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13 地摊记（4）
“干嘛呢？这么早就睡。”杨铎边将帆布鞋脱下来，换上人字拖，边朝厨房走去。从墙壁上取下砧板平着放好，把西瓜放上去，拿起菜刀将西瓜切成两半。抱起其中的一半，从筷子篓里拿了一个勺子插进去，掏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发出十分享受的声音，然后朝房间走去。
“刚买的冰西瓜，快点起来吃。”杨铎说，嘴里发出砸吧砸吧的声音。
“不想吃。”楚湘珏赌气地说。他非常想爬起来吃，可就是有一种阻力在支撑他克制自己的欲望。
“什么情况？不是说这个夏天还没吃过西瓜吗？怎么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不会是失恋了吧？”
楚湘珏突然将身体翻腾起来，几乎是跳下床朝厨房奔去。
杨铎手上抱着的西瓜，一勺子红色的西瓜仁正要递到嘴边，见楚湘珏有点不对劲，没敢咬下去。
“问你件事，非常重要，你必须如实告诉我。”楚湘珏抱着另一半西瓜走到房间。
“神经病啊，吓我一跳。”杨铎答非所问。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特别失落，楚湘珏故意含着一嘴西瓜。
“我们？和谁啊？”杨铎一脸茫然。
“小夏。”楚湘珏坚定地将勺子上的一块红得像猪血一样的西瓜仁往嘴里送，咬牙切齿般将其咬成一股冰凉的红色液体，慢慢伸向舌头深处。“每天一起摆地摊，一起吃夜宵，一起回家，不是吗？”他补充道。
“神经病啊你，没有的事。”杨铎莫名其妙，有些气愤。
“要是真在一起了也没什么，实话告诉我。”楚湘珏突然抬起头注视着杨铎的双眼。
“要是真在一起了呢？你会怎样？打我、骂我还是跟我绝交啊？”
“你他妈的快点告诉我。”楚湘珏按奈不住自己内心的狂躁，怒吼道。
“你他妈的今天有病吧？脑子进屎了还是被门挤坏了？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啊？脑子有病就去医院看医生，别在这里发羊癫疯。整得老子吃西瓜的心情都没了。我喜欢的是……薇薇，蔡薇薇。谁要跟你抢小夏了。你有没有脑子啊？”
杨铎真的生气了。若不是认识他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解他此时此刻所呈现出来的表情完全是出于和自己早已熟悉得除了老婆其他任何东西都可以交换，楚湘珏一定一拳头下去打得他找不着北。
意外听到另一个名字，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楚湘珏神经质般走进了洗手间。
杨铎的某句话戳中了他的心脏。
很多年以后，当夏小夏情不自禁想起楚湘珏第一次正式约自己的情景时，她总是忍不住发笑。那些时光总是带着酸涩的味道。以至于后来那件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可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一个位置，虽然空白，却无人能够再走进去。
那是一个很美的黄昏。
羽毛球掉落在脚下的时候，夏小夏没有立刻弯下腰去捡起来，而是对楚湘珏说：“休息一下吧，有点累了。”
楚湘珏听罢，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朝那边走去。坐定之后，见夏小夏正站在面前，他朝左边挪了挪，用右手在椅子上拍了拍，意思是“别站着，坐下吧。”
阳光还未彻底被夜色稀释。夕阳的余晖将两个人的脸颊浸染成时光的颜色，特别温暖。
楚湘珏半眯着眼睛看向远方路过的行人。黄昏时分来到人民公园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来打羽毛球的只有他们俩。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想起了这首诗。
草地上，彼此陪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夏小夏心中爱情的模样，莫过于此。
一旦恋上，此生不换。
有那么一刻，他将手从她的身后环绕到另一边，本想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可随着心跳节奏越来越快，勇气也越来越没了踪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便将手放回到椅子上，没想到正好碰到她的手，脸颊渐渐泛起红润。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
“没关系。”她假装镇定，不敢正眼看他。
这样的时光，让她一下子回想起了大学时光，想起蔡薇薇、颜如玉每到周末便把床上的被单垫在护校河边的草坪上仰躺着看风和日丽蓝天白云却从来都不曾洗干净就直接垫回到床上，想起苏半阳为了能跟她坐在一起很早很早就起床吃早餐顺便给她也带一份然后将书放在自己座位的旁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忧伤阵阵。
她又突然想起蔡薇薇曾经说过的那句爱情宣言：“如果你不喜欢我，请直接告诉我。如果你喜欢我，也请直接告诉我。如果你既不讨厌我也不喜欢我，请你自觉离开我的世界。”
怎么会莫名其妙想到这个呢？真是的。夏小夏自嘲地笑了笑。
“你……怎么了？”楚湘珏见夏小夏皱起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问道。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咬，奇痒无比，可却不知道痒在何处。
如果我表白，你会不会昏厥？如果我表白，你会不会泪奔？如果我表白，你会不会从此彻底消失不见？
他以为这就是他期盼已久的爱情。就算他在她的心里只是一种寄托，只是她彻底失去苏半阳之后给自己寻找的一种精神寄托，他也不介意暂时做一个替代者。他想，爱情是不会主动送上门的，就算是被寄托，他也享受被依赖的感觉。他期待的是：替代久了，便再也无法被替代。
在这个饥不择食却物欲横流的时代，真正值得珍惜的，难道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愿意陪自己一起看日落的人吗？
“没怎么……我们还打吗？”夏小夏问。
“你不是累了吗？还打啊？”楚湘珏不无关心地反问。
“那就不打喽。早点回去吧，你明天还要起早上班呢！”夏小夏边说边站起身，两只手在屁股上掸了掸。许多人在一个自己不确定是否足够干净的地方坐久之后站起身时都会做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走在后面的楚湘珏觉得这个动作俏皮可爱。他从来没有坐过草地，也就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夜色下夏小夏的背影尽数保存到自己的记忆深处。
两人沿着苏圃路走到中山路，再走到八一广场。“还继续摆地摊吗？要不来我们公司吧，主编肯定没戏，不过做个责任编辑还是可以的。”楚湘珏有意无意挑起话题。
“这个……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夏小夏抬起头，用一双大眼睛看着楚湘珏。
“恩，考虑好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楚湘珏点了点头。
2012年的夏天终于盛大袭来。南昌开始进入炎热到爆的仲夏。有人把南昌归为中国四大火炉之一，也有人将其排除在“四大火炉”之外。谁的定义更接近现实其实并不重要。事实是，专家的话如同每天的天气预报，准则准，不准则不准。相信的人一直都相信，不相信的人依然不会相信。
就如同我们只能在地震发生之后才能测出它的级数，在它发生之前是无法预知它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
每座城市都是从小变大，从落魄到慢慢富强，英雄城南昌也是如此。
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中山路步行街就人满为患。一旦人们暂时放下工作，有充足的时间逛街购物，这条路便会拥挤不堪，街店爆棚。但是，繁华终有落幕的时候。当地铁工程终于如火如荼席卷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时，那些昔日的繁华景象便紧随其后一去不复返。
中山路两边的房子拆的拆，倒的倒，废弃的废弃，征收的征收。一片狼藉。
坐落于中山路与八一大道交会处的新华书店终于在一声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起之后，载着一代人的记忆彻底淹没于废墟当中，再也无迹可寻。
临近伦敦奥运会，倒计时也越发紧凑。
不管是满载希望，还是载着无数人的记忆永远消失，大部分人的生活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依然是要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前程行进。
大街上捡垃圾的依旧掏着垃圾桶捡着对自己来说还有一点点用处的垃圾；讨饭的依然在烈日下的各个路口衣不遮体地坐着，躺着，吹着笛子，拉着二胡，拿着麦唱着歌；地摊小贩卖着地摊货，卖小吃的继续卖着小吃；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被烧烤搞得硝烟弥漫，浓烟滚滚。
一片朝气蓬勃，生机盎然。
有些人正在享受生活，有些人依然在为生存而艰苦奋斗着。
即使是刚度完蜜月的颜如玉和苏半阳，也要回归正常的生活，重新坐回到一张张刚毕业还没来得及找到合适工作的年轻面孔面前，听着他们或真诚而胆怯的自我介绍，或矫揉造作的远大抱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