率,从全局看节约了土地。住在高层建筑还是住在低层独立住房,生活质量有相当大的差异。在都市圈小镇小城建设中,如果能多建一些或基本上都建成低层独立住房,可以明显提高居民住房质量,从节约用地角度也是可以接受的。

概括地说,都市圈发展通过疏解核心城市的结构性矛盾、扩展城市化空间,小分散、大集中,实现大城市和超大城市的转型升级。都市圈的发展,重点是“圈”的发展,通过“圈”与核心城区的结构调整和再平衡,提升城市发展的空间、质量、效率和可持续性。具体来说,有利于产业结构调整,特别是制造业在降成本的基础上提高专业化水平;有利于人口结构调整,大幅改善居住环境和生活品质;有利于职住平衡,减缓拥堵、污染和通勤压力;有利于进城农民工和其他外来人口改善居住条件,获取应有的基本公共服务;有利于扩大投资和消费需求,提高已有产能利用率,形成重要的经济增长新动能;有利于带动创新和绿色发展,促进生产生活转向高质量、可持续、有韧性的新发展方式。

以北京为例,可在北京周边50~70千米范围内,或北京、天津、保定和正在建设中的雄安相连范围内,建设几十个或上百个小镇和若干小城,通过高铁和城际轨道相互连接,逐步形成一个首都大都市圈。

其中部分小镇以养老和居住为特色。部分老龄人口可以转到这些小镇居住。与发达国家相似,有些中等收入群体可以在城市核心区和外围小镇有两套住房,工作时住在城里,节假日到小镇休闲。在小镇就业者、部分“拿个电脑就能工作”的人士也可以小镇居住为主,如要到城市核心区开会、聚餐、看演出,乘坐高铁或城铁半个小时就到了,来去应相当方便。北京大学徐建国副教授提出的大城市应为进城农民建设“安居房”的建议有现实意义和可行性。可在城市核心区和外围小镇小城,由政府出面组织资源,分批建设成本较低、面积适宜的安居住房,作为一项基本公共服务产品向进城农民提供,有利于他们安居乐业,降低企业用工成本,加强职业培训教育,提高人力资本,从根本上消除贫困,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

相当多的小镇或小城应以产业集聚为特色。由于特定原因,北京聚集了大量企业总部,特别是央企和金融机构总部,这也是北京城市功能过多的一个原因。有人提出这些企业总部应外移,但现实地看,大量外移难度也很大。可以考虑将部分企业和事业机构总体转向周边小镇,不仅国企,民企也可以加入,形成一批航空航天、石油石化、电信、军工、教育、金融、媒体、文化娱乐等小镇小城,重点提供高端专业化服务。起步阶段,重点招收外地留京高校毕业生,给首都都市圈户口指标,创造一个稳定就业发展的机会。发展到一定规模,有较成熟的工作生活条件时,吸引更多城市核心区员工到小镇小城工作。部分小镇也可以传统制造业和中低端服务业(如大型批发零售市场)为主,吸引并推动京津冀传统产业的聚集和升级。每个县都有几个开发区难以形成规模优势,也不利于利用城市核心区的优质协作资源。

如果这样的首都大都市圈能够发展起来,将对疏解非首都功能、优化提升产业结构和资源配置效率、增强经济增长动能、改善居民生活质量和生态环境、持续推进和改进城市化进程等,起到积极作用,并为全国都市圈建设起到重要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