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葬
冥冥之中,感觉身后个什么跟踪自己,顿时把他吓一大跳——在这个荒山野岭上,而且天色已经晚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跟踪自己呢?
他几次回头瞥一眼,但一直没发现跟踪他的神秘东西。不知道究竟是猎人,还是只野兽?心里顿时没底了,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蹚着没膝深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下走去。
他叫李天保,是靠山屯一名猎人,或者说,是附近几个村庄有点名气的炮手,几乎弹不虚发,总是枪响见物,死在他枪口下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在动物的尸体上成就了他的名气,成为一名炮手后,总是他循着野兽留下的踪迹追逐猎物,从没发生过野兽竟跟踪他的事情,想不到这天偏偏让他遇到了,而且跟踪他已经很长时间了。而更让他惴惴不安的是,明知道有个东西在跟踪自己,却一直没发现跟踪他的究竟是只什么动物,难道那是一只狼?
一种不祥之兆顿时涌上李天保的心头。听村里一名老猎人曾说过:狼是一种的报复心最强的野兽。它要惦念上你,怎么也跑不了了,千方设法找到你。要是它想躲开猎人,猎人更无法发现它的行踪。真的把一只狼惹急了,怎么也得想方设法报复曾伤害过它的猎人,即使一名猎人也不例外。听了那名老猎人的话,李天保当时不以为然。他认为从来都是野兽害怕人,哪听说过有人害怕野兽的呢?况且他李天保还是有点名的“炮手”呢!现在,他终于相信那名老猎人说过的话了,而且越来越相信跟踪他的肯定是一只曾受到他伤害的狼!
尽管李天保一直没发现跟踪他的那只狡猾的狼,但这会他已经不感觉到它的存在。为了弄清楚跟踪自己的究竟是种什么动物,李天保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等他再次返回经过的地方,才发现他的脚印旁印着一行狼的爪印。
那是一只孤狼,尽管它十分狡猾,来回走了好几趟,以尽量伪装它留下的踪迹。但再狡猾的狼,毕竟只是一条只狼啊!别管它多么狡猾,永远都不可能骗过一对猎人的眼睛!李天保把挎在肩头的猎枪摘下来,随后压了一发霰弹,双手紧攥猎枪。只要发现那只跟踪他的家伙,会毫不犹豫地勾动扳机,肯定一枪能将它撂在铺满了厚厚积雪的地上。况且这种事情,还曾发生过一起呢!
去年冬天,李天保在这片山林里曾打死过一只狼,而且还是一只高大的公狼。当时,两只狼在密林里一前一后地穿行,李天保早已等候在那里了。看见狼,他端着猎枪躲在一棵老柞树后,静静地等待那对狼渐渐走近,于是勾动了扳机。
随着清脆的枪响,眼看稍微落后那只公狼突然窜上前去,用身体挡住射过来的霰弹,应声倒在血泊里。看见打死一只狼,李天保往枪膛里压第二发子弹时,那只侥幸活下来的狼已经跑没影了。他才放下端起的猎枪,一步步走过去。把那只死狼拎起一看,才发现自己打死的是一只高大而漂亮的公狼,可以好好缝一顶狼皮帽子……
夕阳已经落山了,月亮从东山后面冉冉升起,寒冷的银光撒在这片寂静而恐怖的山林里。李天保在山林里打了一天猎,这会已经很疲惫了。但下山还要走很远一段路,不敢耽搁。他径直向山下走去,这时那只神秘的狼终于出现了,一眼看见它蹲坐在刚升起来那轮寒冷的月光下,冷冷地看着他……
“去死吧!”李天保毫不犹豫,立刻端起猎枪,随即勾动了扳机,还恨恨地骂了一句。随着一道火光从枪口喷射出去,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林里的宁静,霰弹带着愤怒的硝烟,向蹲坐在前方那只狼扑过去。当他拎着猎枪走到狼刚才蹲过地方才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那里已经东西都没有了,只有朦胧月光映照的积雪里留下一串狼跑过留下的爪印。
李天保怎么也想不到,那只狡猾的狼竟从他这名炮手的枪口下溜掉了。从没有过野兽从他的猎枪下逃掉的先例啊,想不到今天竟发生了——他失手了。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李天保顾不上多想什么,端起猎枪沿着狼留下的踪迹追赶上去——只要发现目标,决不能让那只狡猾的狼再次轻易溜掉,否则何以号称“炮手”呢?况且还遭到它这样的戏弄,岂能轻饶过它?!
李天保一边朝前追赶,一边往枪膛里压进一枚霰弹。可还没等他发现那只逃远的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狼嚎,吓得李天保此当时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把握在手里的猎枪吓掉。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狡猾的狼已经转到李天保的身后了?
李天保迅速转过身,连看都没顾上看一眼,朝着传来狼嚎声方向开了一枪。随着枪声落下,他才看见一只狼从一棵大树后窜出来,它那敏捷的身影快速穿行在月光下的树林里,简直像一只灰白的幽灵,瞬间消失在月色朦胧的山林里。
李天保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母狼,它的腹下两排松垮的乳房隐约可见,随着它的快速跑动,左右不停地来回摇晃。连续两次遭到那只母狼的戏弄,彻底激怒了李天保,他再次提着猎枪追赶上去。就这样,他们一个在前面狂奔逃窜,一个端着猎枪随后追赶。寒冷而沉寂的山林里,不时响起清脆的枪声……
这天晚上,李天保也不清楚他究竟勾动几次扳机,开过多少次枪?直到他右手拎着猎枪,左手习惯地摸缠绕在腰间的子弹袋上,准备再掏出一枚霰弹压进枪膛时,他才大吃一惊。李天保一时有点不相信,把所有子弹袋挨个摸了一遍,希望从中发现一发子弹,哪怕最后一颗也好啊!
但他最后一线希望还是落空了。他挨个把所有子弹袋摸了一遍,都是空空如也,上面一颗都没剩下。没有了子弹,支撑猎人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了,现在已经没有让他足以撑腰的子弹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想办法和那只狡猾的母狼周旋下去,等待天明,等到明天早晨的太阳再次升起来。
只要坚持到天亮,屯里的猎人会到山林里寻找一夜没回家的他,那样他自然得救了。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必须赶紧找一棵粗壮的大树,以把自己的后身藏起来,不给喜欢从背后发起进攻的狼以任何机会!
想到这儿,他手持那杆枪膛里没有子弹的猎枪,倚靠一棵老柞树下,双眼紧看着前面,双耳仔细谛听周围每一点动静,时刻准备迎接来自正面或侧面的进攻。很快,他已经听到了,不,确切地说是,是感觉到了,那只母狼正朝他这边走来,一步步地朝他慢慢逼近!
尽管那只母狼每朝前迈出一步都很小心谨慎,轻轻的,轻轻的,尽量放轻,放缓,脚步,几乎听不到它走路发出来的“沙沙”声,但李天保还是听到了,不,确切地说,是他感觉到了,而且感觉到那只母狼走路脚步声是那样的沉重,似乎携带着死神一步步朝他走来,寂静里响着可怕的嘭,嘭,嘭……
那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李天保的心上,踏着他的神经,使他几乎快要发疯了,发狂了,彻底崩溃,几次想离开那棵遮挡他后背的老柞树,跳到空旷林地里,和那只朝他步步逼近的母狼面对面地一绝雄雌,拼个你死我活!但他毕竟是一名猎人,心理决不会脆弱到那种地步,更知道一旦离开这棵赖以藏身的老柞树,最后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之路了。
这会儿,李天保已经做好最后准备,把猎枪调过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枪筒,继续坚持那里,等待那只母狼一旦出现身边,立刻抡起手里的猎枪,朝它狠狠地砸下去。冷不防,好似一股冷风从身后突然刮过来,他顿时感觉到脑袋一阵冰凉。本能地伸手摸了一下,想不到刚才还戴在他头上那顶狼皮帽子,这会已经不在他的脑袋上了。
尽管李天保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但那只母狼还是成功地从背后偷袭了他,并且叼走他脑袋上的狼皮帽子。他心里很清楚,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只一直跟踪他的母狼,绝不会仅仅抢走一顶狼皮帽子那么简单,更可拍的事情还在后面等待他呢!可让李天保奇怪的是,母狼抢走他的狼皮帽子后,周围安静下来,似乎有种感觉提醒他:那只母狼已经离开,而且越走越远,已经离开了这里。
这样一来,李天保反而更糊涂了。难道那只母狼一直跟踪他,仅仅为了抢走他头顶上戴的狼皮帽子吗?当他正困惑不解的时候,忽然看见山下的林子里,隐隐约约亮着几束火把,摇摇晃晃朝他这边移动过来,隐约伴随着人们的呼喊声。
听到有人喊叫,李天保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赶紧朝出现火光方向大声呼喊起来:“哎——我在这呢,在这儿呢——”
那边很快有了回应,几束火把快速朝他这边移动过来,终于相会月光笼罩下的神秘山林里。一起前来寻找李天保的几个人中,还有靠山屯那位老猎人。正是他循着进山猎人的脚印,最后才找到李天保。
他们看见李天保光着脑袋,站在一棵老柞树下。其中一个猎人奇怪地问:“你是傻了,还是苶了?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戴顶帽子上山,还是把皮帽子跑丢了?”
“让一只狼叼走了。”李天保沮丧地回答说。
随后,他把怎样被一只母狼跟踪,并打光所有霰弹,最后只能躲在这棵老柞树下,结果被那只母狼叼走狼皮帽子的事简单讲述一遍。那些猎人当然不能相信李天保讲述这样一个荒诞而离奇的故事,不相信地问他:“你说,那只母狼只叼走你的狼皮帽子。可它抢走一顶帽子,有什么用啊?”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取笑李天保,谁都不可能相信他的话,只有半天没吱声的老猎人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在这附近咱们肯定还能找到那顶被母狼叼走的狼皮帽子……”
一起前来寻找李天保的猎人,对老猎人的话自然半信半疑。他们跟随老猎人身后,沿着那只母狼留下踪迹朝前走去,很快在一棵树下发现一个雪堆。老猎人让那些猎人把那个雪堆扒开,想不到雪堆下面真的发现了那顶被母狼叼走的狼皮帽子。
看见李天保那顶失而复得的狼皮帽子,所有猎人既惊讶,又觉得好奇,赶紧问老猎人到底怎么能想到这回事?老猎人说:“这件事,开始我也没想明白,只是根据狼的习性,瞎猜而已。如今终于证实了我刚才的猜想是对的,那只跟踪天保身后的母狼,肯定是他去年冬天打死那只公狼的伴侣。当那只母狼在山林里嗅到自己伴侣的熟悉皮毛气味,才一直跟踪天保的身后,伺机想夺回那顶用公狼皮缝制的皮帽子,好把它埋葬雪里,使为拯救母狼而死去的那只公狼安息它们世世代代生活的这片莽莽森林里,使那只公狼的灵魂得到安宁,再不受到猎枪的惊吓和骚扰。”
听了老猎人这样一番讲述,在场每一个猎人都惊叹不已,默默站在那里,半天没说一句话。尽管他们曾无数次听靠山屯老人们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灵性,都有灵魂。但认为那不过只是一种传说而已,从没有人真正相信过那句话。
今天他们目睹所发生这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足以证明老人所讲过的确实如此!而让他们更加料想不到的是,那些看似凶残而狡诈的狼,竟有这样的一副侠骨柔情!仅仅为了夺回用她的伴侣皮缝制的狼皮帽子,不惜冒着危险,和猎人李天保在山林里转悠大半个晚上……
想到这儿,几个猎人把那顶从雪堆里挖出来的狼皮帽子,重新埋在厚厚积雪下,并且在上面堆了一个很大雪冢,把狼皮帽子厚厚雪葬了。从那以后,靠山屯的猎人再没人上山打狼,也没人再戴狼皮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