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亲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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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夏志未至

在谣言刚开始传播的时候,佟尘辉分别去了一趟儿童福利院和老年福利院,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进入院内,他躲在门外的一个角落远远的观望了至少一个小时。

临走的时候他看着院里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流下了眼泪,他抬起右手使劲的朝脸上抹了一把,一咬牙转身离开了。就在他迈出步伐的时候,一缕微风迎面吹拂而来,风把他的气息带进了福利院。

去福利院后的第二天,他又去了一趟省城。没错,此次的目的地是医院,他去看望秦超。

秦超的状态还是老样子,他仍然没有醒来,也许他真的会成为植物人,不过,如果有一天奇迹出现,他或许能苏醒过来。

离开的时候佟尘辉握着秦超的手,他的眼泪不断的滴在秦超的手上,这次他依然哭着与秦超告别。

几天前儿童福利院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对外国夫妇来到海州儿童福利院领养孩子。那对夫妇符合领养条件,在办完所有的手续后韩暮雪就跟着他们离开了,没错,他们此次领养的孩子正是韩暮雪。

距上次夏志去福利院已经过去很久,那些孩子想他了,那些老人也想他了,好多好多人都想他了。

风声也越来越紧,多年的从警经验已经让佟尘辉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那天中午下班后他立刻回了一趟家,他在每一间熟悉的屋中走了走,最后停留在他孩子的那个房间。他拿起那张全家福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最后把它紧紧的贴在胸前。

离开家前佟尘辉洗了个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临走的时候他关了家里的水,断了家里的电。

那天晚上佟尘辉没有再回家,他在办公室呆了整整一宿。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他已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只感觉手一阵酸麻,一点劲也使不上,他这才意识到昨晚在迷糊中他把自己的右手当枕头,由于右手被长时间的压迫,导致血液循环不畅。

窗外光线刺眼,阳光已初绽光芒,他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表,然后走到窗边,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晨光如此迷人,看着初升的朝阳,他感慨万千。

上午十点过左右,他的办公室突然有几人造访,来人与他交谈几句后便把他带走了。

走到走廊上时王超正好朝他们迎面走来,就在他俩快擦肩而过的时候,王超对着佟尘辉笑了笑,王超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那是得意的笑,不怀好意的笑。

一个月后,老年福利院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老人突然逝世。

其实,死一个人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个老人还是寿终正寝呢。但是,在这个老人离开前,夏志没有到场,就让这事变成了大事。那位老人离开前想见一见夏志,但是他终究未能如愿。

这位大爷姓张,叫张发利,今年六十七有余。是夏志带他来福利院的,他来福利院的过程非常曲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甚至把夏志当成了骗子。

刚来老年福利院的他,不爱说话,并不是他不喜欢说话,当然也不是他不会说话。他不说话是因为他不习惯这里,不习惯这里也就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自然就没了交流的语言。

有时候他甚至在心里暗暗骂夏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夏志这个吃饱了撑着,没正事儿干的人把他带离生他、养他,还处出了一辈子感情的家乡。他觉得夏志比他曾经的儿媳妇还要可恶。他在心里埋怨夏志,那一刻他恨极了夏志,还是咬牙切齿的那种。

后来夏志经常来福利院,每次来福利院他总会带上一些礼物,礼物并不贵重,但总能打动人的心。

除了送上一些慰问品,夏志还会买来菜为这些老人下厨。

夏志不仅厨艺过人,还非常用心。就拿炖一个肉来说,他不但会在汤中加入煲汤的营养品,还会延长炖肉时间,肉除了色香味算得上上乘外,还入口即化。你别说经过夏志之手做出的菜,竟能让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食欲大增,连大米饭都要多吃上几大口。

饭后夏志还会主动与他们聊天,一般他会先讲一些笑话,或者关于警匪的热血故事。

老人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因为故事一经夏志之口立刻就变得生动、逼真无比,经过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他说的那些事好像就发生在眼前。

逗得老人们开怀大笑后,夏志便会问老人们近况,需要什么东西,衣服是否够穿……

起初张大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夏志说冬天冷,他想要一件大衣。

张大爷随口这么一说,夏志立马点了点头,然后张大爷就看见夏志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张大爷不识字,也不知道本子上那个黑漆漆的墨迹到底记录了啥。

很快他便忘了这件事,可是夏志再来的时候不但给别人带了东西,也给张大爷带来了他期盼了几年的棉大衣。

原本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夏志却当了真。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哭了,没有声响,但是眼泪却不停的往外涌,停都停不下来,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像泛滥的山洪,一点也不受人控制。他早已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哭泣,他更料想不到一把年纪的他还能像小孩那样哭得如此痛快,哭过之后他的心里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舒畅,他发现夏志比他的亲生儿子对自己还要好。

第二天他的眼睛肿了,别人问他,他回答说:“进求沙子了,揉的,用力过猛就肿了,自己都没注意。谢谢你的提醒,我不去揉了。过两天呀,保准能复原。”

好心人仔细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对于他眼睛哭肿的事,他觉得畅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两个字“值当!”

从那以后他的精神状态极好,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年轻了五岁,他对夏志的看法也悄然转变。

在夏志的带动下,他慢慢的喜欢上这里,他发现这里能带给他连家里都没有的温馨与快乐,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张大爷终于融入了福利院,到这时他才明白不是福利院不够好,也不是自己不喜欢这里,而是他一直没有融入这个环境。

带他来这个地方的是夏志,让他慢慢融入这个地方的还是夏志,最后让他喜欢上这里、离不开这里的依然是夏志。

那时候张大爷常常在心里感慨:“夏志不是我的孩子,可对我却比我的孩子对我还要好;这里不是我家,可这里比家还要温暖;这里不是我家,可这里比自己的家还要可靠。当然他也常常在心里感恩:谢谢你照顾我,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感谢政府帮我们这些可怜的人提供一个如此安稳又舒适的地方。”

他越来越爱说,他与这里的老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后来他们真的成了忘年之交。

大家都爱叫他老张头,他也非常喜欢别人这样叫他,一来实在,二来踏实,第三呢有亲切感。因为他认为亲人朋友之间才这样称呼。

张大爷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来到这个地方,因为来到这里让他认识了这些与自己有相同故事又志同道合的同龄人,这里没有嫌弃,没有厌恶,没有爱理不理。

当然让他最为欣慰的是:来到这里他认识了夏志,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收了一个儿子。虽然感情很深,却不是亲儿子;虽然不是干儿子,但是却在他年迈之际与他产生了连他亲生儿子都比不了的感情。

那天晚上老张头受了凉,一场小小的感冒把他本就虚弱的身子一步步拖入绝境。人老了,身体上的各种器官也跟着老化,整个身子骨只要轻轻一碰,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样,哪还经得起啥折腾。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加重他病情的原因是思念。别人都知道有个词叫“积劳成疾”,却没人知道还有“积念成疾”这样的说法,但是老张头知道他属于后者。

他躺在床上,一张脸皱纹密布,像碎了一地的玻璃,“夏志呢,他来了吗?”见有来人他总会焦急的询问。

来人总是千篇一律的那句,“来了,快来了,就快来了,您再等上一等。”

老张头突然就不说话了,只要来人这么一说,他就知道夏志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内心开始绝望,但不管怎么样他心中还是在呼唤呐喊,在期望。可慢慢的呐喊与期盼在心中转变成液体,一滴滴掉下来,最后汇聚成河在心中流淌。

后来渐渐的当有人来看他时他不再询问,面对来人他就像没有看见一般,连话都不会说一句,一下子失了原来的兴奋。

后来他断了食,他不再吃饭,喂他食物他口都不张一下。中午放在床边的饭,晚上再来时连筷子都没动一下,但他嘴里还会叫上几声“夏志,夏志……”那声音沙哑,像是哑语,听得让人想哭。

送饭的老李知道,夏志是老张头的灵丹妙药,就算治不了他的病,也能续他的命,不是三年五载,至少也能让他多撑八九个月,可现在这个情况恐怕连十天、半个月都熬不过去。

自从上次夏志来过后他就突然失踪了,他的的电话打不通,人也见不着。从前都是他主动来的,他不来一下子就无迹可寻了。他们没有关于夏志的一点消息。

夏志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又好像他根本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老李他们也想寻他,可谁也不知道该上哪儿找去。

一场小感冒把大家都带入绝境,“夏志去哪了,他不要我们了吗?”所有人都在心里发问。

他们绝对不相信他是因为工作忙,走不开,因为只要有人生病,或者面临死亡的时候,夏志都会抽身前来,哪怕一天来看上一眼,哪怕凌晨两点前来,他也总是会赴该赴的约。

曾经他们生病的时候,只要夏志前来他们的病都会不治而愈,就算偶尔有病入膏肓的老人,他们也能从容面对死亡,因为夏志的到来会让他们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一丝遗憾。现在情况一下子发生转变,他们接受不了,他们害怕成为孤魂野鬼,其实归根结底他们还是怕那个,他妈的叫孤独的那个鬼东西。

老张头这个感冒引起了所有人的恐慌,他们像丢了魂似的,老年福利院一下子陷入了悲哀,忧伤、绝望、压抑的氛围中。

后来他又断了水,用汤匙喂他一口糖水时,刚送入嘴巴,水从唇心进,马上又从嘴角流出。糖水根本没下肚,连在口中徘徊的时间也并不长,小心喂食的糖水只是润了润,他干涸得已经脱了皮儿的嘴唇。不过他的口中还是会像期盼自己的孩子一般发出“夏志”二字。

断了水,绝了食,在外人眼里他还得活下去。没办法于是又给他吊起了盐水,准确的说跟他输的是葡萄糖,能提供能量的葡萄糖。

不过葡萄糖并不是灵丹妙药,根本就续不了老张头的命,没几天他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没有人在他身边,大概咽了气数小时后才被发现。

老张头躺在床上一张老脸倾斜着,他的双眼大睁,紧紧地盯着入口处。不过他的眼睛大睁,并不代表绝望,而是那个方向有他的期盼,也就是希望,到死他都渴望那个身影出现。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从他的那个口型中判断出,他最后呼唤的两个字是:“夏志。”

那天那间屋里站满了人,全是他的忘年之交,装不下的已经站到了走廊上。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那具尸体,就连站在走廊上的人也是面对着老张头躺着的那张床的方向。

所有人都悲痛,连同悲伤一起的还有担忧。老张头走了,跟随老张头一起走的除了他们的心外,还有大家的希望。

老张头走后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就空了,好像被什么怪兽掏空的,连同心被掏空的还有灵魂。

从那时候起,他们双眼变得空洞,眼神开始呆滞。这件事后老年福利院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死气沉沉,从那天起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福利院的气氛冰冷到极点,就连海州夏季最炎热的天气都无法将它驱赶,沉闷而忧郁的阴影笼罩在老年福利院上空,老年福利院一下子失去了生气。阳光普照下的老年福利院,在此刻显得如此的冰冷。

“夏志”这两个字,有时候会突然从某个老人口中蹦出来。

当有人问他,夏志是谁时,他只是摇摇头,好像并不知道,可不一会他的脸就变了,脸慢慢的扭曲,最后变得像一张被使劲揉成一团,然后又慢慢展开的纸,忽地又闭上眼,“儿呀”两个字从老人口中喊出来,声音不大,但是却竭尽了老人的所有力气,仿佛要把夏志召唤到身边来。

这个声音像一阵台风,很快便在福利院蔓延开,其他老人受到感染,几乎在同一时刻老泪纵横的喊道,“儿呀!”

都是老人,单个人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几十、上百人的声音组合在一起也冲上了云霄,还久久回荡在福利院上空。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凉,连这个声音穿过的空气也立刻变化了颜色,看上一眼的人都知道,这是零下的寒冷和悲痛的力量造就的。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呼喊永远也等不到回声。

从此以后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夏志”二字。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了,老张头的死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是失去了夏志。

因为他们觉得夏至是一位大夫,他开的处方不仅能止痛,也能治伤,能治看得见的伤,也能治看不见的伤,他能替人治病,还能度人。

没了夏志这副良药,所有人都惊慌无比。他们也都明白,老张头的命运就是自己最真实的缩影与写照……

人老了很多东西都不重要了,钱、权、色、食……

物质上的这些东西早已经不重要,他们所奢求的不过是一个精神上的寄托,一个灵魂上的安慰。

有人信奉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有人钟情养儿防老。可直到黄土掩埋脖子,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养老送终不过是一厢情愿,离开了这个世界,却依然被这个世界的人记住才是最重要的。

被人一辈子记在心里就像是一座桥梁,它看不见,却又让人觉得它真实存在,也许这就是它神秘且又受老人推崇的原因吧。就好像能让死去的人成功过河,到达彼岸,而通往彼岸的那座桥叫做“奈何”。奈何、奈何谁又能奈它何,其实它只是空虚无助、需要寄托的老人们心中的一个信念罢了,而夏至为了圆他们的梦,甘愿当起了他们心中的那个“摆渡人”。

别人的献爱心是组织去的,保质期很短,基本上随着人的离去而逐渐消散;夏志的爱心是发自内心的,他们双方建立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们在精神上达到了灵魂上的共鸣。

的确,情感是相处而来的,最深的感情不过是精神上的依托。夏志的行为真的能够影响他们一辈子。

不过佟尘辉的意外,让夏志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夏志虽然心系这里,却终究未能至,夏志未至。

失去了夏志,他们就像失去了主心骨,这些老人相互间的交流逐渐减少,慢慢的他们双眼变得空洞无神,行动变得迟缓无力,人也开始变得呆滞。恐怖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无论男女,他们竟一下子失去了对生的渴望。这是非常恐怖的,因为有时候绝望不但能致命,还真的能够传染。

年轻时,脸就是我们的晴雨表,我们的喜、怒、哀、乐,几乎全部写在脸上。年老后却恰恰相反,不仅仅是因为年老后收敛了外露的锋芒。

人老后各个器官都开始衰老,各项机能都逐渐衰退。衰老让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渐渐的皱纹遮挡住了脸上的一切,脸上的皮肤已经不能帮他们表达心中的情绪。当然年龄的增加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自信的增长,人老后越活越明白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自卑。

如果你未曾老去,那你一定不知道人老后从来不以苦示人,从那时起他们忧郁的心情并未全部写在脸上,因为人老后大多数的苦都悄悄藏在了心底。年轻时不懂,明白时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那个人。

谁都会衰来,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岁月的煎熬,为什么我们不能体谅一下老人呢?

几个月后调查下来了,经查佟尘辉挪用脏款是事实,因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曾经还过那笔钱,所以他没能获得减刑的机会,他被判了五年,同时也被撤去了一切职务。

案件审理的时候,由于佟尘辉自己没有提那三十万的用途,没人知道他急用那三十万是为了救一个孩子。

就这样大家都知道佟尘辉曾经挪用过脏款,而且还是好几十万。

五年很快就过去,在佟尘辉刑满获释的那天,他刚走出监狱来到公路上,就被一辆急速驶过的摩托车撞倒,司机当场身亡……

此时在大洋彼岸的韩暮雪,正趴在窗前看着屋外天空中飘洒而下的雨滴。从外观上看这是一栋豪华别墅,雨水清洗着别墅表面的尘埃,这是此地大雨持续的第三天。

她看着窗外,眼前是一连串密集的雨滴,她的心却想着遥远的故乡。她想她的祖国了,她想海州了,她想起了那些事,她想那些人……

不知怎么回事,整整一天她都非常的难受,她的心里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她心里发慌,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强烈到让她惊悸。天气明明很冷,她却觉得全身发热,只有看着窗外才能让她的心情好一点,因为她趴着的窗外正好对着大洋彼岸祖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