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马谡是庸才,还是放错了位置的人才
引导故事
魏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春天,诸葛亮亲率诸军进攻祁山,发动第一次北伐。诸葛亮北伐令天水、南安和安定三郡叛魏响应,关中震动,曹魏惊恐,魏明帝令曹真前去防守郿县,并派张郃抗击进攻祁山的诸葛亮,自己还亲自到长安督战。
诸葛亮得知孟达归降事败被司马懿所杀,司马懿又与张郃引兵出关,十分震惊,料到:“今司马懿出关,必取街亭,断吾咽喉之路。”这时,众人都建议用旧将魏延、吴懿等人去守街亭,这些人都是蜀国当时响当当的将军。
《三国演义》中有很多人说马谡只会纸上谈兵,用今天的话形容,那就是展览会上的陈列品——样子货。马谡得知后心里不平衡,暗自用心寻找机会以证明自己不是徒有其名。就在选将的关键时刻,马谡夜见诸葛亮,哭着求诸葛亮派他带兵去镇守街亭,也好在人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诸葛亮说:“街亭虽小,干系重大呀。如果街亭有失,吾大军休矣。”马谡说:“丞相放心!街亭是五路总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是细心据守,敌纵有百万之众,能奈我何?”诸葛亮说:“司马懿非等闲之辈,更有魏之名将张郃为先锋。司马懿诡计多端,张郃骁勇善战,你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马谡说:“我自幼熟读兵书,精通兵法,别说是司马懿、张郃,就是曹叡亲自领兵杀来又何惧哉!”诸葛亮又说:“汝虽深通谋略,此地奈无城郭,又无险阻,守之极难。”马谡看出诸葛亮还是不放心,又说:“军师让我镇守街亭,如有差池,请丞相将我全家问斩。”马谡这些话是字字如钉,堪称豪言壮语。诸葛亮也确实为之心动了,可马上又眉头一皱,说:“军中无戏言。”马谡说:“愿立军令状。”马谡执笔就写下了军令状。于是,诸葛亮不顾众人的反对,任命自己赏识的参军马谡率领两万精兵到军事重地街亭防御曹魏将领张郃的进攻。
马谡高兴了,心想过去别人都把自己当作鞋垫,踩着不让自己露脸,这回终于有机会出来透透气,表现表现自己了。本来诸葛亮告诉马谡在街亭路中央排上十几个大栅栏,筑起一座城垣,司马懿纵有几十万大军也休想越过去!可是,马谡到了街亭,见街亭南侧有一座孤山,四面不相连,却树木茂盛,认为此乃天赐之险,便违反诸葛亮的节度,舍弃路中央和水源,选择登上南山据守而非占据山下的城镇。裨将军王平反对说:“今观此山,乃绝地也;若魏兵断我汲水之道,军士不战自乱矣。”王平虽曾多番规劝,但马谡都置之不理,还振振有词:“兵法云:‘凭高视下,势如破竹。’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魏兵绝我汲水之道,蜀兵岂不死战?以一可当百也。”魏将张郃打了一辈子仗,他已经是袁绍部下的一位高级将领的时候,马谡还是个小孩子。现在长大了的这个小孩子自视甚高,夸夸其谈。
身经百战的张郃作战经验十分丰富,他到了街亭,看到马谡不占大道上的要塞,反而上了山,立即意识到了水道是马谡的致命软肋,遂下令把山包围得像棵大头菜,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又断绝山上马谡军的水源,山上无水,蜀军将士和马匹无法饮水,营里连做饭都不成,军不得食,张郃又派人沿山放火,并且大举进击,蜀军士卒四散,溃不成军,马谡军大败。王平此时命自己所领的军队鸣鼓自守,张郃怀疑有伏兵,不敢进逼,王平得以有时间收拾残军,并率领败军撤回。马谡失守街亭后,诸葛亮失去进攻的前进基地,被迫退军汉中。第一次北伐就此失败。
智慧悟语
街亭之战发生于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战争期间,也是这次北伐战争中的一场决定性战事。以上这段故事表面上看失街亭是马谡的问题,但说到底,我认为还是诸葛亮的问题。
马谡是人才,史称马谡“才气过人”,好论军计。马谡是职能部门的人才,也就是参谋人才,而且在参谋岗位上的表现也很优秀,连蜀国的重量级人物蒋琬也称赞马谡为“智计之士”。我们仅举两例可见一斑。
据《三国演义》叙述,诸葛亮率军征西南之初,马谡奉后主“敕命”,携带“酒帛”前来劳军。办完公事后,诸葛亮将他留在帐中,问对此次征南有何“高见”。马谡郑重其事地说:“愚有片言,望丞相察之:南蛮恃其地远山险,不服久矣;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叛。丞相大军到彼,必然平服;但班师之日,必用北伐曹丕;蛮兵若知内虚,其反必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丞相但服其心足矣。”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颇为深刻,与诸葛亮一贯的指导思想吻合,也是《孙子兵法·谋攻篇》中“上兵伐谋”的一种体现。尤其是马谡的“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观点,诸葛亮很是赞同。西南一带属于少数民族地区,有许多特殊性,需要坚持“和抚”政策,使其归服。若单单以武力去征服,必然是征而不服,后患无穷,这是其一。其二,从西蜀刘氏政权统一天下的战略全局来看,对西南的平定绝不在于一次军事上的胜利,关键是要把西南变为一个长治久安的大后方,以利于将来集中兵力,北伐中原。正如马谡指出的,虽然单凭军事力量可以打败孟获,但一旦中原战事紧张,西南仍会随风而起,即“其反必速”。这一分析点明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堪称高瞻远瞩。也正基于此,诸葛亮听了马谡的意见后,不禁为之赞叹:“幼常(马谡)足知吾肺腑也!”他在南征孟获时提出的“攻心为上”的主意还是相当精彩的,因此诸葛亮非常信任马谡,不仅任命他为参军,还经常通宵达旦地和他商量大事。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与司马懿对阵苦无良策的时候,参谋马谡对诸葛亮说:“司马懿虽是魏国大臣,曹叡素怀疑忌。何不密遣人往洛阳、邺郡等处,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更作司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贴诸处,使曹叡心疑,必然杀此人也。”诸葛亮接受了马谡献出的这条妙计,派人到魏国,四处散布司马懿要谋反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皇帝耳朵里,还真起到了离间的作用。皇上一度剥夺了司马懿的兵权,贬为贫民。后来因前方战事失利,选拔不出更合适的大将,才重新启用了司马懿。司马懿这条狡猾的狼,也中了马谡一个邪招。
诸葛亮用马谡的过失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1)把人才放错了位置。公允地讲,马谡不是一包草的绣花枕头,是个出色的人才,但不是全才,有他的局限性。马谡是职能部门的高参人才,从他给诸葛亮出的两计所取得的成效来看,马谡作为参谋人才的运筹能力是无须质疑的。但是马谡的才能不在实战能力上,马谡不是执行部门的人才,也就是说他不是一个率军打仗的将才,更不是帅才。马谡自己没有自知之明,非要到执行部门当大将,要独当一面。诸葛亮也没有意识到马谡熟读兵书,胸藏韬略,出谋划策是他的强项,却拙于战术。没有实战经验,就容易死搬教条。本来诸葛亮叫马谡“下寨必当要道之处”,可他却把兵马驻扎于山上,副将王平提醒他这样屯兵违背了军师的要求,马谡张口就背出了兵法上的话:“凭高视下,势如破竹。”也许马谡心里还在想,《孙子兵法》讲得很清楚,“高陵勿向”“背丘勿逆”,就是讲攻击的一方不要向上攻击,反过来,山上布阵居高临下就有优势。你王平连这一点兵法都不懂,太可笑了!王平又警告马谡说:“万一魏军四面包围,断绝汲水通道,岂不危险了吗?”马谡马上反驳说:“水源切断也没有什么关系。《孙子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马谡不考虑战场上的具体环境和其他条件,战理如同棋理,光想到自己落子,不去想对方如何出招,把兵法上的话变成了死板的教条。结果,张郃率领的魏军一到街亭,就发现了蜀军的重大破绽,把马谡屯兵的山头围得水泄不通,蜀军将士和马匹无法饮水,营里连做饭都不成,军不得食,张郃又派人沿山放火,并且大举进击,蜀军士卒四散,溃不成军,哪还有什么“势如破竹”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举。诸葛亮硬是把这么一个熟读兵法而不知变通的职能部门参谋人才放到了一个执行部门带兵打仗的战地指挥官的岗位上,岗能不匹配,结果失去了街亭,最后把马谡的身家性命也断送了,被杀头时只有三十九岁,还没有到不惑之年,蜀汉也失去了一位军事理论家。诸葛亮尽管没有用自己的生命来为用人失察造成的巨大损失埋单,但也自贬三级,而且数年磨成剑锋的蜀军从此一蹶不振。
(2)忽视了人才成长的经历和规律。人才的使用上是提倡不唯资历、不拘一格的。但不唯资历不等于可以不要经历,不拘一格也不等于可以不遵循规律。实践出真知,这是认识的规律,也是人才成长的规律。实践又是有层级、有台阶的,层级和台阶之间又有基础和提升的支撑关系,无论是普通人才成长的台阶,还是优秀人才成长的捷梯,都有其共有规律和特殊规律,台阶与台阶之间虽然不是机械地逐级上升,可以跨越,但没有一定的台阶经历做基础,是不能一下子就跨越到很高层级和台阶上的。没有当过亭长,就想一步当皇上,那无异于天方夜谭。早在先秦的《韩非子》中就明确指出:“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横行欧洲的拿破仑元帅也是从炮兵一点一点干起来的。马谡虽然跟随诸葛亮多年,却一直仅是“高参”,马谡没有独立带过兵,更没有亲临战场做过任何层级的战地指挥官,没有这方面的“必要经历”和“必要体验”,更不要说积累出了实地指挥的“必要经验”,诸葛亮一下子就把毫无实战经验的谋士安排为镇守如此战略要地的指挥官,这就违反了人才成长的台阶规律,出现了断层,就像空中楼阁,没有必需的根基,失败也是不足为奇的,必然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马谡在几个层级上做过指挥官,多经历一些实战,多一些磨炼,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整出一些气象来,再把他安排为大将去镇守街亭,结果或许会大不一样。
(3)太相信军令状而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本来诸葛亮已经跟马谡说了:“司马懿非等闲之辈,更有魏之名将张郃为先锋。司马懿诡计多端,张郃骁勇善战,你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诸葛亮这个判断是理智的,也是对的。但马谡看出诸葛亮是不放心自己,就说:“军师让我镇守街亭,如有差池,请丞相将我全家问斩。”诸葛亮眉头一皱,说:“军中无戏言。”马谡说:“愿立军令状。”马谡执笔就写下了军令状。诸葛亮一看,马谡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脑子开始犯浑了,不相信来自自己心灵的判断,而相信一纸军令状,相信马谡的信誓旦旦。于是,诸葛亮不顾众人的反对,不顾自己的正确认知,“街亭虽小,干系甚重:倘街亭有失,吾大军休矣”,拍板马谡去守街亭,犯下了他人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4)犯了用人偏情的错误。诸葛亮用马谡不能说是任人唯亲,任人唯亲是任人唯贤的对论,诸葛亮还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但的确当时启用马谡有偏情的问题。诸葛亮和马谡兄长马良的关系非同一般。《三国志》中记载马良在给孔明的信中称其为“尊兄”,可见他们情同兄弟。诸葛亮平时与马谡关系不错,以前马谡给诸葛亮出的点子都很好。街亭虽小,但它是汉中的咽喉要道,诸葛亮知道蜀军占领了它就等于占领了通往汉中以外的门户,是关乎这次北伐能否胜利的命门。司马懿也知道,占领街亭,便可截断蜀军粮道,蜀军就不能安守陇西,就会退回汉中,所谓的北伐也就会无功而返。如此要地应该派久经沙场、屡建奇功的赵云、魏延一类的大将去守,可是马谡却挺身而出,要当一回大将,如果赢了,他就是蜀军首次北伐的第一功臣,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能够名垂青史。那输了呢?马谡没有考虑,好像不关他的事。但是,诸葛亮应该想到马谡输了是什么后果啊!在这成败攸关甚至是生死攸关的择将上,蜀国输不起,诸葛亮也输不起。可就在这关键时刻,诸葛亮的人性弱点遮掩了理性的光辉,于是,诸葛亮就想,从人情上讲,不给他机会不太好,让他去当一次主角证明一下自己是个复合型人才也好。
刘备临死之前,马谡也在旁边,刘备让他出去,私下告诉诸葛亮:“我观马谡其人,言过其实,只会纸上谈兵,只能在帐中出策,不可大用,切记。”当然,马谡并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有一定真才实学的。问题是这种真才实学必须在“岗能匹配”中才能发挥好作用,也就是刘备说的马谡“只能在帐中出策”。民间一直流传这样一种认知:说诸葛亮用马谡而失街亭,就是因为诸葛亮忘记了刘备临终留下的马谡“不可大用”的遗言,而“小才大用”不能胜任的结果。然而诸葛亮的毛病说到底,并不是“大用”了马谡,而是“错用”了马谡。刘备说“马谡不可大用”也是含糊其辞,如果把人才放错了位置,“小用”也是错误的;如果人才放对了位置,“大用”又何妨。诸葛亮在评价马谡时曾经说过:“此人亦当世之英才也。”“当世英才”并非是全才,也是属于某种类型的偏才,只要“偏用”得当,理应“大用”。当然,“当世英才”放错了位置,也会变成庸才。诸葛亮给后主刘禅上书求自贬的信中说:“臣以弱才,叨窃非据……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意思是,我以低下的才能,担当了不能胜任的职务,街亭之败,其责任完全在于我用人的错误。我既无知人之明,考虑问题头脑也不够清醒,按照《春秋》军事失利先罚主帅的典则,自请降职三级,以罚我的过错。从诸葛亮的信中话语分析,诸葛亮也没有说自己的责任是“大用”了马谡,从“臣明不知人”这句话讲,责任还是在“错用”了马谡。
人才不一定是全才,也许是偏才,因而人才是有不同类型的。简单而言,人才有思想型人才、组织型人才、智囊型人才、执行型人才、管理型人才、专业技术型人才等。现实中对人才的需求,都是带有特殊性的,不同的业务性质、不同的工作岗位、不同的工作环境、不同的工作任务等,都会对人才类型提出不同的具体要求,人才的类型只有和人才的具体需求相吻合,才是正确的使用,在这个基础上,才有“大用”和“小用”之分。如果人才的类型与人才的具体需求有强烈的反差,那就是“错用”,在“错用”的情况下,去谈“大用”和“小用”就毫无意义了。如果让郭嘉、诸葛亮、荀彧这样的人骑着战马,手提大刀长矛冲锋陷阵,是创造不出“温酒斩华雄”这样的奇迹的。相反,对方的一个无名小将就会结果他们的性命。你说这是“大用”还是“小用”?都不是,是“错用”。
孙策对人才的类型以及如何因才使用是很有见地的,周瑜、张昭跟随孙策多年,是东吴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各有所长:周瑜有统帅三军的才能,能够抵御外敌的入侵;张昭具有管理的才能,能够妥善处理好朝中政事和内部事责。孙策临终前,曾郑重地告诫弟弟孙权:“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这一方面告诫弟弟孙权要“大用”这两个人,另一方面告诉孙权要知人善任,什么样的人才类型就赋予什么样的职务。假如把周瑜和张昭颠倒过来用,“内事不决问周瑜”行不行?不行。周瑜主外,他有韬略,有计谋,而且有大刀阔斧这种气度,但是他缺少细致的沟通能力,也没有精于计算的特长,所以,让周瑜主内,人才就错位了。那“外事不决问张昭”又怎么样?张昭精于计算,善于理财和协调内部的各种关系,主内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他缺乏胆识和韬略,还没等战争开始,他就主张投降曹操,让他主外,东吴早就灭亡了。可见,东吴的外事、内事既不能不问周瑜或张昭他们中的一个人,也不能在内事、外事问计上把两个人搞颠倒了。
曹操也讲究“因材授任”,让人得其位,位得其人。像曹仁、张辽这种智勇双全、文武兼备、有胆有识,而且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的人才,就让他们统帅诸军,独当一面;像典韦、庞德、乐进这样性格刚烈、视死如归的人才,就派他们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横刀立马,攻城拔寨;像郭嘉、荀彧、程昱这些好做学问、举止儒雅、见解深刻、腹有良策的人才,就让他们做智囊。曹操“唯才是举”“因材授任”,对自己队伍中的人才能够仁者用其仁,智者用其智,武将任其勇,文官尽其智,给各类英雄以用武之地,最大限度地用人才之所长。曹操正是因为没有错用人才,而是“大用”了人才,才为他成就一世霸业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失街亭”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智慧:为了防止人才变成庸才,每个人才都要根据自己的“类型”找好自己的“岗位”;每个领导者都要根据自己属下人才的“类型”安排好他们的合适“岗位”。古人也早就有这方面的智慧:“熟识韬略者,让他运筹帷幄,勇猛无畏者,让他持刀杀敌,位能匹配,相得益彰。”把合适的人才放在合适的岗位,做合适的事,并“大用”其才,才能有效地发挥出人才的价值,干出非凡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