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青春之痛 1
佟尘辉查了关于王超的所有资料,当然也包括祁刚的资料,最后他把第一个目的地定在了海州市江兴镇长跃村。
佟尘辉到江兴镇的时候碰巧看到偷窃一幕,在人群中一个男孩趁着拥挤摸了一下一个老大爷的裤包,佟尘辉清楚的看见那个男孩摸到一把零钱。
他没有当场揭穿这个男孩,原因主要有两点:一、这个孩子太小,自尊心太强,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发他,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说不定还会留下永久的创伤。二、这个孩子这么小,说不定是被人唆使,受人控制的,如果真是这样,他背后一定有一个盗窃团伙什么的,跟踪他顺藤摸瓜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佟尘辉跟在他身后,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过已经跟来了,只有一直跟下去,前去看个究竟。
男孩最后走到小镇边缘的一个半山腰上的废弃房子里。
佟尘辉小心翼翼,因为他担心这个破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可走进一看他吃了一惊,房子的大门已经不知去向,里面破破烂烂,不过还好顶盖还在,倒也能遮风挡雨。只是里面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小男孩的身影。
“你是谁?”男孩听到响动,并且已经发现了来人。他谨慎的看着佟尘辉,那是一股敌视的眼神。
佟尘辉的到来让男孩意外的同时,也让他担忧。不过男孩并没有跑,因为佟尘辉正站在出口的地方,男孩要跑必须经过他的身边。
“你怎么住在这里?”佟尘辉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
他看见里面有一个用几块石头搭成的小坑,上面放着一口小锅,旁边还有一些柴块,这应该是他临时做饭的地方;一个角落里还有两个桶,一个盆子,桶里应该还盛着水;旁边的角落里还有一块大的木板,佟尘辉猜这块木板就是门板,上面还有一床已经发黑的被子,这应该是他的床。这个地方简陋、破败,不过他猜这里应该是男孩临时的家。看到这些佟尘辉才突然问道。
“你到底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男孩并没有回答,他死死的瞪着佟尘辉。
“哦,我是路过的人,好奇就进来看看。”佟尘辉对着他笑了笑,“你怎么住在这里?”
男孩谨慎的看了看佟尘辉,不紧不慢的说道,“与你无关。”
佟尘也没理会男孩的冷漠,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你一个人住这里吗,为什么不回家?”
“与你无关。”仍然是简洁又相同的话语,不过这次的声音却大了很多,显然眼前的这个男孩已经对来人失去了耐性。
佟尘辉突然收起笑容,很严肃的看着男孩,“你为什么偷别人的东西?”
男孩没有回答,不过他却慢慢的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依然一脸的平静,“我哥病了,需要钱给他看病。”男孩一反常态,竟然开始认真的回答佟尘辉的问题,他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的平静与淡定,好像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询问。
“什么病?”佟尘辉心中一紧,他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
“感冒。”男孩的声音里有着冷漠与不屑。
佟尘辉眉头一皱,语气平缓的说道,“生病就去医院,干嘛偷东西。”
“给钱医生才会给你看病的……”男孩暼了佟尘辉一眼,眼中的不屑增加了几分,“所以我需要钱。”
“可也不能偷东西呀?”佟尘辉笑了笑,并没有责怪孩子的意思,他认为这个理由太牵强,这也不是偷东西的理由。
男孩觉得对方的笑是在嘲讽他,一瞬间男孩觉得他的尊严被对方所践踏,他红着脸大声吼道,“你见过谁买东西不给钱的吗?你见过谁治病不收钱的?”
佟尘辉的笑容渐渐散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倒与对面那个男孩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父母呢?”他想这些问题父母应该能够解决。
“父母?”听到这两个字男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这根本不是感化,而更像是触及了他心底的痛。他的话好像是在反问自己,也像是在呼唤,他的心情很复杂,他的样子很难受,好像在挣扎,两个字已道尽了心中的沧桑与无奈。
佟尘辉以为他没听明白,于是又重新说道,“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高昂的头终于慢慢的低了下去,他并没有回答,但是脸色却又突然和缓了几分,男孩脸上出奇的平静。一阵微风轻轻吹来,一下子掀起他的衣角,也拂动着他的头发,更拔动了他的心弦。
“你哥哥在哪?咋俩一起带他去医院。”
佟尘辉干脆的说道。他猜测,也许男孩的父母太忙走不开,要么就是他家太穷……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其实佟尘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看到男孩痛苦的眼神,佟尘辉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一来怕勾起孩子的伤心往事,二来就算自己提出问题,这孩子也不见得会告诉自己。
难道他们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出来的?佟尘辉眉头微皱,突然想到这种可能。
这时男孩慢慢抬起头,只是奇怪的是刚才那个淘气,说话带刺的小男孩突然就不见了。他刚才好像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挣扎,他有些落寂,甚至带着一丝忧伤。
男孩的视线接触到了佟尘辉,但这次他没有看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立刻扭过头避开了佟尘辉的视线,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男孩才慢慢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爸爸死了。”说到这里男孩又低下头,“我妈妈……”男孩的声音已经嘶哑。
“我没有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男孩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清晰分明,与前一句话简直判若两人。好神奇,这一刻他的声音突然就不再沙哑,男孩的嗓子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好像他说的话是他渴望让别人知道的事。
佟尘辉有些不解,可男孩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明白。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别人跑了,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的模样。”
男孩脸上写满了无奈,像是在自嘲,“据说是吃不了苦,她受不了我家的穷苦。听村上爱讲闲言碎语的人说:当时村里有施工队来修路,后来不知怎地就跟修路的包工头认识了,再后来路修好后她就跟那人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说:她经不起包工头甜言蜜语的诱惑,因为包工头最先找的是二喜家媳妇,二喜新婚刚过九个月,他媳妇叫秀珍,秀珍长得水灵,出落得亭亭玉立,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儿,那时候没有班花、校花这一说法,若用现在的话来说,无疑村花的头衔非她莫属。”
男孩突然侧过头来看了看佟尘辉,然后很认真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美人儿,但我知道肯定是长得好看的人。至于村花、班花、校花这些词我就更不明白了,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是比较好的称呼,应该都是些赞美之词,这些全是听村里人摆谈的,这是他们的原话。”
男孩重新扭回了头,“包工头又是托人给她送礼,又是送钱的,还想尽办法寻找一切机会接近她,可不管包工头如何献殷勤,秀珍都不理会。秀珍还对来人说:我们是清白人家,就算再穷再苦也不能丢了做人的本性,这样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祖宗的教养,对不起我男人的一片真心,对不起做女人的操守与本分,对不起所有亲朋好友的信任……”
“这以后包工头再也不敢打秀珍阿姨的主意了。有人说秀珍是好女人,她的内心坚定,外人根本进不了她心;有人说包工头绝对也不是什么好男人,头一个没成功,立马又向另一个女人下手,这移情别恋的速度也太快了,说不定呀,他家里已经有婆娘了。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包工头找到了她,可,可她居然就那么的同意了。要是,要是她也像秀珍阿姨那样坚定坚强该多好啊!有人说他去过好日子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日子,我觉得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生活就是好日子。以前我盼望着过年,因为过年能改善生活;后来我盼望着她能回家,因为那时候如果她回来我们一家就能团聚;现在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期盼,过年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她回不回来也是如此。当初我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抛下我,抛下父亲,抛下爷爷奶奶,抛下这个家离开。只听到一些大人在背后议论,现在终于明白了,我现在过的不就是颠沛流离的日子吗,她当初讨厌的生活就是我现在过的日子。我恨她,因为她自私,以前恨,现在恨,将来也恨,永远都恨,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佟尘辉知道男孩说的她是他的妈妈,他不知道这事对他的伤害这么大,连妈妈都不愿叫一声,看来心灵的创伤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烙下,可能要到很多年以后直到他长大成人的那一刻才能解开,也许一辈子也解不开。但是他还是诧异男孩为什么如此随意的在外人面前讲他妈妈的坏话。
男孩好像看明白了佟尘辉脸上的意思,他重新瞪了佟尘辉一眼,“村里好多人都在谈论这个事,在父亲面前说,在爷爷奶奶面前说,他们都不管,全村人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况且你也不认识我,更不知道我家住在哪?”他还只是一个男孩,表面上看起来成熟的他,在很多事情上依旧表现出孩子特有的幼稚。
“以后,以后咋俩见面的几率非常小。我,我也根本就不怕你嘲笑。”男孩小声嘀咕道,对于这个事情他好像在给佟尘辉解释,也好像在跟他辩解。
佟尘辉听了哭笑不得,不过他不敢再笑出声来,他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男孩沉不住气了,“我爸爸的死与她有关。”
男孩没有说为什么有关,佟尘辉猜也许是因为她的离去,让他意志消沉。
“他依旧是我爸爸,我不恨他,但我讨厌他,讨厌后来那个胆小软弱、没有担当的人,以前我觉得他是真正的男子汉,现在我觉得他活得窝囊,经不起打击。当然我也恨我自己……”
佟尘辉不想再听关于他家里的一切,因为他知道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且还会勾起男孩心底的痛。佟尘辉想安慰他,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刻意的咳嗽了一声。
男孩根本没有理会佟尘辉有意的咳嗽,说起家人他非常激动,他的思维好像已经被牵引,他口中的话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他根本没有留意佟尘辉,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男孩像是在对人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走后我爸爸像丢了魂似的,曾经心态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开始堕落颓废……那天他痛苦的哭了一场,哭过后他整个人一下子就变了,他的脾气变得暴躁,他突然爱上了喝酒。从那时起家里的活都落在爷爷奶奶,甚至我身上,他什么都不做,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不是睡觉就是在喝酒的路上。喝醉了就睡,也不管眼前是何地,反正躺下去就是一觉,醒来就又过了一宿,醒了又接着喝。”
男孩顿了顿,“曾经他是我的榜样,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我告诉自己也要成为像他一样有担当的人。但是从那时起慢慢的我发现我开始讨厌他,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改变,曾经高大的形象在一瞬间轰然倒塌,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那一刻的我真的好绝望,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连眼睛都失去了光彩,我什么都看不见,就像瞎了一般,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说到后面男孩开始难受起来,显然他跟他父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有一天爸爸喝多了,他跌跌撞撞的走出门摔进了水沟,幸亏沟里水不多,也亏得被好心人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命算是保住了,但是那一跤后他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佟尘辉心中一颤,他的脸上露出了抱歉之色,他不知道会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的询问会勾起小男孩的伤心往事。但同时佟尘辉也明白了,这个男孩需要倾诉的对象,这些事压在幼小的他的心中让他喘不过气来,他需要释放,也许说出来反而会好受一些。
对这个男孩而言,佟尘辉是一个陌生人,男孩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所以男孩不会在乎这个陌生人嘲笑自己,而他心中的重压也刚好需要释放。今天误入他视线的佟尘辉便成了他的倾诉对象,对男孩来说这个倾诉对象是最理想不过的。就像他刚才对佟尘辉所说的那样:况且佟尘辉也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家住在哪,以后他俩见面的几率非常小。
“没多久他就死了,是死在他摔倒过的那条水沟里的,有一天夜晚,他趁着下大雨爬进了他曾经摔倒过的水沟,自此他再也没有醒过来。那沟终究还是要了他的命,也彻底摧毁了我的家。他倒是走得坦荡,却把我遗留在了人间,让我看尽了人世间的人情世故,尝尽了人世间的温情冷暖。他没有担当,这也是我看不起他的原因。”
“忘记那些不开心的,多想想曾经那些开心的事,相信属于自己的幸福终究会降临。你还有家人,还有爷爷奶奶,好好生活下去,以后组建一个以你为核心的幸福家庭。”佟尘辉安慰道。
“这样的话容易说,可这样的事哪有这么容易实现,我知道,你不过是安慰我罢了。”男孩的话语显得世故,这分明是一个经历过很多事的成年人才能说出的话,因为男孩的语气中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
“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明天,相信生活,每一天都要积极向上,永远都不要轻易放弃。心中有阳光,明天才有希望;心中有期盼,才能拥抱将来。”
这些大道理男孩不喜欢听,但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开始回答佟尘辉的另一个问题,但他的答案似乎却又回答了佟尘辉先前的那个安慰,“没多久,我爷爷也死在了那条沟里,不过他是不小心摔进去的,后来奶奶也走了,最后我就跑到镇上来投奔我大哥了。”
佟尘辉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他还是问道,“他不是你亲大哥?”
男孩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道,“嗯,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了他,认识他与我爸爸有一定关系。那个时候我爸爸整天醉酒,我不忍心看着他堕落,就去劝他,可他不仅不听,还动手打了我,他可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很伤心就跑了出去,后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镇上,那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周围传来了狗吠声,我害怕就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安全的地方住下了。可晚上下了一场雨,其实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我蜷缩在一个角落。第二天我想回家,可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连走路都不可以,原来昨天晚上那场雨让我生了病。我躺在那个角落又冷又饿,全身瑟瑟发抖。朦胧中我做了好多梦,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梦是:我在梦中看见了我的妈妈,她抱起了我,我觉得她的怀抱好温暖,其实比温暖更好的感觉是,我觉得她在我的身边让我有安全感,我在她身边真的好安全,那是我内心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说到这里,男孩哭了起来。最恨的人其实是他最爱的人,奈何最爱的人却是伤他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