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奏
“砰——”王政用力地关上房门,把自己甩到床铺上。
她刚开始是很生气,但现在已经气消了,也渐渐回过味来。
他,是很不愿意和我接近吧,就好像在刻意把自己赶走一样。
王政暗暗埋怨自己不争气,别人稍微刺激一下就夺门而出。心下又忍不住想,他都这么恶劣的态度了难道自己还要贴过去吗?
把旁边的玩具布偶当做那个讨厌鬼狠狠锤了七八下,然后抱在怀里。
“以为谁都稀罕你吗?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哼,区区五套房产……”
怀着对秦陵深深的怨念,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王政做了一个梦。
高耸的宫阙,威严的殿宇,巨龙盘旋缠绕于梁柱之上。臣子们手持笏板,行走间珩铛佩环,玉声璆然。
而她高坐在台阶之上,俯瞰众生。
她下意识站了起来,走前几步。
却发现众臣似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依旧对着她身后的位置俯首帖耳。
她转身,意外地看见那个讨厌鬼正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冕服。玄衣上以象征未明之天,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下以表示黄昏之地,织藻、粉米、黼、黻纹各二。冠冕十二旒,仪表堂堂,威仪自生。
讨厌鬼看着她,志得意满,似笑非笑。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情绪从心底升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她冲着眼前这人,张大嘴,发出了凄厉不似人声的咆哮。
“吼——”
*
秦陵猛然睁开眼。
幻觉?不,对我而言不存在幻觉。
他起身,衣物漂浮过来自动穿戴整齐,趿拉着拖鞋拉开窗帘,原先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皎白月光透过玻璃,倾洒在木质地板上。
虽然是凌晨,但这座城市依旧没有入眠。
他推开窗,从二十八楼跳了下去。
“呼——”王政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着气,胸口一阵阵的心悸,双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
四周的空气粘稠得像水,似乎要把她溺死在房间里。
以往偶尔能听到的这座城市正常运转的杂乱声音全都消失不见,连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声都听不到,世界一片寂静。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房门外传来了什么东西抓挠地板的响动。
尖利的声音十分刺耳,如同划动在心底,带动着心脏一起抽搐。
王政转身趴了回去,用被子死死蒙住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难道是梦中梦,我现在还没醒?”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都怪那个魂淡,自从遇到他以后就总是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梦。”
门外划地板的声音停顿了。
王政暗中松了口气。
“嗒——嗒——”轻轻的声音。
静谧的环境中一切动静都放大了许多倍,王政从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听力和想象力,脑海中几乎可以纤毫毕现地浮现出就在一门之隔外的情形。
不知名的东西伸出长长的指甲,轻轻点在木门上,不疾不徐,很有礼貌。
见鬼,她怎么会觉得那东西有礼貌!
就在她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时候,窗户外突然也响起了敲击玻璃的声音,“咚、咚咚”还很有节奏感。
王政都快哭出来了。
她这可是三十一楼!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窗户外面敲玻璃!
见里边半天没动静,窗户外的“人”似乎不耐烦了。“哗啦——”伴随着巨大的玻璃碎裂的声响,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
床上的王政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喂……”房间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王政死死咬着下唇,不敢作声。
【那东西】走到床边,王政感觉到有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强行掀起她压得严严实实的被角。
在被子脱离她身体,感受到外界的空气侵入原本密闭的空间之时,王政猛地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狠狠扔了出去。
啪——
手机砸到了某种物体掉落回床上。
屏幕亮起,蒙蒙的黯淡光线下,映照出刚才还梦见的讨厌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是热的。
*
秦陵觉得,这个社会确实向前发展了。
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走了很多回头路,发生的也一直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但“事物的发展是波浪式前进和螺旋式上升”这句话是没错的。
不然眼前这个人没法好好活到这么大。
可见原本应该被自然淘汰的生命因为种群的发展得到了很好的保护由此生存了下来。个体的缺陷可以被包容隐藏在集体中,这就是群居动物的不讲理之处。
他打开卧室门,这套房子里所有的灯全部应声点亮,黑暗无所遁形。
王政穿着单薄的衣物,紧紧抱着一只旧了的玩具布偶跟在自己身边。
她没问他是怎么从这么高的楼外进来的。
秦陵单膝蹲下,指腹轻轻触摸卧室门口的地板。
有细细的刮痕。
“这个痕迹之前有吗?”
“没、没有。”王政的声音很紧张。
秦陵四周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除了这几道像是故意遗留下来的刮痕之外,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异常的气息。
装修很华丽,但却没有多少生活气息。厨房似乎从来没开过火,冰箱里除了上层放了几盒牛奶几乎是空的。
他疑惑不解地在客厅的沙发坐下,注意到正对面电视机上方的全家福。
左边是一个坐在椅子上,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中年男人。中间是站着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样貌和王政有几分相像。右边是搭着年轻女子胳膊的双马尾小女孩,小女孩前面还蹲着一条成年拉布拉多犬。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三人一犬看起来都很幸福。
这张照片不对称。
“你爸爸呢?别和我说是那个看起来差了二十多岁的男人。”
“……那是我外公。”王政倒了两杯白开水,没有茶叶。“我爸爸飞机失事,失踪了。可能早就死了吧。”
王政语气很淡漠,一点也不像在说自己至亲的悲惨遭遇。可她的手却紧了紧握住的瓷杯,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更多的热度。
“哦,这样啊。”秦陵张开双手,整个人呈大字倒在了沙发上。
“刚才的,是什么东西?”王政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
当然,秦陵并不是无所不知,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只是一座坟。
一座非常非常有名的坟。
“你说,死去的人还会回来吗?”
“从现实的角度上来说,不可能。”
“那如果从不现实的角度上来说呢?”王政幽幽地问。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把她过去二十三年积累的常识完全打碎了,王政已经无从分辨自己身处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难道你想说,刚才那个可能是你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的老爹回来找你了?”秦陵神色淡淡。
她闻言眉间微蹙:“别胡说八道吓人。”
美人薄怒,含嗔带怨,更显多情。
明明是你非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秦陵撇了撇嘴角。
“人死不能复生是天道法则,不容变更。”他举起杯子轻抿一口白开水,“想复活的,会遭天谴的。”
王政单手撑着下巴,打量着一身睡衣加拖鞋的秦陵,很自然地问道:“今晚在我家睡吗?”
秦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小姑娘你是真的心大。
于是他说:“如果你愿意详细讲解一下你的家庭关系,我可以考虑一下。”
然后秦陵躺在沙发上听了一夜的豪门恩怨纠葛史。
*
王政的爸爸王昭和妈妈郑汝成是高中同学,高考之后也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同一所大学。但因为王爸的成绩差了那么一点,填的服从调剂刚好派上了用场——被调剂到了考古系。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王政的外家很有些实力,也不指望女婿能有什么大出息补贴家用。
坏就坏在王昭好像一下子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变得对考古事业如此如醉起来。大学时还没那么明显,也就是学习非常刻苦,可大学毕业结婚之后,他一发不可收拾,整日里不是在这实地考古就是在那研究文物,连家也不回,要不是王政的外公多方试探确定他没有其他的不轨行为,还以为王昭在搞婚外恋。
结婚不久后就有了王政,而王昭则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时常到国外参与国际考古活动,一年也未必回来一两次,也就只有偶尔才寄回一些书信,附带他考古时和团队一起拍的照片。
王昭除了这点毛病以外其他都很正常,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说话风趣善于交际,擅长多门外语,认识他的人对他评价都很好。
可他偏偏对郑汝成不咸不淡的。
郑汝成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怎么变成了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她也曾问过王昭,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者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而王昭只是说她多心了。
郑汝成无法挽回自己的感情,于是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到了家族事业和女儿身上,她很少再提起自己的丈夫。
王政小的时候并不懂那么多,只是觉得人家都有爸爸,我的爸爸为什么总是不在身边,所以往往每年里王昭回来的那段时间是她一年中最欢喜的日子。
但越长大,越觉得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