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元狩五年(前118),大汉帝国的皇帝刘彻三十九岁,自公元前141年登基以来,在位已达二十三年。对皇帝的崇敬与感激之情此时已弥漫于大汉帝国朝野上下,因为大汉帝国正是在刘彻的统治之下,才达到了全盛。在司马迁于公元前93年写给任安(曾与司马迁一起为郎)的信中,他说自己遭到腐刑之前的状态是“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那意思是说,自己不交接友朋,亦不考虑婚姻之事,把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期望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司马迁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即武帝元鼎六年(前111)皇帝交给他一个重任,让他奉使西征巴蜀以南,设郡置吏,而他的官职也得到了提升,成为郎中将(秩千石)。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之前奉使西征巴蜀的人都有谁,就知道这个任务对司马迁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鼓励。在司马迁之前,奉使西征巴蜀的人是公孙弘,他后来官至丞相,封平津侯;公孙弘之前,是司马相如,司马相如的官虽不大,却是一代文宗,深受武帝的激赏。如果用前程远大来形容三十五岁时的司马迁,是并不过分的,而司马迁也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出色地完成了使命。
元封元年(前110),司马迁出使归来。皇帝正在前往泰山封禅的途中,司马迁要从巴蜀赶到泰山去面见皇帝,但是在经过洛阳时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他的父亲司马谈已经病危,正在洛阳等待他的儿子以交代后事。司马谈去世时司马迁三十六岁,而司马谈大约五十六岁。自从司马谈任太史令以来,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两件事上:一是编撰《史记》,二是为皇帝的封禅制定礼仪。然而这两件事他都没有最终完成。《史记》的框架大约已经确定,资料亦已收集整齐,司马谈甚至可能已经写出了一些零散的篇章,但距离完成还非常遥远,司马谈大约早已料到《史记》仅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所以一直在培养司马迁做自己的接班人;封禅却是已经准备得非常充分了,而司马谈却在这节骨眼上因为生病而无法扈从,这是最让他痛苦的事。然而还有一件事,更让司马谈耿耿于怀。还是在那封被后人题为《报任安书》的司马迁写给任安的信中,司马迁说:“我的先人,并没有剖符丹书的大功(即便子孙有罪也可以赦免),只不过是一个掌管文史典籍和天文历法的太史令,相当于以前负责占卜和祭祀的小官儿,常常为主上所戏弄,如同乐人和伶人,因此也为世人所轻视。(原文: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汉代的太史令秩仅六百石,职位低微,司马迁为郎中将出使西南夷,秩已达千石,就已经超过了任太史令多年的司马谈,司马谈一方面想要修史以继《春秋》,另一方面又不满于太史令职位的低微,他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去世的。或许他原本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太史令这个职位,否则他不会送司马迁为郎,但是,当命运的巨轮碾轧下来的时候,他不得不把未竟的事业交给了儿子。
司马迁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之后,就赶到泰山去了,一方面是向皇帝述职,另一方面是要扈从皇帝的封禅。之后他又随着皇帝去负薪塞河,然后就是守丧。守丧结束之后,他正式接过了太史令的职位,这时已经是元封三年(前108),司马迁三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