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妖宅(上)
李蝉背靠着满是青绿色苔藓痕迹的白墙喘气,低头一看,小臂上满是淤紫痕迹。他嘴角一抽,牙缝里发出嘶的一声,用伤手取下腰间画轴,仔细端详,见画轴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
“李郎?”
细细的声音从画里传出来,李蝉“嘘”一声,按住画轴,无声地走出巷子。琴台街上无人,他走过门户紧闭的勾栏瓦舍,去向清河坊东出口。
各坊间有墉门相隔,宵禁时,不许百姓通行。墉门本由坊魁带人看守,今夜,守门人里又多了两个缉妖吏。
李蝉远远见到墉门下的火光,低声说:“看你的了。”
雾气从画轴间泻出,前方的街上随之起了雾,那墉门开着,李蝉光明正大从守门人眼前走出去。
离开清河坊,便出了宵禁的区域。
此时冷月西垂,已到了丑末,没走多远,便见到卖早食的店家已开始为生计忙活,街头巷里的院子中隐隐传出磨豆腐的声音,有的已当街打开店门,架起蒸笼。
李蝉有心买个馒头,却想起自己身无分文,没有停留地穿过街道。
玄都城有一百三十六坊,清河、安平两坊所在的南北桥市在玄都东南侧,与东城墙只隔了一坊,两里之距。安平坊以北是景阳池,围池而建的江都宫旧时曾是太后闲居之处,如今闲置。江都宫所在一带的各坊,是高官大户居住之处,再往西去,隔三条街,就是旧皇城,现在是圣人祭祖的行宫。
李蝉一出清河坊就转向南方,桥市是市井百姓行乐之所,再往南是玄都东市,生活百货、象牙翡翠、马匹、毛皮等物都在此交易,天还黑着,已经有人打着灯笼装货,准备赶着清晨城门一开,就运往城外港口。
李蝉边走边打量四周,画轴里传出细细的声音:“多谢李郎……”
李蝉穿过晋义坊的木牌坊,笑呵呵道:“我为你化去妖气,你助我脱身,扯平了。”
“他们不会再追来?”
“不会,他心有傲气。”
“那少年什么来头呀?”
李蝉没有回答,信步前行。民户匍匐在夜色中,越接近城南,民宅规格越低,安平坊以北往往一坊间只有数座府邸,而过了东市,一坊间便有数百民户,黑瓦白墙,鳞次栉比。
除了纵横交贯的笔直坊道外,随处可以见到错综复杂的巷陌。
已经两年半没回来,李蝉对这里的环境仍十分熟悉,他脚步一转,走向僻静的梨溪巷,这时他才说:“这位小郎君随鹤衣御史来到玄都,却能代鹤衣御史做决定,当然不是普通人。那位沈鹤衣是阳门大儒,贵胄之子跟他出来游历,能学到不少东西。”
红药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鹤衣御史可是大官儿,不知那少年是哪家贵胄……”。
“这位沈鹤衣以前官职不高,名望却不小,做起居郎时惹怒圣人被贬,可还能回到玉京,再得圣眷。那少年的身份还用说吗。”
李蝉的毡鞋踩在微湿的黄土地上发出很轻的嗒嗒声,他远远看向一方宅子,宅子落在梨溪巷的拐角,朝南开出一道五尺宽的木门,木门两边的桃符已经被风雨侵蚀成不均匀的粉白色。
门边的白墙布满雨渍和青苔的痕迹,墙很高,与屋墙一体,黑瓦悬山顶的西屋跟东厨相对,连着北面那间不大的主屋,围出一个不足两丈见方的逼仄天井。
李蝉走向那宅子,轻声说:“自大庸立国以来,每一代必有两名皇子不封王就藩,分别去佛道两教圣地,出世修行。四年前七皇子李神慧已在灵山大佛寺受佛门阿罗汉空乐尊者开示出家,算一算,最小的那位皇子李昭玄也到了束发之年,也到了该拜入道门的时候了。”
红药轻呼:“那少年就是……昭玄殿下?”
李蝉想起那道赤金色符箓的威力,啧啧两声:“龙气加身啊,等他去青雀宫受了元服之礼,拜师修行,就不是这么轻易能对付的了。”
红药沉默了好一会,忍不住问:“那他,那他记仇,要来对付你,该怎么办?”
“躲啊。”李蝉说着,停在木门前三尺深的出檐下,握起锡环扣响。
等了一会,门里没有动静,李蝉眉头一皱,冷冷道:“还睡呢?”
随着猫抓屋梁簌簌声音,墙头冒出一只体型圆润的白猫,蓝幽幽的眼睛盯过来,十分妖异。见到李蝉,眼睛却一下瞪得溜圆,喵的一声,听起来像是“咿呀”。
白猫闪电般跃下墙头,天井里紧接着传出一声猫叫。
“呀,阿郎回来啦!”
一个呼吸的死寂过后。
屋内一下嘈杂起来,窸窣声、叽喳声、家具碰撞声、扫地声。
咵一下,门闩移动,木门吱呀打开,那只白猫摆头把嘴里叼的门闩放下,窜过来摩挲李蝉裤脚,声音尖锐:“阿郎已有两年半未归,真是想死咱了!”
李蝉没有理会白猫,跨进门槛。一只头顶蜡烛的五彩独脚雄鸡咕咕叫着从天井角落蹦跳过来,头上顶着一根蜡烛,照得满室光明。
李蝉四下一看,东厨内一把扫帚迅速把鱼刺和鸡骨扫入陶罐,锅碗瓢盆,都长了脚似的各归其位。
悬在柴房门口的两幅夜叉鬼头图的瓮声瓮气地说:“恭迎阿郎。”
白猫紧跟在李蝉脚边喋喋不休:“阿郎这一去青雀宫,可曾修得大道?咱和兄弟们日夜苦等,可算把阿郎盼回来了。阿郎快快入座,快快入座,咿,这,这,难道家中又要添新人?”
它仰头盯着李蝉腰间画轴,惊叹道:“不得了,不得了,可真是个标标致致,模样俊俏的小娘子,比扫晴娘娘都不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