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02 曲终散（3）
火车呼呼地在坚硬的铁轨上滑行了五个半小时，终于在上海南停了下来。
出站口满满都是人，唯独没有来接自己的。苏半阳拖着行李箱走出检票口的时候突然想看看上海火车站的全貌是不是和南昌站一个样子。正当他迈开脚步准备前行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半阳？”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认识的人。苏半阳下意识地朝身后看去，一张好看且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苏半阳惊讶地看着颜如玉。
“我回家啊，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你呢，来上海读研啊？”颜如玉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和苏半阳偶遇，似乎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苏半阳呵呵地笑了笑，说：“恩，要待三年呢！又要重新开始的样子。”话音刚落，见颜如玉的脸上露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她用双手捂着肚子慢慢蜷缩到地上，额头上渗出汗珠。
他一下子慌了，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问：“你怎么了？”
“打120……”她提醒他。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踌躇了几秒钟，又将手机塞回口袋，果断从地上将她抱起，拔腿就朝路边跑去，想着打辆出租车去最近的医院应该比等120来更快一些。幸好出来比较早，没有多少人抢着打车。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他心里着急，嘴上却假装镇定地对司机说。
“你知道这里打车多贵吗？傻啊……”颜如玉无力地说，脸上异常惨白。
“不知道啊，那又怎样。多贵也没你命贵吧？”他看着她，好像是想她能告诉自己她的命到底贵不贵。她怔了一下，丢给他一个长长的疑问词“啊……”
她听见他说：“有我在，没事的。”心里突然暖暖的。
车子五分钟后停靠在一家医院楼下。苏半阳十分感激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的递给出租车司机。“大恩不言谢，不用找了。”司机接过他手中递过去的二十块钱的时候的样子他没有来得及看。他把颜如玉抱出车子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箱还在火车站。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可是眼下这种情况容不得他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出租车还没有开走。苏半阳看了一眼司机，说：“不用找了，师傅，你可以走了。”
“小哥，不是不用找，是不够，总共四十五块，你只给了二十块。”司机笑了笑，看着站在马路边的苏半阳。
“啊？”苏半阳特别震惊，心中突然升起一团无名之火。可是，除了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付完剩下的钱之外，似乎别无他法。幸好钱包里还有一张五十的。他把五十块钱从出租车的车窗扔了进去，大吼了一声：“给你，不用找了。”这才觉得堵在胸口的怒气有些微的消散。
他抱起颜如玉直奔医院急诊部。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过脸庞，有的掉到颜如玉的脸上，然后滑向她的嘴角，有的则掉到地上，将原本有些浑浊的灰尘挤得四处飘散，中间现出一个大大的湿痕。
身后的出租车终于发动引擎，随后，载着苏半阳的手机飞奔而去。
手术费需要两千块钱。苏半阳身上没那么多钱。颜如玉身上没有闲钱，倒是有信用卡。可她不愿用信用卡，于是苦口婆心央求可不可以用什么作抵押，等她出院了到时再付。但行不通，于是只好拿信用卡付了手术费。
“医院能使用支付宝就好了，付款后就诊，治好了再确认支付，态度不好就给差评。这样医院的服务态度会好很多，护士医生会跟在后面然后嘻皮笑脸地说‘亲，给个好评呀！’要是没治好，申请退款。这样医疗改革就完善了……”苏半阳突然想起小夏曾经对自己讲的这些话。
“病人家属，麻烦在这里签下字。”颜如玉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护士拿来几张纸递给苏半阳。
“他是我朋友。”颜如玉看了一眼苏半阳，对医生说。
护士皱起眉头，说：“你家人呢？能联系上吗？”
颜如玉一时语塞。苏半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像刚咽下去一颗蛋黄，就等着喝水。他还真不知道如何联系颜如玉的家人。在此之前，他和颜如玉的关系顶多是，他是她的闺蜜的男朋友，她是他女朋友的闺蜜。仅此而已。每次见面都是在小夏和颜如玉生日聚会的那天，两人也从未说过多余的话。
医生想了想，兴许觉得只是个小手术，便说：“签完字去把住院费交了。”
苏半阳看着颜如玉，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几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汉字。他无心去看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便拿起笔在最后一栏“家属签名”处签了自己名字。
凡是需要家属同意手术或同意打麻药之类的文件，都签着“苏半阳”三个字。
颜如玉感觉肚皮上有个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往上顶，肚子疼得厉害。苏半阳连忙对医生说：“这种病不能拖，麻烦你们快点。”
颜如玉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问医生：“我会死吗？”
医生笑着说：“当然不会，只是阑尾炎而已，只要把阑尾割掉就没事了。”
“既然阑尾对人体毫无益处，为什么不一生下来就割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出生时会说话，我一定让医生帮我把阑尾割了，省得长大后还有这等一不小心就会死的烦恼。”
医生没有答话。一行人进了手术室。苏半阳进不去，只能守在门外。
他想看看手机有没有信息，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干等的二十多分钟里，苏半阳的心情从沉重到轻松，从失落到紧张，从不安到坦然。他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一会儿看着脚下，一会儿朝手术室看，然后又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踱着步子来回走。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抽烟。这种时候如果也能来上一支，说不定就不会这么不安。可是，他从不吸烟，医院也不准吸烟。
这一切的不知所措，只因为他从未亲身体验过送熟悉的人进医院的感觉。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这种情节他觉得没有什么，此时此刻他才真实地体会到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他突然想起自己行李箱还在火车站，问了护士得知手术还需要半个小时，于是奔着火车站去了。幸好返回到火车站时，行李箱还在原地。他幻想手机可能放在行李箱里，可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于是只好拖着行李箱慢慢朝医院走。
其实火车站离医院真的很近。刚才那个司机竟然收了他70块大洋，真是够够的。
手术在晚上九点钟结束。手术室的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颜如玉被推了出来，脸色看起来比进去时要红润许多。苏半阳随同一行人进了一间病房。
颜如玉被推到病房。苏半阳不知道需要换床。
“喂，我们一起把她挪到这边的床上。”护士不紧不慢地说。苏半阳干愣了几秒钟，想起来应该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走到床头看了一眼颜如玉。颜如玉正瞪着一双黑咕隆咚的眼睛看着他。
病了都这么好看。颜如玉的笑容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千姿百态。他转过头去看着护士，想等她指示。
早已站在床尾的护士示意他将双手从颜如玉的背部放进去拖住她。
他按照指示慢慢将手探进被子里，碰到颜如玉的皮肤时他本能地把手抽了出来。脸红了一圈。颜如玉笑着说：“没关系，护士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他又慢慢将手伸进被子里，似乎是触摸到了颜如玉的锁骨，只感觉烫得厉害。他倒没有再抽出手，却明显感觉到被子里面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他的心里咕咚一下，以为自己摸到不该摸的地方，脸更加红了。
“帅哥，你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等下怎么使劲？”护士大概能够看见他的双手放着的位置，有些想发脾气，但也只是无可奈何地质问他。
他只好大着胆子将双手从颜如玉的锁骨处慢慢往下移，却再也不敢去看她。
“诶，对，再往下。”护士见他动作极其缓慢，而且双手托住的部位偏上，忍不住催促道。
“啊？”苏半阳的脸涨得通红。虽然和小夏谈了三年恋爱，但也没有这么零距离的肌肤上的接触。他此刻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别磨蹭，我事多着呢！”护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苏半阳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手掌和额头都是汗水。双手继续往下移，一路平平坦坦，分明感觉得到颜如玉的身体在轻微颤抖，脊骨有些微的战栗。他将双手停在她的后背中间部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已经濒临狂躁边缘的护士。这回护士没有再说话，而是示意他和她一起用力，终于将颜如玉转移到病房里的床上。
“她现在不能枕枕头，得平躺着……”护士松了一口气似地看了颜如玉一眼，对苏半阳说，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转过头来补充道：“八个小时后她才能进食。你可以去给她买点生活用品什么的，需要住院一个星期。”
“啊？哦……谢谢。”苏半阳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以为割掉阑尾不过是一个小手术，没想到还要住院这么长时间。不过转念一想，被送进手术室开肠破肚其实是件很糟糕的事情，还是小心点好。
他轻声对颜如玉说：“你好好休息，我去买东西。”
伴着他离开的脚步声，颜如玉那句提不上劲的“谢谢”在病房里左摇右晃，最后沉到地上，悄无声息。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发烧感冒导致剧烈咳嗽，后来终于转换成严重的肺炎而不得不住院观察。那个时候，哥哥就是这样寸步不离地守护在自己身边。
他们的背影是如此相似。
可是，四年未曾相见，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