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1]

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2]。闻君扫却赤县图^[3]，乘兴遣画沧洲趣^[4]。画师亦无数，好手不可遇。对此融心神^[5]，知君重毫素^[6]。岂但祁岳与郑虔^[7]，笔迹远过杨契丹^[8]。得非玄圃裂，无乃潇湘翻^[9]。悄然坐我天姥下，耳边已似闻清猿^[10]。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蒲城鬼神入^[11]。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12]。野亭春还杂花远，渔翁暝踏孤舟立^[13]。沧浪水深青溟阔^[14]，欹岸侧岛秋毫末^[15]。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活^[16]。刘侯天机精^[17]，爱画入骨髓。自有两儿郎，挥洒亦莫比^[18]。大儿聪明到^[19]，能添老树巅崖里。小儿心孔开^[20]，貌得山僧及童子^[21]。若耶溪，云门寺^[22]，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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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据《文苑英华》注，这首诗为“奉先尉刘单宅作”。刘单显然是这位少府（县尉的尊称）的姓名。天宝十三载（754），长安米贵，杜甫送妻子往奉先（今陕西蒲城县）寄居。这首咏刘单所绘山水画的诗，当作于此时。诗从乍见画障而惊奇开始，中间摹写画中景物、意境，细致入微，最后以观画而思托身世外作结，运笔灵活，气韵贯注，对后来的题画、咏画诗有一定影响。山水障，即画有山水景物的屏障，犹今之屏风。

[2] “堂上”二句：写初见刘单堂上山水屏障而惊诧。堂上不应有山水景物，故曰“不合”。这是以画为真，含意是赞扬画中景物逼真。怪底，惊得。表惊怪。

[3] 君：指刘单。扫却：画完，画过。扫，有挥笔书画之义。赤县图：唐时，县分等级，京邑属县有赤、有畿。这里所说“图”当是描绘奉先山水的另一幅画。

[4] 沧洲趣：指刘单新作山水画障有隐逸之情趣。语本谢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桥》诗：“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沧洲，指隐居高士居住的水滨。

[5] 此：指山水屏障。融心神：心旷神逸的意思。融，明，和谐。

[6] 君：指刘单。重毫素：嗜爱书画艺术。毫素：指毛笔和素绢，以书画工具，指代书画艺术。

[7] 祁岳：唐朝名画家，名见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事迹不详。郑虔：见前《醉时歌》注〔1〕。

[8] 杨契丹：隋朝名画家，事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等。

[9] “得非”二句：用惊奇语气，赞扬刘单所画山水神奇秀美，逼似玄圃和潇湘。得非，莫不是。玄圃，亦作县圃，传说中昆仑山巅仙人所居的地方。无乃，不就是吗。潇湘，湖南的潇水、湘水，在零陵汇合，通称“潇湘”。这里用“裂”、“翻”二字，极言画得逼真，犹如剪割而来、飞跃而至的真山真水。

[10] “悄然”二句：是说这幅山水画引起作者的遐想，仿佛又重游天姥山。悄然，犹说不知不觉。天姥（mǔ母），山名，在浙江新昌县境。杜甫青年时代游吴越，曾到天姥山。其《壮游》诗曾有“归帆拂天姥”之句。清猿，叫声凄清的猴子。

[11] “反思”二句：拟想昨夜刘单作画时已惊风雨、动鬼神。反思：回想，回忆。蒲城，奉先县旧名。因唐睿宗李旦死后葬于蒲城西城西北之桥陵，遂改名奉先。

[12] “元气”二句：就山水屏障为新作，赞扬此画笔法流畅，气势奔放，可感动上天。障犹湿，是说墨迹未干。因“犹湿”，遂生发出“天应泣”的联想。真宰，指天神。

[13] “野亭”二句：写画面山中有野亭、杂花，水中有孤舟、渔翁，一派春日薄暮时的景象。春还，春回大地。暝（mínɡ铭），暮夜。

[14] “沧浪”句：形容画中水深且广阔无际。沧浪：语本《孟子·离娄上》，后来多用于形容水色极清。青溟，青色的大海。

[15] 欹（qī七）：倾斜。侧：旁边，不在中央。秋毫末：指所画岸、岛等景物细致入微。

[16] “不见”二句：写画面上江岸有竹林。湘妃：传说中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舜死后，二妃痛哭，泪珠洒落在竹子上形成斑点，名湘妃竹。见张华《博物志》。鼓瑟，语出《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湘灵，即湘妃。

[17] 刘侯：指刘单。天机：犹言灵性。以下八句赞刘单和参与作画的刘单二子。

[18] 挥洒：挥笔洒墨，指作画。莫比：无人可比。

[19] 聪明到：犹说聪明极了。到，至，极。

[20] 心孔开：心眼儿精灵。心孔，心窍，心眼。

[21] 貌（mào帽）：即现在的“描”字，指描摹人物形象。唐人多作此用法，如杜甫《丹青引》：“先帝御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即今漂泊干戈际，屡貌寻常行路人。”

[22] 若耶溪：在今浙江绍兴市南若耶山下。云门寺：临若耶溪，风景幽美。

[23] “吾独”二句：作者谓被画中有“沧洲趣”之山水所感染，向往寄迹山水的隐居生活。本意还在于烘托刘单所画山水幽美，令人心往神驰。泥滓，犹污泥浊水，比喻当时社会。青鞋布袜，山林隐者的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