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与画与家人
沈轻舟的父亲，沈重山，是当代有名的国画大师，并且在其年少时便已有天才画童之名，名满天下。沈重山之妻赵静，是著名的钢琴演奏家。虽然没有沈重山在画界的地位，但是赵静的温柔让她比清高孤傲的沈重山好接触得多，就连沈重山的学生，有时候犯了错，都会找师母求情。
沈重山和赵静，是艺术界的一对神仙伴侣。
两人在弱冠之年相识，而立之年相爱相知。沈重山三十六岁那年，赵静怀孕了，九个月之后她产下一名女婴，当时沈重山正在画朋友向他求的《早发白帝城》配图，沈重山将小小的婴孩抱在怀里，大笑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巧啊！这个孩子，以后就叫轻舟，沈轻舟！我的女儿，一定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
沈轻舟子承父志，在还不会拿筷子的年纪就已经拿起了画笔。可惜，上天像是跟沈重山开玩笑一般，他寄予厚望的孩子，看起来并没有他期待的天赋。
沈重山是山水画派的杰出代表，沈轻舟却好像对这些水墨丹青并没有很多的热情。
儿时的沈轻舟，就算是拿起画笔，下意识的也是模仿工笔花鸟画的画法，她对什么泼墨写意、浑然天成根本理解不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兴趣。
沈重山每次看到女儿的画作，除了摇头叹气还是摇头叹气。
他说：“本以为天上落下一块仙石，没承想居然只是一块顽石。”
赵静安慰自己的丈夫：“也许小舟更喜欢其他的绘画艺术。”
赵静多么爱自己的丈夫啊，对于她来说：沈重山是她的天，天晴了，她就开心了。所以，她从不争着让沈轻舟学音乐，她也从不问沈轻舟到底喜欢什么。
沈重山一想，女儿不是更加喜欢写实风格嘛？那就学工笔画去。沈重山带着沈轻舟去拜访自己的老友黄瑜，他是与沈重山齐名的花鸟画派大家，让沈轻舟称黄瑜为老师。
可是一年以后，黄老师给沈重山打电话来了。
沈重山听到电话里老友的叹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要被人退回来了。此时的沈轻舟八岁。
……
沈重山不放弃。
接下来的几年里，沈重山带着女儿走访各位名家，让她国画、油画、水彩……各种传统的绘画艺术都学了个遍。令沈重山失望的是，没有一位朋友说他的女儿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沈重山说：“看来顽石也称不上了，大山的女儿，居然是一粒砂？”
沈轻舟巴掌大的小脸紧紧绷着，她听不懂父亲的话，但是她能读懂父亲的表情。她小嘴一瘪，冲到妈妈的怀里。
可是妈妈只是温柔地将她拉出自己的怀抱，对她说：“小舟，你要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
沈轻舟听着赵静压抑的咳嗽声，握紧拳头，低低地说：
“好。”
此时的沈轻舟十二岁。
……
沈重山继续自己的梦想。
他带着沈轻舟游走于各大艺术博物馆，他带沈轻舟参加各种画展；他买下很多名画，或者一些优秀的临摹作品，把沈轻舟关在一间堆满了画的屋子里。
沈重山疯了。
沈轻舟在这间除了画、画纸、画笔、颜料就没有其他东西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四年。
沈轻舟是温顺的小兽，母亲用温柔拴住她，父亲用威严鞭策她。
可是总有一天，幼兽会长大，孩子会逃走。
……
“小舟，你妈妈快不行了！你快跟我去医院！”保姆苏阿姨来敲沈轻舟的门。
沈轻舟随着苏阿姨冲到ICU病房，可是她并没能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护士用公式化的声音告诉她：“患者赵婧女士抢救无效死亡，已经被转到太平间，请您节哀。”
节哀？
十六岁的沈轻舟，心里，空茫茫。
母亲的葬礼刚刚结束，沈轻舟拿着C市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启了自己的外地求学之旅。这时，沉浸在悲伤里的沈重山沈父，才意识到……
女儿即将离开他。
他狂怒，他吼叫，他威胁……
可是没用。
他只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画家而已，并不能对别的市的学校指手画脚。
你以为沈轻舟就这样逃离了？
并不是。
沈重山开始“真正的”关心她。
他给沈轻舟的老师打电话，他知道沈轻舟的学校每半个月放三天假，他每到这个时候就开车在学校门口等她，他说他想弥补。
有人问身家如此丰厚的沈父为什么不在C市一中的附近买个房子，这样多方便孩子吃住啊。
沈父说：“我的孩子是在家里长大的，她习惯了家里的一切，况且，那里有她妈妈的痕迹，孩子的人生不能没有妈妈。”
人人都说：沈重山是个慈父。
是啊！谁能说沈重山对他的女儿不用心呢？
只是……有些爱，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吧。
沈轻舟的高中三年，从没有和自己在学校交的好朋友出去玩过。每到放假的时候，别人只能看见沈轻舟被一辆豪车接走，留下的只有尾气。于是有人说：沈轻舟啊，是个大小姐，人家可不稀罕跟我们交往。
后来，沈轻舟考大学了。
沈重山把沈轻舟填志愿的事看得紧紧地，沈轻舟却已经不想争了——她听从沈重山的指示，报了首都美院国画系。
然后在首都，蹉跎了四年。
她不会挂科，但也不争上游，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沈重山的女儿。
她很快乐。
因为，至少，她离开了Y市，离开了那个空荡荡的大别墅。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很快沈轻舟就毕业了。沈重山要求她回到Y市，跟在他身边，做他的助手。一年多的时间，两父女争吵不断。
沈重山怎么也想不通，记忆中乖顺、听话的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叛逆，变得这么陌生。画漫画？漫画是什么低级玩意儿？她是在故意报复吗？难道，七年的时间，伤口还不能愈合吗？
沈轻舟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不能。
她轻装上阵，离开了Y市，来到C市，来到这个曾经给过她一点温暖的城市。
沈重山，被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