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标题章节
“爸爸,你看上去很开心,是不是有好事情啊?”
爸爸不说话,爸爸在笑。
“爸爸,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爸爸不说话,爸爸还在笑。
“爸爸,你为什么老是在笑!”
她有点不耐烦,但是爸爸还是没有回答,他依旧笑。
她觉得,她的爸爸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不记得了,她只能想起前一段时间爸爸走丢了,爷爷,叔叔们满世界找人,妈妈和奶奶抱着她哭。
后来爸爸终于回来了。
爸爸从前常和她玩过家家,给她扮葫芦娃,扮海绵宝宝,扮猪猪侠……
爸爸回来的那天,扮演的是济公爷爷。
他的衣服上有草汁染的绿,泥土染的红,满头的黏人小刺球,把他的头发东拉西扯,这一撮,那一撮,他脚上的解放鞋破了个大洞,脚趾不听话地从鞋里硬钻出来,突兀又可笑。
她真的想笑,每次爸爸玩角色扮演,她和妈妈都会捧腹哈哈大笑以表达快乐的情绪和对父亲的赞赏。
可这次,妈妈没笑,她也不敢笑,只是好奇的盯着家人匆匆忙忙请来家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给爸爸叫魂。
叫魂是什么,这个神秘而庄重的仪式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还没有形成一个规规矩矩的解释,她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那是大事。
杀鸡,撒米,端酒,长辈口中念念有词,周围观众屏息观望。
她是平日里耍宝卖乖的小行家,这少有的正经场面,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参与其中,眼前的这一切对她来说仿佛就像一部电影,而她只是个观影的局外人。
烧香,撒酒,撤席,结束。
妈妈给爸爸剃了头,脏兮兮的衣服和破洞解放鞋也不见了,爸爸不扮济公爷爷了,爸爸好像是原来的爸爸了。
不,爸爸只是看上去像原来的爸爸。
他变得容易开心,也容易生气,家里人都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开心和生气,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家人请来长辈给爸爸叫魂的次数,在年末时,她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了。
他们都说,爸爸生病了。
在捉知了的季节到来时,爸爸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白天干活时,爸爸总是突然大笑,像是被点了笑穴,停不下来。
晚上,他老是偷偷起床,往床底藏东西。
他开始摔东西,打妈妈,打她
她永远记得,那天爸爸突然挥起棒槌,“砰!”一声,巨响之后是片刻的沉寂,客厅里溅满细碎的玻璃,上一秒还在西湖旁歌唱的白娘子许仙夫妇,好像片刻间就被吞进了电视机那个残缺的大洞里。
妈妈跪在地上掩声哭泣,她躲在妈妈身后颤抖着小小的身体。
她也永远记得,那日和隔壁的小朋友捉迷藏,她躲在床底下碰到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是刀。
她把这事告诉了妈妈。
于是有一天凌晨,伤痕累累的妈妈在她睡着后,抱着她逃离。
她们到了二姨家,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二姨家临江,还没上小学的日子里,她常到江边那块沙滩,翻开身披青苔绿袍的石头,探索,寻觅。总有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家伙不幸落入她手里,它们会成为她餐桌上一道美味的菜肴,成为贫穷且艰难的日子里,那具小小的身体成长必要的蛋白质补充。
夕阳下,那个跨着鱼篓的小身影在田埂上蹦蹦跳跳,稚嫩的声音咿咿呀呀哼着童谣,意味着收获与满足。
当二姨的油菜花染黄田野的时候,她该去上学了。
可是上学好像并不是背上妈妈缝的棉麻布包就可以实现,还要课本,铅笔,橡皮,校服……
她们需要钱,可是她们没钱。
夜晚,月光温柔地透过窗户,落在小女孩稚嫩的脸庞上,年轻的母亲婆娑着孩子又细又软的头发,又把那热乎乎的小身体往怀里挪了挪,俯身亲亲那肉嘟嘟的小脸蛋,而后翻身下床,从木柜里取出提前收拾好的行李,借着夜色离开了。
妈妈去打工了,她去上学了。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她的衣服慢慢变小了,露出了小腿与胳膊,藏在河滩青石下的小家伙们依旧每天乖乖躺好等她放学后一起玩捉迷藏,可是,有一天,它们没有等到她。
她的爷爷和叔叔来了,他们说,爸爸很想她,爸爸想见他。
她也很想爸爸,于是她向二姨要求要回去看看爸爸。
妈妈不在,二姨不便多说话,只是一遍遍询问她真的要回去吗,她看着那几辆为了寻她而风尘仆仆、满是泥泞的摩托车坚定地点了点头。
爷爷和叔叔把她的衣服一股脑塞进麻袋里,在摩托车后座捆绑结实后,便带她火速启程,似乎怕她反悔。
他们一路颠簸,穿越了树林,穿越了黑夜,走过了田野,走过了白昼。
她在离她亲爱的二姨一点点远去,也离她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慢慢远去了。
几辆红色的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不分昼夜的绕啊绕,从远处的山坡上看,就像几只缓慢前行的金龟子。
终于,当斜阳把摩托车的影子拉扯得又细又长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熟悉,村口的小卖部,昔日爷爷钓鱼的池塘,老旧的石桥像一个个熟人一般,亲切地向她走来。
忽地,她听到远处茶山上传来问候:“回来了啊”,那个正在采茶的农妇,是隔壁文康哥的妈妈,她背着宽大的背篓,脸颊被太阳炙烤得通红。
“唉,回来啦!”二叔高兴地答。
她把脑袋藏在二叔宽大的背后,此刻的她不知为何,竟为当初的逃离而感到罪过和愧疚,她想象着家人们失望的眼神,希望摩托车可以行驶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是树木和房屋还是不听话得和风一起向身后跑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终究得回去。
还是那青瓦与红墙,只是经了岁月洗礼,青瓦更青,红墙更红,院前的芒果树已衰老枯败,干瘪的枝干上挂了几只锄头,默默生着锈。
一进门,她便感受到了家人们热烈的眼光,它们通过空气传播,爬满她的身体,让她的内心焦灼,脸颊炽热,奶奶拥抱她时意外滴落在她胸膛的泪更是分外滚烫,穿透皮肤,在她的心上烫了一个大洞,那洞缺了血肉,愧疚与罪过趁虚而入,顺势蔓延,过分洋溢,压迫得她喘不过气。
爷爷奶奶说,爸爸只有她一个孩子,希望她能留下来。
但他们忘记了,妈妈也只有一个她。
当她看到抽屉里爸爸为她留的橘子时,似乎也忘记了。
满身的灼热还未散去,此刻正烧得她眩晕难受,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直至夜幕降临,老旧的座机迎来久违的电话,母亲的绝望刺破听筒,穿过耳道,直击她的心脏,痛楚将她从这几天如梦的经历中拉扯出来。
她摸摸胸口,感到心上又多了一个洞
自从爸爸生病以后,家里每个人的心上,都有了洞,那是一个个渗血的伤口,像面目狰狞的鬼魅,张开血盆大口,将她残忍吞没。
她被塞到血肉模糊中,嗅着血腥味中掺杂的悲伤与痛苦。
奇怪的是,但凡她双手所触及之处,伤口都开始结痂,成疤,痊愈
孩子,成为这个悲剧家庭自我治愈的唯一方式。
二叔在家乡给她找了学上,她终究是留下来了。
学校离家有五里远,每周日的下午,她都要背上由奶奶缝制的棉麻布袋,里面装了接下来一周的伙食,红薯与大米的重量使她小小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她走得踉踉跄跄,塑料凉鞋在石头路上啪嗒作响,烈日将她的小脸烤得黑里透红,像一颗熟透了的李子,路旁草丛里的昆虫吱吱叫着,察觉到她的到来,不仅毫不收敛消停,反而叫得更加卖力,仿佛心疼小姑娘满脸的汗水和干裂的小脚丫,邀请她到自家凉快的洞穴里坐坐,顺便喝口水似的。
倒也真有路旁的人家将她唤去家里坐坐的,他们给她抓一把瓜子,拿几个糖果,搬一个小凳子,叫她坐在上面,给他们讲讲她家里的事。他们关心她父亲的病况,打听她母亲的下落,询问她的学习成绩,他们评论,咋舌,叹息,末了,还不忘摸摸她那被太阳炙烤得发烫的头发,说道“这娃娃,真是可怜哟”。待听完了故事,吃完了瓜子,送走了孩子,又回过头来在心里暗暗为这个悲伤的故事加工加料,使它成为饭桌上一个有趣的、可聊的、持久的话题,至于故事中人物的悲惨遭遇,他们似乎并没有真正的怜悯与关心。
这个可悲家庭的可悲故事,似乎给这些可悲的村民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可悲的乐趣。
日子是在一天天过去的,故事也是不断进展的,未完待续使得寸进尺变得理所当然,邀请还在继续:瓜子,糖果,小板凳。女人们缝补着衣服,男人们抠搓着脚泥,孩子们们吸溜着冰棍,一切准备就绪。
可她,却不愿意讲了,她对她的家庭感到莫名的自责与愧疚,村民们的询问使她别扭和难过。
从此,她生怕有人唤她去讲故事,便总算遇到急事似的匆匆赶路,有人与她说话,她也假装没有听到,塑料凉鞋落在石头路上,“啪嗒啪嗒啪嗒”,更加急促与匆忙了。
后来,村民们说,张家的孩子,性情古怪,不与人亲近。
他们说,张家的孩子和她爸一样,疯了。
他们说,张家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们小心叮嘱自家孩子不要与之来往,语气里尽是担忧。
……
他们露出满嘴的尖牙利齿,狰狞而可怕。
她再不愿意去看那些嘴脸,只把眼睛往可爱的事物上瞧,往书本上瞧。
她看蓝天深邃,看白云灵动,看小草与风共舞,看鱼儿做伴青螺。她双目所及,皆是自然的可爱与美丽,她便也出落得可爱与美丽。
她的皮肤黝黑,身材娇小,一头柔软的头发常被风拂得微乱,樱桃般圆润可爱的鼻子散发着红色的光泽,丹唇微翘,像起风时不慎滑落水中的荷花瓣,湿润、鲜艳,一双大眼睛就如夜晚里洒满月光的池水般,宁静,温柔,美好。
她喜欢看书,随时随地都看,尤其喜欢卧在学校后方田埂上的稻草堆里看,她鼻子里嗅着稻米的香甜,那是收获的味道,柔软的秸秆散发着太阳留下的暖意,当夕阳将天际全部染成金黄色时,黑暗从四周开始慢慢蔓延泛滥,她也感受不到一点寒意。
知识,正慢慢治愈着这个孩子心上的千疮百孔。
所以她是从来不舍得让周末到来的,周五的下午,她会坐在河畔的大石上,用小脚丫轻轻拍打着水面,水花随之也欢快地跳跃起来,跳到她的裤腿上,有时她也折几只柳枝放在水里搅动着,柔软的柳絮在水中散开成一团梦幻的白,像从天空不慎掉落凡间的白云,叫她打捞去了一般。
待接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们都散去,天空蒙上灰暗的一层,她才背上她破旧的布包,缓缓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路上的事物,也有很多能够成为她迟回家的理由的,她一会爬到山坡上采野菜,一会钻到树林里捉知了,一会又下到水沟里摸黄鳝,她想方设法把布包塞得鼓鼓的,这是她晚回家不挨骂的保证。
夜幕降临,微风轻拂,树木摇曳,如鬼魅现身。路旁的人家点起了灯火,远看好像谁抖了抖天幕,将星星抖落在山坡上一般。
此时,砧板和菜刀的碰撞声,家禽入笼的叫声,母亲喊自家孩子吃饭的吆喝声,老人们敲烟斗时发出的磕碰声,把山野里漫无边际的寂静戳了一个洞,热闹蔓延开来。没有人注意到路上移动的那小团黑影,塑料凉鞋的啪嗒声也早已淹没在这热闹里。
她借着月光绕过一个又一个弯。
“今天怎么又这么晚?”
“……”
奶奶低头,看到那双黝黑的小脚正往外渗血。
“让你早点回,天黑了看不到路,脚只管往石头上踢的,傻姑娘”。
“……”
她低着头不说话,看向火塘里烤的红薯。
“你啊,快去洗把脸,饭在锅里用热水温着,红薯饭后吃吧。”
老人说完便转身走向一旁的簸箕,从中抓了点草药来捣。奶奶是做过几年赤脚医生的,识几味草药,便常去山里采来一些备着,唯恐这孩子磕着碰着,如今看来,是十分明智的。
自从儿子生病,媳妇出走,本该享天伦之乐的老人便担起照顾孙女的责任,他们几十年来是只与黄土打交道的,粗手粗脚,孩子又小,他们便笨拙又小心地护着。
还好这孩子是在健康成长的,只不过性情却异于从前,曾经那个耍宝卖乖,能说相声会演戏,爱唱爱跳的小姑娘消失不见了,眼前的孙女,像冬日里结了冰的小溪,欢快与奔腾不再,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嗒嗒嗒嗒嗒嗒”,捣药声突兀的飘在寂静里。
“前日爷爷到二叔家打谷子,明日可能回不了,上周说好了明日去看爸爸,你能自己去吗?”
奶奶试探地问。
蹲坐在火塘旁的小身子一动不动,也不做声,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孩子越长大,性子越随她爸,古怪得很。”
本是睡了的小婶起来上茅房,恰遇此景,忍不住插嘴。
“睡你的觉去吧,海梅!”
小婶挨了训,便甩甩头发,扭着屁股走了,真是连黄土都洗不干净的风尘味。
老人家是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儿媳的,当年小儿子出走闯荡,赚钱不成,却带回个风月场所里出来的女子,还说若不答应这门婚事,便与家里断绝关系。
婚前的海梅倒是还能耐着性子的装着贤良淑德,婚后便本性暴露,恢复尖酸刻薄的模样,毕竟是兄长的孩子,她却舍不得腾出半分的怜爱,虽说不动手,但话语却子子如针,恶恨恨的扎在那孩子身上。
老人家又望了望火塘前的孩子,她还是安静地坐着,双手环抱着膝盖,眼睛里好像装满了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装。
此时,塘里的火已经熄灭,只剩炭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猩红。
痛苦,她本是淡忘了的,那抹猩红却发了狠似的,将她痊愈的伤口撕裂开来。
一时间,痛楚蔓延全身。
快乐是暂时的,痛苦是不断重复的,学校,是她暂时的逃离,这个家,是砍不断的枷锁。
待白昼换下黑夜,公鸡打鸣,她醒来,从炭灰里掏出两个温热的红薯,戴好爷爷织的草帽,还是踏上了看望父亲的路程。
那是一处幽静的林子,树木长得过于茂密,遮挡住了阳光,那些刚落的,快腐烂的,已经腐烂的树叶铺满地面,脚往上一踩,便有密密麻麻的昆虫从底下钻出,她的爸爸,便是在这林子里搭了个棚子生活的,那棚子由几块木板和防水布组成,棚里堆满了塑料碗,一床满是污渍的被褥蜷缩在角落里。
此刻,爸爸正在溪边清洗着两个发芽的土豆。
“爸”,她小心地唤着。
男人闻声回头,见是女儿来了,便急忙跑过来,将她抱起,用树枝般粗糙的手笨拙地梳着她细软的头发,满是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小脸。
他的双脚陷在泥地里,兜兜转转,找了小块干净的地方把女儿放下。
“爸给你做饭。”他转身又开始清洗那两只土豆。
她望着爸爸的背影,思绪一下子跌入到回忆里。
记忆中,父女回家途中突遇大雨,父亲将她搂入宽大而温暖的怀抱中,阻挡了风雨,隔绝了寒冷。
她记着雨水顺着父亲的皱纹滑落,落在她的睫毛上,他以为女儿是因为受冻哭了的,便毫不犹豫将身上仅有的短衫褪下,盖在女儿身上。他的身体健康而壮实,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光泽。
两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父亲性情大变,他依旧强壮,却已失去了健康,疾病使他眼中的爱变为仇恨,他无法自控地,无厘头地,将暴力施加在妻女身上,那宽大的臂膀,给予她的不再是爱的关怀,而是肉体的痛苦,心理的恐惧。
此时眼前的父亲,虽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白发苍苍,瘦骨嶙峋,深深的皱纹如千沟万壑般爬满他的脸庞,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写满了沧桑与疲惫的眼睛。
“今晚和爸住吧。”
溪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
许是太久没有体会到父爱,父亲此刻的温柔让她再次相信,她还是拥有幸福的。
夜幕降临,万物静得诡异,繁茂的树木此刻似乎都化身为可怕的鬼魅,四处伸展的枯枝是它们潜伏已久的爪牙,可她看不到,她的眼里,只有父亲点燃的半截蜡烛发出的光亮。
“爸给你唱首摇篮曲吧。”
“爸,我已经大了。”她挪挪身子钻到父亲怀里,甜甜的睡去。
半夜,她是被木板的咯吱声吵醒的,此时,蜡烛将要染尽,粘稠的白蜡摊开一滩,弱小的烛花在其中挣扎扭动,在跳跃的微弱烛光下,她看到父亲从木板下抽出一个长长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把刀!
身体中的血液似乎全部凝结了,她动弹不得,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吞噬了她彼时眼中的光亮,只剩下恐惧与绝望。
只见那黑影转身,走到溪边的大石旁,专心磨起刀来。
“嚓……嚓……嚓……”,像鬼魅饥渴地磨牙。
好在她立即清醒,小心翻身下床,却不慎踩到了床边堆放的塑料碗。
“咔……”
“怎么起来了?”,那黑影转身,眼睛里只有空洞,温柔和慈爱早已无影无踪,他佝偻着身子,手中的尖刀在烛光下发出诡异的光。
她不敢说话,迅速转身,向黑暗中跑去,她拼命地跑,摔了不知几个跟头,她跑出了树林,跑出了田野,跑到了大路上,跑回了家里。
后来,听村民们说,张家的女儿,生了一场大病。
后来,张家的女儿,被她妈妈接走了。
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十年后,爷爷奶奶来电话,说孩子爸爸快不行了,让那孩子回去看看。
那孩子没有答应,她说,生那场大病时,她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破旧的抽屉,里面装了一个香甜的橘子,她刚伸手准备去取,可不知怎的,那橘子顷刻间便开始发霉发臭发烂,化成一滩污水。
又过了两年,那孩子的爸爸死了,她才回乡,将父亲的骨灰葬在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下。
为何?
银杏嘛,三十载著一子,难枯难败,始终生着可人的黄,不像橘子,易发臭腐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