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 22 突然好想你（02）
蔡薇薇一觉醒来，发现夏小夏不在枕边，才想起她要赶火车回家。她打开衣柜，从里面取下一件黑色蕾丝长裙，又从收纳箱里拿出几样贴身衣物，穿戴起来。
对着镜子涂抹一番之后，她将房间钥匙、办公室钥匙、手机、一包日用卫生巾以及一份30万的合同一起放进包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可是，就在她上了公交车刷完卡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家方便后再出门。每当广播播出站台名的时候，她都会一阵紧张，硬是忍着不敢坐，尽管面前的座位大多数时候是空着的。她站在过道用手拉着横在公车上的吊环，目光毫无所求地扫视着车子刚刚经过的地方。
一个满身是汗的男人站在她的旁边，让她觉得异常难受。她突然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选择打车而要来挤公交车。
她一直有个习惯，不好意思将手放在别人头顶，而是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独立，不与人接触，除非实在拥挤到根本没有多余空间用来隔离人与人的身体；不好意思对着别人呼气，就算要呼气，也会小心翼翼十分慢节奏地呼出，生怕被人冷眼相对，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呼出来的气息实在令人作恶。
但是，她也总会遇到与她习惯相反的人。他们会将手搭在她头顶的吊环上，然后毫无顾忌地将垂下来的手臂紧紧挨着她的肩膀；他们对着她呼气，对着她打哈欠，对着她打喷嚏，对着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即使车上其他人都跟她一样朝着同一个方向站着，他们也选择面对着她站着，并不觉得那样做有多不合适。
车子靠站停车之后，蔡薇薇像是逃狱一般在广播响起的时候迅速冲下公交车。她仰起脖子对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刻她才觉得生命是属于自己的。
电梯迅速攀升至20楼。蔡薇薇走出电梯，从包里拿出办公室的钥匙，开门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冲向洗手间，因为洗手间与自己的办公室正好是相反方向，她只能顺手将包扔在了前台的椅子上。
当她走出洗手间回到前台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怎么都找不到自己刚才放在这里的包。里面那份今天一上班就要签的三十万的合同也跟着不翼而飞。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实在不愿相信这种荒唐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此时小偷还在，她一定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将他剁碎了喂狗。她终于忍不住发狂地站在楼道对着下面狂吼一通。
“你妈的全家死光光王八蛋八辈子生孩子没屁眼九辈子生女儿被强奸，我靠……我靠……我靠靠靠靠靠……靠……啊……啊……”
骂完后，还是觉得气愤不过，她激动地蹲下身去将高跟鞋从脚上脱了下来，站起身手一挥从20楼扔了下去。可是，她绝对没有想到，高跟鞋一只落在下面正在卖衣服的篷上面，而后顺利穿越而过划破女老板的脸，刻下一道深深的带着血迹的伤痕，另一只则不偏不倚正好从楚才眼前做着自由落体运动然后砰的一声砸在他的脚下。伴随着那个女老板的一声不知是兴奋还是惊吓的尖叫，楚才也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楼上，却什么也没看见。蔡薇薇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早已躲了起来。
临近中午时分，楚才回到公司，并且把蔡薇薇叫到了自己办公室。气氛很是凝重。蔡薇薇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楚才对于自己工作、命运或者说是梦想的终极宣判。
“薇薇啊，你知道高空抛物是犯法的吧？以后不要那么做了，太危险。你刚刚用你的高跟鞋赶走了我们这本杂志最后的希望……也许，这是天意吧。W.E杂志今年刚好十五周年，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怕是无法再继续往前走了。”
“为什么？是因为现在网络媒体对传统媒体形成了威胁吗？”
“如果那三十万能顺利签下来，咱们或许还有机会，现在咱们没有多少资金了。你知道，做这本杂志一直入不敷出，现在算是走到尽头了。”楚才冷峻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笑容。这在蔡薇薇看来确实是件稀奇事。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点燃一根烟衔在嘴边。过了一会儿，他问蔡薇薇：“要不要来一根？我知道你是抽烟的。”
蔡薇薇笑了笑说：“好啊，我还没在您办公室抽过烟呢！”
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病房里不间断地响着。白色的液体通过透明的胶管输进夏大光的体内。连接着他手指的那根线连接着机器。
夏小夏坐在床边发呆。又是那台一模一样的机器。她已记不清自己到底见过它多少回。虽然不是同一台，但在她看来，它们的确实长得一样。
程妙妙小心端着一盆水走到床边，将毛巾放在盆中浸湿，挤干，擦拭夏大光的额头，手臂，胸前，背部……夏小夏帮她把夏大光翻身。
外面开始一阵白一阵黑。雨水透过窗户玻璃渗进房间的墙壁上，沾染成一块块水印。
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夏小夏抬起头来看向门口，蔡薇薇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篮水果。杨铎跟她一起。还没等夏小夏开口，蔡薇薇已走到她的跟前，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死丫头，那么急急忙忙的，害我损失惨重啊。”
夏小夏疑惑地问道：“怎么个损失惨重法？”这时，病房里响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惊喜地回过头去看向病床上的夏大光。夏大光正慢慢睁开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锁定在了眼前几个人身上。夏小夏止不住地直掉眼泪，她转身扑向夏大光，喊道：“爸……”
见此情景，蔡薇薇鼻子一酸，喉咙一阵发堵。她想起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楚湘珏，想起杨铎背着她下山时喋喋不休的情景，想起他们一群人去参加颜如玉婚礼时的场景，想起大学第一天晚上和爸妈一起逛校园的情景。
我会一直坚强的，爸爸，妈妈……蔡薇薇曾在心底无数次呐喊。
“薇薇，谢谢你这些天帮我照顾着，他……醒了吗？”正当蔡薇薇走神的时候，夏小夏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如果楚湘珏醒来，蔡薇薇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还睡着呢！这小子真能睡啊。医生每天都有给他测量这个测量那个，一切都正常。你放心。等他醒来，我一定好好臭骂他一顿，再让他请我们吃大餐。”
有希望才会有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动力，否则……否则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虽然知道蔡薇薇的话纯属安慰，但夏小夏很是受用。看着病床上脸色渐渐红润的夏大光，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叔叔，小夏常说您炒的酱油饭特别好吃。等下办完出院手续，我就跟着你们回东河村尝尝您的手艺，您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蔡薇薇对刚醒来的夏大光说。
“哈哈哈……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拒绝呢！你要是喜欢，以后住我家都成，叔叔天天炒酱油饭给你吃。”夏大光笑得合不拢嘴，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没怎么活动，此时就想下床走走，可程妙妙不答应，硬要他躺到医生说可以出院为止。
这时程妙妙已结完账走了进来，见原本死气沉沉的病房一下子活跃起来，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认得楚湘珏，但此刻站在蔡薇薇身边的分明不是那个男孩，于是笑眯眯地问蔡薇薇：“薇薇，男朋友啊？”边说边看杨铎。
杨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蔡薇薇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夏小夏连忙解围道：“妈，可以出院了吧？”
程妙妙翻了一个白眼看着夏小夏。“我在问薇薇呢，你插什么话，真是的……薇薇，我可跟你说，我们家小夏怕是要嫁不出去咯……”
程妙妙的这个玩笑话有点不合时宜，让夏小夏的心里感觉到一阵难过。蔡薇薇下意识地看了夏小夏一眼，眼神里满是忧伤的抚慰。
程妙妙和夏大光坐上开往东河村的班车时，蔡薇薇对夏大光说：“叔叔，公司有急事，不能去您家了，下次去您一定要给我做酱油饭哦。”
夏大光略显失望，但依然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好。程妙妙拉着夏小夏的手，眼里分明带着不舍。“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了。平时你说忙也就算了，妈不跟你计较，过年可一定要回家……”
“妈，我哪年没回家过年啊？你和爸就安心回去吧，都给我好好的，知道吗？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我电话打不通就打给薇薇，薇薇的打不通就打给她男朋友。我们三个人都在南昌，离得很近……”
“夏小夏……”蔡薇薇急忙喊了暂停，但为时已晚。杨铎在一旁咧嘴偷笑。
当晚凌晨三点钟，夏小夏依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她数次拿起手机翻看着楚湘珏以前发给她的短信，又数次将手机重新放到枕头底下。蔡薇薇也没睡着，在床上翻转了两下便起床跑进卫生间上了个厕所然后又钻回被子里。
“薇薇，明天晚上你们四个人去吧……我就算了……”夏小夏翻过身来侧脸看着蔡薇薇。蔡薇薇也侧过身来看着她，说：“你都不去我去干嘛？再说我和谁一起去？”
“你就别再跟我装了啦，颜如玉和苏半阳肯定是会去的。所以说，是你们四个人去啊。我就好好当我的人民教师咯。”
蔡薇薇甩了甩头发，用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突然将一只手放在夏小夏胸前，坏笑道：“好像变大了好多哦！原来想男人有这样的好处，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哎哟，要死啊你，杨铎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打击到你了？你今天晚上有些不正常哦！”
“小夏，我想咬你一口，可以吗？”蔡薇薇史无前例地矫情地问道，还没等到回答，她一张嘴便在夏小夏的脖颈上狠狠地咬下去。只听“啊”的一声痛叫，把漫长的黑夜吓走了一大半。床头边闹钟的灯光交替变换着七种颜色，房间里显得特别温馨。
第二天。2012年9月22日。晚上七点。
蔡薇薇和杨铎坐在南昌国体中心B区4排12号、13号座位上。蔡薇薇穿着高跟鞋，披着一身黑色风衣。
颜如玉挽着苏半阳的手坐在VIP1区4排12号、13号座位上。颜如玉穿着一双冰蓝色水晶鞋，天空色的连衣裙。右手无名指戴着苏半阳买给她的那款标价￥77777的钻戒。
夜色美得一塌糊涂。
夏小夏安静地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耳机里是五月天的声音。几个学生模样的女生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正好在谈论演唱会。
走在右边穿着很普通的衣裳的女生问：“你家那么有钱，干嘛不去看？明天星期天，又不上课。”
走在中间的披肩短发的女生说：“我妈巴不得我一天二十三小时都在看书学习做作业，另外一个小时留给我吃饭上厕所睡觉，哪还会给我买演唱会门票。”
走在左边戴着眼镜的女生接着说：“我妈也差不多，她给我买的参考资料加上报的补习班都能开场演唱会了。”
“难怪你那么高度数，摘下眼镜来恐怕连你爸妈都不认识了吧？哈哈哈……”
三个女生嬉笑着经过夏小夏的身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第一首歌，第二首歌，第十首歌，第N首歌……一首接着一首，没完没了。
到了医院，见楚湘珏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夏小夏将一路提过来的保温杯打开，里面是她刚做好的饭菜，依然有楚湘珏最想她做给他吃却一直没机会的糖醋排骨。她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到他的嘴边。
“你闻闻，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可不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眼，就一下下，好不好？我怕烧焦，所以没敢把火加到最大。你睁开眼睛看一眼好不好……好不好……”
这时手机响起。夏小夏仓促之间按下接听键，也按了扬声器，一阵吵闹声随之灌了进来。只听蔡薇薇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声喊道：“小夏，给你放点现场版的……”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房间里开始回荡着那些熟悉的声音。此时此刻，夏小夏再也无法阻止自己的泪水。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种错觉，自己的手仿佛正被另一只手紧紧握着。
很温暖。很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