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梅’运缠身
仍旧是一片荒凉,十字街上三两孩童陪着父母清扫乌头门前残雪,见李君羡扣了许久门环,不忍他在此虚耗:“黄冠子三日前便出门了。”
闻言,李君羡心凉半截,追问道:“那小道童呢?”
“好像岐州老家来人接回去了……”
“娘批!牛鼻子误我!”李君羡一脚踢开正门,院内却是只有照壁盘踞的春梅,悔恨交加涌上心头,一掌劈下,春梅应声折枝而断,血色梅花散落一地,清风掠过,翩翩起舞,萦绕在李淳风宅院。
“哪来的贼人,敢断我挚友家中爱梅?”李君羡正是愤恨,却听矮墙处传来一声喝骂,他侧眼看去,只见一头戴平巾帻,身着紫褶的矮胖中年撇了手中鸡腿,环眼怒视跳过矮墙,顺手解下腰间虎头匕首,抵在他身前,嘴里琐碎不绝入耳。
矮胖中年迈着螺旋腿,以匕首步步紧逼,李君羡观其服饰,应是五品以上武官,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侧臂格挡匕首时,刻意漏出瑞马纹饰,不想其视若无睹,反倒叫嚣着:“区区卫将,也敢放肆,不知我挚友神通广大,只需随口一言,便可让圣人将尔打回原籍。”
苦苦运筹多日,竟被李淳风戏耍,心中本就烧着一团火,这矮胖中年又言语琐碎,火上浇油,愤恨中,李君羡气息凝聚,丹眸一点,瞅准其下盘,虚晃去夺他手中匕首,长腿猛然抻进他空隙颇大的螺旋腿,脚下一蹬,张手顺势捏住他的粗腕,虎口发力,挤掉其猖狂的利刃,膝盖再一回收,不偏不倚顶在他圆鼓鼓的肚囊,只听‘呕’地一声,早前吃的荤腥一股脑喷涌出来。
“狗贼!敢玩阴的?”矮胖中年谩骂着踉跄起身,抹去嘴角余味,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李君羡,“今日我苏定方便要教训教训你这阴毒狗贼!”
李君羡也是没想到,历史中击突厥、御吐蕃、拓西域、灭百济、讨高丽,纵横万里,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的唐初名将苏定方,会与李淳风在安德坊组成大唐和睦邻居,而且还是个满嘴口吐芬芳之徒,今日且让你看看手长脚长的近战优势:“呵!你就是窦建德大将,高雅贤养子,苏烈苏定方啊?”
人生落魄之际,最忌被人揭短,李君羡这一句着实捅到了苏定方要害,只听他气急败坏道:“狗贼!辱我还罢,辱我义父,今日叫尔走出这间院落,我苏定方颜面何存?”说时,便抡起沙包大的拳头,迎风打来。
轻笑一声,李君羡退却数步,卸了他铁拳的锋芒,猛然躬身下拜道:“陛下万福!”
只听得‘陛下’二字,苏定方猛地脚下一软,铁拳伏地,醒神思量间,迎面飞来一脚,结结实实地将他踢出一丈多远,再想起身,周身已无半点气力,只能伏在地上,长呼短促,满眼愤恨地看着狡诈恶贼拾起先前跌落的匕首,在他肥肉纵横的脸上左右比划,而那狗贼更是猖狂道:“服气吗?”
“狗贼使诈,怎能相服?若有胆,叫你苏阿耶起身,你我大战几个来回……”
不等他叫嚣完毕,李君羡将匕首在靴底随意蹭了蹭,一脸坏笑道:“不服最好,我斫脍刀工生疏许久,正想寻块肥肉练练手!”
到底是十五岁便征战沙场,一路拼杀过来,面对李君羡手中的匕首,毫不色变:“阴险狗贼,我观你也是左右卫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你苏阿耶根汗毛,小心御史参你一本。”
话言未了,不知想起了何事,环眼精光四射,万分激动道:“狗贼……阁下可是斫脍刀工,冠绝长安的左武卫中郎将李君羡李五郎?”
脍炙食物先秦既已有之,传至隋唐被倭国引入,改名生鱼片,此做法对刀工要求极高,隋唐又为食脍高峰期,善斫脍者,多为人敬之,甚至比官爵还要广为人知。如今长安有两名善斫脍者,一位乃是去年刚改封卢国公的济州东阿混世魔王程知节,另一位便是苏定方口中叫骂的狗贼李君羡。
当然还有一位生于江南的梁朝子孙萧瑀,斫脍刀工也是一绝,只是此人脸上时常挂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没有哪个不知趣的,敢去他家蹭饭。再加上他几次罢相后,体内的家族传统一度涌上,走上了参禅之路,善斫脍的技能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倒是这两位出身军武的善斫脍者,早年大战凯旋之际,常常双刀齐下,为终将奉上一席精美脍宴。只是自玄武门李二一家‘父慈子孝’后,程知节一路晋升,忙得不可开交,众将再无口福,唯有驻守玄武门闲差的李君羡官小职微,是个好欺负的主。
即使如此,像苏定方这种嘴又馋,功勋又小的武官,还是难排上号。而且苏定方本人又是玄武门之后才为大唐效力,只听人酒席间谈起过李君羡斫脍刀工冠绝长安,至此时此刻,才算是见到了本尊真容。
见苏定方已然识得自己,李君羡玩兴大起,将他此前口中琐碎一一奉还:“怎的,你这矮冬瓜还与我有亲不成?”
俗话说,馋嘴的猫儿连命都可以舍得,更何况今日本就是一场误会,只见苏定方耷拉着笑脸,探手按下李君羡已经卸下防备的匕首,口中吞咽着涎水:“哈哈哈,五郎说笑了,我要是与你有亲,早就搬到贵府常住了,怎会在这人烟荒芜的城南,与那李淳风每日闲扯拌嘴?”
在李君羡本尊的记忆中,也是有苏定方这号人物的,只是在灭东突厥一战后,苏定方被御史萧瑀弹劾,言其在战后纵兵掠夺,最终只落了个左武侯中郎将,与史书所言,其在东突厥一战后,二十年未得升迁,倒是对上了号。
不过,此时李淳风的失信还萦绕在他心头,余光瞥了一眼散落一院的红梅,以示和解施了一礼道:“定方兄勿怪,数日前我有事求教黄冠子,当时他口口声声允诺,如今却不见踪影,我心中愤恨,这才折了照壁间盘踞红梅。”
“唉!五郎求他作甚?我与这牛鼻子做了五六年邻居,求他为我卜算前程,寻个出路,至今亦是没捞到半点好处。”
“竟有此事?”李君羡佯装惊愕道。
不想这一煽风点火,彻底捅破了苏定方的苦囊:“何止?自从我迁居于此,几乎年年不利,月月灾祸不断,到去年腊冬,拙荆也与我渐生嫌隙,带着儿子躲回始平县了(今咸阳兴平,马嵬驿就在此处。)”
本想安慰安慰流年不利的苏定方,然李君羡的筹划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见他随手捻起飘落的红梅,把玩间,看向直立在正门后的照壁,眉头紧蹙,若有所思,一幅老道堪舆风水的模样,引得正在哀怨的苏定方满是好奇:“五郎还懂堪舆之术?”
“看过《周易》,粗通一点!”
闻言,苏定方挥臂一笑:“那牛鼻子精通天文地理,堪舆之术比袁天罡亦是不落下风,怎会让自己承受灾祸?”
却见李君羡频频摇头道:“不对,不对,此间布局大为蹊跷。”
“何以?”
这一问,苏定方已然逃无可逃,李君羡强忍笑意,踱步于照壁四周:“定方兄有所不知,风水布局讲究入门三宜,其中见红为喜庆之意,只不过,这梅与霉运相通,再借屏挡邪秽之照壁反噬,像我此等极少来往者倒也无甚大碍,只是长久来往者,必有血光之灾啊!想来那牛鼻子本欲图个清修,却又被求教仕途前程之人叨扰,故意设下此局。”
“那我与牛鼻子作了五六年邻居……”一刹那,数年来的霉运缠身尽数涌上苏定方心头,胸口起伏间,沙包大的铁拳握地铮铮作响。
“呔!牛鼻子误我!”
随着苏定方一声大喝,两砖有厚的照壁,轰然倾塌,掀起一股股尘埃,原本被李君羡折断的红梅根结亦是被埋于砖瓦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