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11 一毛钱（2）
楚湘珏翻了一遍通讯录，又将号码翻到第一个，那是夏小夏的手机号码。
“喂，是我，楚湘珏。在干嘛？”
“看电影！”
“哪里啊？”
“啊？什么哪里？家里啊。哦，电脑上看呢！你以为电影院啊？我哪有那个闲钱。
“哦……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还在找。投了很多简历了，也面试了很多，但……”
“要不……你来我公司吧？”
“你公司？做杂志啊？薇薇好像是首席编辑吧？我也可以吗？”
“……”
楚湘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一听到夏小夏的声音，他发现自己在此之前想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比如：小夏，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又比如：小夏，改天我请你看电影吧。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不过还好，如果她来公司上班，那以后……
直到电话里传来盲音，夏小夏才放下手机将它扔到枕头底下，继续环抱双膝靠着墙壁，双眼盯着22寸LED液晶显示器里的画面，年近五十的汤姆·克鲁斯正戴着一双能沾墙的神奇手套攀爬“世界第一高楼”迪拜塔。
不知道那些写电影评论的写手有没有受过专门训练，要是没有，夏小夏觉得自己也能写。她准备从网上买几本影评来看。
正所谓学无止境，人无完人，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码字也好，看电影也罢，都需要一颗充满兴趣的心脏，要不然写作便是金钱的奴隶，失去了它的意义。一个作家不一定非得写出什么惊世骇俗、名扬千古的作品，但起码写出来的东西有人看，不要上架十万册下架还是十万册，或者写出来的东西可以卖到几百万，却只存在于其本就短暂的一生中五分之一的时间段。缺少涵养的文字作品已足够多，不需要再有人出来拼命追求。大多数人都不希望自己辛苦写出来的东西变成市场上的垃圾，除了极少数只追求眼前经济利益的盲人。
此时此刻，颜如玉正盯着桌子上摊开的一堆填满客户资料的信用卡申请表发呆。她突然感觉有些害怕，害怕那样坏的自己。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发展呢？如果这样做可以消除内心的愧疚，哪怕就一点点，她也绝不后悔。可是，其实她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
她突然想起那个很久未曾联系的人，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样。
见到玻璃窗那边的韩旭时，颜如玉的脸上还是不由自主显出了歉疚的神色。坐在她旁边的苏半阳小心地握着她的手，才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
“你还好吗？”颜如玉看着韩旭的光头和他那张有些憔悴的脸，问得小心翼翼。
韩旭面无表情。“真没想到你会来。是来看我笑话吗？”
“当然不是，你别多想。”颜如玉特别真诚地看着韩旭。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韩旭不想说什么，正欲起身离开，颜如玉下意识地提高分贝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你要振作。还有那么多学生等着你呢！你的梦想，难道想就这样放弃吗？”
“呵呵……还能吗？我还能吗？”韩旭看着玻璃对面的颜如玉，似笑非笑。“我每天都在想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会平白无故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你现在能告诉我答案吗？这个问题压在我心里太久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却把我对你的爱当作垃圾一样随意抛弃。”
“韩旭，有些事情，你不能逼我。你知道的。我很珍惜你对我的爱，我曾经也很认真地对待我们的感情。可是，你知道吗？每次单独和你在一起，我都感到害怕、恐惧。从小到大，我爸就跟我说，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最好的保护莫过于不要让男人轻易获得兽欲的满足。你每次逼我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真心诚意问过我是否愿意吗？每次因为恐惧而分开之后你有再打过电话给我吗？你可知道，每次回去我都抱着你送给我的海豚。我很难过。那时候我真的以为，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直到我遇到了苏半阳。”
苏半阳紧紧握着颜如玉的手。他分明感觉到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开始不停地颤抖。眼泪从她的眼角大颗大颗往下掉，打在他的手背上，似滚烫如火，似冰凉如水。
“就像是你正在做一个被人追杀的梦，你明明是在拼命地向前奔跑，你明明是在喊破喉咙向别人求救，可是你却使不上劲，跑不动，喊也喊不出来，你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你会因为惊吓而突然惊醒满头大汗，然后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为刚才所做的梦寻找答案。你能告诉我，人为什么会做梦吗？”颜如玉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
韩旭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从未意识到问题原来出在这里。过去的那段岁月，他的确有开心过，那不是爱又是什么？他以为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便可以水到渠成做任何事情，因为终究是要结婚的。
他终究还是选择沉默。放下“电话”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颜如玉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针尖，慢慢刺进他的身体。
看着他的背影，颜如玉心里特别难过。原本存于内心深处的一点点自责和刚刚走进来时见到韩旭的第一眼产生的一丝怜悯，此刻已荡然无存。
“韩旭，我要结婚了。你会祝福我的，对吧？”她对着韩旭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声。这一声话语，似通知，似哀求，也似命令，在空旷的只剩下各种钢筋围成的小空间里左右撞击，最后汇聚成一丝再也听不见的声波，彻底消失不见。
她突然想起《越狱》里林肯对麦克说的那句关于“信念”的话。
当一个人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的时候，他就不可能会因为任何人而去改变。这就是信念。尽管错误。
谁说“信念”就一定是正面的呢？
汹涌的雨水一发不收拾，各大堤坝陆续接近警戒水位，如果雨水继续这么汹涌澎湃，很有可能再次发生洪水灾害。好在这种雨水天气持续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久违的阳光总是带给人一种亲切感。
在众多以美好和大团圆结局的电视剧的烘托下，夏小夏渐渐开始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事。随着日历一页页地翻过去，那个对她来说特别像是“黑色星期五”的日子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变得清晰。可是，她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该去参加颜如玉和苏半阳的婚礼。
仿佛很久没出过门了。一是因为旧事，二是因为下雨。趁着阳光明媚，夏小夏总算逮到了释放自己的机会。
八一广场上热闹的场景与她此时的心理形成强烈对比。巨大的喇叭声响从广场中央波及方圆数百米。坐在八一起义纪念塔下朝东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广场中央那个朝南的舞台。
舞台上正在模拟一段剧情。一名老师带着一群学生在上课，突然地震了，教室瞬间倒塌，老师被砸伤，随后听见学生的哭喊声，但老师没有逃离教室，而是摇摇晃晃地寻找被困学生。
舞台剧结束的时候，夏小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她突然想起四年前的汶川大地震，那时候和苏半阳一起看网上关于四川地震的视频时她也会情不自禁流下眼泪，苏半阳会抬起袖口替她擦掉，还嘲笑她说：“真没用，以后我要是也不在了，你还不得把长城哭倒！”那时候她只是笑，笑着笑着，眼泪更多了。
夕阳渐渐散开，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广场中央的舞台慢慢被拆掉，时光也渐行渐远。
如果此刻她将头转向广场南面，她一定能够看到姚舒怡娇小的身躯正穿梭于人群当中的样子。半个小时以前，姚舒怡还在新建县某个工厂里“舌战群工”。此时此刻，她正加快脚步朝财富大厦走去。算上步行时间，整完件后再去吃晚饭，时间应该来得及。
没有了姚舒怡的匆忙脚步在上面穿行，八一广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机。行人在上面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在上面留恋着，灯光在上面流淌着。一切都变得懒洋洋起来。
此时此刻，杨铎和楚湘珏刚从师大校门口左边一家琴行出来。在楚湘珏眼中，杨铎抱着吉他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骚年。
蔡薇薇曾不经意间对杨铎说，会弹吉他的男人都很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铎就想学会弹一首歌，能在蔡薇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当作生日礼物，只是这代价，远不只三五百块钱那么简单。他即将要付出的，是每天至少两个小时的练琴时间。
杨铎抱着吉他和楚湘珏并排穿过地下通道，朝人民公园方向走去。呼啸而过的公交车将他的衬衣扬起一个角来。灰色的灰尘在空中漂浮一阵子后又被万有引力吸到地面上。
为了买琴，两人身上所有的钱都已经掏空了。只好步行，
时间一到六点钟，蔡薇薇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骂一骂自己的老板过过嘴瘾，谁叫他自个儿溜出去潇洒，明知道她赶火车还非得让她工作到最后一刻。指纹打卡机说完“谢谢”的时候，她真想一脚把它踹个稀巴烂。可是它装的位置有点高，她抬起脚来太费力。
“喂，你在哪？”她拿出手机打给夏小夏。
“在广场啊。你下班了呀？”
“恩，你吃饭了没？”
“等你一起吃啊。我想去沃尔玛对面那条巷子的那家小吃店，好久没吃那里的咖喱炒饭，好想念啊。”
“我这就过去。”蔡薇薇挂掉电话时，人已站在马路边。还没将手伸出去，一辆的士便停在跟前。
晚上十点钟，楚湘珏开着车子上了高速。杨铎坐在副驾驶位置。夏小夏和蔡薇薇坐在后排。两人刚上车时一直小声说着话，生怕被前面两个男生听见，几个人心里都装着秘密，只是不愿倾诉，似乎藏在心里会比较安全。
蔡薇薇一直想不明白，颜如玉结婚，杨铎去凑哪门子热闹。楚湘珏又去做什么？难道是当伴郎？绝对不可能。他应该恨苏半阳才对。
夏小夏为什么要后半夜去上海？请一天假提前一天去完全没问题。要是连请假的权利都给剥夺，以蔡薇薇的脾气，立马削了楚湘珏。
此时此刻，夏小夏的心里更是翻江倒海。
幸好睡意渐渐袭来。两人各自系好安全带，沉沉睡去。
不知是时针转得太慢，还是车子开得太慢，反正是走了好久好久。一觉醒来，车子竟然停在高速上。蔡薇薇惊叫了一声：“啊？”然后发出一连串问题。这是在哪儿啊？发生什么事了？出车祸了吗？为什么停在这儿不走了？”
杨铎将眼睛斜过来瞪了她一眼。“吵死啊。睡饱了有力气了是吧？正好，车子抛锚了，赶紧下去推吧！”
楚湘珏看了一眼后视镜，蔡薇薇的脸从刚才刚睡醒时的白里透红渐渐变成能刮下一层白灰的死皮。
“不会这么倒霉吧？”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夏。夏小夏还在睡着。她早已习惯蔡薇薇半夜里的大呼小叫，因此并没有被吵醒。
蔡薇薇像是电视剧里摇快要病死的人那样使劲摇着夏小夏的胳膊，夏小夏也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立马清醒过来。“干嘛干嘛？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我们摊上大事了，赶紧下车。”蔡薇薇已将夏小夏推到车门边，自己去拉门把手，然后将她往外推。
夏小夏几乎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被弄到了车子外面。黎明的风有些凉。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楚湘珏眼疾手快，已经从车里钻出来，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又钻回车里，握着方向盘，开始指挥大家往车后面走。
夏小夏愣在了原地。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三个人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车子就是一动不动。楚湘珏坐在车里偷偷地笑。杨铎正好走到车前，便死命敲着车窗玻璃。“你笑个屁啊，现在怎么办？到底什么问题？车胎没爆，发动机正常，怎么就是发动不了引擎？你搞什么鬼？从你那贱贱的表情来看，一定有阴谋。”
“上车吧。我就是太困了，找点乐子而已。你们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能安心开车才怪。”楚湘珏将头伸出车窗外朝车后面喊道：“喂，上车，不知道为什么车子突然就好了。”
“这么神奇？”蔡薇薇将信将疑。夏小夏深呼一口气，似乎放下心来。看来这是上天对自己一意孤行的惩罚。她心甘情愿接受。
可是，正在大家兴高采烈地以为可以继续出发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很显然是车胎爆裂的声音。车子瞬时向一侧倾斜。楚湘珏惊道：“完了，这下是真的爆胎了。”赶紧将方向盘一转，将车停到路边，打开双闪。
“真是……”蔡薇薇握紧拳头，狠狠瞪了一眼楚湘珏。楚湘珏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赶紧下车换胎。”杨铎已经打开车门站在车子外面。
“呀……”楚湘珏发出一声惊呼。
“什么？”蔡薇薇见他一惊一乍，连忙问道，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果不其然，结果更悲惨。车上根本没有备胎。
四个人背靠车窗望着东方鱼肚白的天空发呆，沉默，满脸绝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