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03 初入世（2）

第七天。清晨六点钟醒来时，苏半阳依旧是同样的姿势趴在床头边睡着，兴许是太累，颜如玉叫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反应。

她的心里溢出一种幸福的错觉。她突然很是羡慕小夏。

躺了一个星期，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总算能够离开，她却突然有些不舍。

两人站在医院门口的时候，上海的阳光洋洋洒洒铺天盖地浸满全身。她看着他，笑着说：“苏半阳，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你会在上海读完研究生吧？保持联系。”

苏半阳点着头，“恩”了一声。

“嘀嘀……嘀嘀……”闹钟一秒不差地在早晨七点钟准时响起。夏小夏一个枕头扔过去，将闹钟砸倒在桌子上，可恼人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来。也罢，睡觉跟吃饭一样，七分饱就够了，没必要撑到自己。吃得太饱容易长胖，睡得太足晚上失眠。

如厕。刷牙。洗脸。梳头。涂涂抹抹。

夏小夏站在镜子前，认真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翘起嘴角这个动作练了十多分钟，直到再也懒得挪动面部肌肉才肯罢休。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手机，钱包，防晒霜，纸巾，镜子，梳子，钥匙，然后才出了房间，可总觉得少了什么。就在房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她迅速用手挡住了它，跑回房间拿上作品和昨晚打印好的几份简历。

当老师的愿望彻底破灭后，夏小夏心灰意冷，感觉生不如死。她征询了蔡薇薇的意见。蔡薇薇就一句话：“先找份工作解决温饱问题，再去考虑怎样实现梦想。看你是想做个饿死的梦想家，还是做个撑死的打工仔。”

夏小夏每每看着自己的简历，都有种想钻入地缝的羞愧感。

“你们先轮流自我介绍一下吧。”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把来参加面试的人带到会议室。大家围着会议桌坐定之后，一眼望去，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好几。夏小夏还没来得及数，面试官便已坐了下来。估计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显得异常从容淡定。

电视剧里的面试不都是一对一或者一个面试者面对多个面试官吗？难道都是假的？怎么这里会出现一个面试官面试多个面试者的情况？夏小夏有些茫然。

大家逐一说完，都只是简略地报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工作经历只讲了时间和单位名称，便已过去一个多小时。能记得清楚谁是谁吗？夏小夏不免替面试官担心起来。当然，她主要是担心面试官记不住她。

这家广告公司招聘的岗位是文案策划。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面试官没有给出面试结果，而是开始介绍公司文化传统和所属行业职责。

夏小夏自我演练的情况是这样的：没有工作经验，达不到公司要求，没被录用；或者是试用期，她兢兢业业争取转正。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面试官最后一句话让她的心情跌入谷底。这种失望，不是因为自己不够资格而未被录用，而是因为这家公司打着招聘文案策划的幌子招聘销售的做法伤了她的心。其他面试者的心情也是一样。

当面试官说出“销售经理”这个岗位的时候，她还些微地高兴了一下，以为还不错。她从没想过自己第一份工作就能做经理。“别做梦了，经理会给你做？我做了三年销售都没当上经理。名片上还给我印的客户经理呢，喏……”一起参加面试的韩笑递给她一张名片。

她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怪不得刚才面试的时候他会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扮演一个“白痴”的角色。

“你为什么想来咱们公司？”面试官问韩笑。

韩笑笑了又笑，说：“你也知道，我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所以对有文化的人特别敬仰，更何况是一个以‘文化’命名的公司，一想起满公司的人都那么有文化，我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自然就想来这里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夏小夏分明看见面试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双眼却死死盯着韩笑，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像极了故意释放不安的情绪。“你这孩子，找工作也太草率了。要是公司名字中含有‘富’字，意味着员工都很富有？你应该吃过‘鱼香肉丝’这道菜吧？你见过里面有鱼吗？你吃过‘夫妻肺片’吗？里面有肺吗？”

一连串的反问句，夏小夏着实替韩笑捏了一把冷汗。面试官终于没有再发问，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仿若久经沙场的战士。

坐在回星光村的公车上，夏小夏还是忍不住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几次笑出了声。

就是这个样子，如同一个行将死去的人，即使生前有严重的强迫症，喜欢一遍遍打开保险柜一遍遍数着放在里面的钱，当他躺在病床上吸着纯氧的时候，也已无心在乎保险柜里到底是五百万还是五百零一万了。那些带着十足的欺骗把急于找份工作的大学毕业生骗去面试一个自己根本就没投过简历的岗位到底是想怎样？如果面试者就此妥协，岂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夏小夏苦恼地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任凭它被颠簸的车身带动着时不时与窗玻璃分开又撞上。

刚有睡意，手机就震个不停。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是那家被她拒绝了好多次的保险公司，不知为何还会打电话来。

她从没想过卖保险，当然不会去面试。可这样反反复复打电话来，着实烦人。总不能换号吧？既然如此，那就去会会，最多听一下对方的唠叨。她对保险这行真可谓一窍不通。徐峥扮演过的那个卖保险的角色在她脑子里算是扎了根，留下了阴影。

虽然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去参加保险公司的面试，可到底还是影响了原本挺好的心情。给她打电话的女子依然热情似火，可面试官另有其人。公司里没几个人在，据说是出门谈客户去了。跟电视剧里一样，做保险的好像都是早上到公司打卡开会，晚上到公司打卡下班，其余时间都在外面跟客户打交道。这样的工作，夏小夏扪心自问，很难。

夏小夏漫不经心牛头不对马嘴回答着一个个听上去很专业的问题，终于把面试官惹毛了。“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你可以走了。”连一句“回家等通知吧”的客气话都没有。

夏小夏倒是非常轻松地背起包，没有很失落。那个每逢周末便打电话喊她来面试的女子走过来问她：“怎么样？”她撇嘴笑了笑，没说话。她走到门口时，听到面试官把那名女子叫到身边。“什么人啊，一问三不知，这样的人你叫过来干嘛？浪费我时间……”

后面的话听不清楚。夏小夏已经走到电梯口，按了向下键。既然已来面试过，以后应该不会再打电话了吧？她坏坏地笑了笑，叹了口气。

下公车的时候，不经意看到站牌后面贴着许多招聘广告。

“XXX制衣厂，诚聘工作人员，包吃住，月薪1300元，加班费每小时12元……”

“XX制鞋厂，诚聘操作工，包吃住，月薪1200元，加班费每小时15元……”

“XXX俱乐部，高薪诚聘DJ公主，服务员，月薪8000-20000元……”

夏小夏兴奋地一直盯着“8000-20000元”这行字看了许久，心潮澎湃。要是一个月真能赚这么多，那该有多好？她一边看着，一边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记了好几个电话号码。

她打电话给蔡薇薇，没想到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脑子没病吧？这个你做得来？你以为钱真那么好赚啊。你说的这个是特殊行业。知道什么是特殊行业吗？就是提供特殊服务。知道特殊服务是什么吧？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姐还有一堆大事要解决，没工夫跟你在这分析什么是特殊服务。好好找份正经工作，听见没？正经工作。挂了。”

蔡薇薇的反应让夏小夏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服务员吗？至于吗？

拿着手机看了许久，默默把XX俱乐部的电话删了，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当天晚上便去了一家制衣厂的车间。

车间里灰尘四起，闷热难耐，虽然这个季节外面已是冰火两重天——气温下降便冷得要死，气温回升后又热得要死。

夏小夏万万没想到，制衣厂的厂长竟然是实习时的一个学生的父亲。开家长会时两人还单独聊了会儿。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让她有些尴尬。

“夏老师？你怎么会来这里？”学生的父亲不解地问。

“那个……我是来……额，我朋友在这里上班，我是来看她的。没想到你是这里的厂长啊，真是有缘……”小夏支支吾吾瞎说了一堆自己都不确定的话，不由得脸红起来。

“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来面试的人呢。我跟你说，我特别崇拜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比如像你这样的。我们那个年代没钱读书，也就只能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在厂里上班很辛苦，起早贪黑。别看厂长好像很大官，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公司某个部门的经理。前几天还真有几个大学生说想来厂里上班，我特别气愤，把他们赶走了。我不想看着他们把自己毁了。人啊，千万不能看不起自己。每个人的人生都会出现低谷，但绝不能自我放弃。有时候只要再多一点点努力就能成功，可许多人放弃了，因为没有坚持。我总觉得很遗憾。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好好读书，肯定不会进工厂做这种粗活。夏老师……夏老师……”

夏小夏听着听着，走神了。她感到有些羞愧。

“您说的对，是不应该看轻自己。可我不觉得在厂里做事就低人一等啊！比如您，现在有吃有住，还是领导……”

“你还小，经历的少……”

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厂里事多，厂长需要去处理，突然想起夏小夏刚才说是来找朋友的，便问需不需要帮忙，小夏说自己已经联系好了，厂长便自行忙去了。

远处的大灯把工厂四周照得通亮。她瞅了瞅身后一刻不停正在作业的工人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工厂。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夏小夏精心挑选了五家公司，可面试结果惨绝人寰。语文教师，教育咨询师，网站编辑，广告文案策划……不是她觉得不靠谱，就是老板觉得她不靠谱。她突然觉得大学四年的奖学金算是白拿了。这是什么世道？找份合适的工作怎么就这么难？她越来越觉得“读文科不好找工作”这种说法在理。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总结出来的旷世名言，简直准到爆。

她已经不敢打电话给蔡薇薇，她甚至害怕蔡薇薇会打电话来询问她最近战况如何。她觉得自己处境越来越尴尬，却不想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并且接踵而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