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立志与学问

保持精神常在

美国学者梅比博士（Henry Ciay Mabie，1847—1918）曾经以交换教授的身份在日本逗留过一段时间，他在任期即将结束、回国之前，和我做过一次交流。梅比博士坦率地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来日本，除了新鲜感以外，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作为一个新进的国家，无论是哪个阶层的人，都展现了积极向上的一面，一种特有的奋发图强的气质。人人勤奋上进，每天都怀着愉快的心情，对生活和工作都充满了热情和希望，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干劲。

不过，他也表示，自己不是一个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不会只拣好听的话说，所以，他也很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首先承认，因为只接触了官场、企业和学校这些地方，所以看法难免会有些片面，可是这些地方都让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太拘泥于形式。也有可能是因为美国是个不讲究形式的地方，所以这些情况在他眼里也就特别突出。他认为，这种过于注重表面形式的做法有很多弊端，必须加以警惕，不要让这种形式主义成为日本的国民性。

他还说，在欧美国家，出现不同的声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有人说左，就一定会有人说右；有进步人士时，自然就会有保守派；而且，即使是同一政党，内部也会出现不同的见解。在欧洲和美国，一个持有自己想法的人会得到他人的尊敬，被看作是个品格高尚的人。可是，在日本却恰恰相反，持有自己主见的人往往会被视为不正常，也不值得提倡。说得难听点，这就是个低俗和顽固的人。在日本，经常会见到因为一些小事就破口大骂、大打出手的人，并且这种现象在政界更为常见。

关于这点，梅比博士又有自己独到的解释。他认为，日本在长久的封建统治下，诸侯之间常常是水火不相容，强的一方势必要打弱的一方，而弱的一方又要打比它更弱的一方，逐步形成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习性。

他虽然没有具体说明，但我想他可能指的是日本16世纪元龟、天正年间时的情况，那时的日本被三百个诸侯割据，他们相互仇视，战乱不断。今天日本社会的弊端可以说就是那时遗留下来的。虽然日本人性格中也有很温和的一面，但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互相争斗的因子已根深蒂固。虽然现在已开始了议会制度，但党派之间的争斗依然非常激烈，有你死我活的感觉。

对于梅比博士的这个观点，我是深表赞同的，封建社会的余毒的确仍然存在，不信，可以看看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例子。水户是个大人物辈出的地方，但正因为大人物互相之间争斗不断，终于使这个地方由强转衰。藤田东湖、户田银次郎、会泽恒藏，还有德川庆喜的弟弟德川昭武，个个都是当地的大人物。但是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就不会有派系纷争，也不会让水户最终沦为二流，甚至三流的地方了吧！我对梅比博士的观察佩服至极。

此外，梅比博士对日本国民很容易感情外露这一特征也不是很赞赏。他认为，日本人会为了一丁点的小事而动感情，但这种感情又不能持久，转身就忘了。说得好听点，日本人是容易感动的国民，说得不好听一些，就是一个得了健忘症的民族。这不该是一个号称一流大国的国民应有的素质。换句话说，未来的日本国民还需要多多加强自身的修养，培养博大的胸怀。

他还谈到了日本人忠君爱国的思想，在这一点上，他是非常赞赏的。他认为，日本国民对天皇的忠诚让他这个美国人刮目相看，因为这在美国是谁都不会去想的事情。虽然在来日本之前，他已经对此有所耳闻，但百闻不如一见。不过，他还是毫不客气地指出，日本如果想要长久保持这种忠君思想，就要避免君权扩张，而是要让君权去接近民生，他认为这是很重要的。对于梅比博士的这番话，我不想做过多的评论，但对他的直言不讳，我表示诚挚的敬意。

虽然这仅是一位美国学者在对日本进行了一个短暂的观察后作的一番感想，不一定会让我们有多大的收获，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对外国人的看法，只要是客观、公平的，就应该引以为鉴，并作反省，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成为有博大胸怀的大国国民。相反，对批评的声音，充耳不闻，那就很难与国际社会进行平等的交流。

司马温公对“君子之道”曾指出“当自不妄语始”。意思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否则是得不到别人的尊重的。一次行为，会决定别人对你一生的看法，同样，一个外国人的看法也可能影响一个国家的声誉。梅比博士带着这样的感想回去了，虽然他的感想看似都是小事，但我觉得还是应引起我们的重视。

今天的日本，是大家奋力拼搏的结果，但要想取得更大的发展，我还想强调一点，那就是应该重视老人的力量！近年来，社会上有关年轻人的言论很多，比如年轻人是很重要的，必须提醒年轻人该注意什么，等等。我对此没有反对意见，但是从我自身的年龄来说，重视老年人同样重要。一味强调年轻人的重要性，而忽视老年人，这也是不对的。

我曾经在一次聚会上说，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文明的老人。至于别人看我是不是个文明的老人，我不在乎，但是我觉得自己应当是一个文明的老人。可也许在年轻人眼里，我是个野蛮的、不通情理的老人。

据我长时间的观察，我觉得，跟我年轻时相比，现在的年轻人出道的年龄好像比较大。这就好像日出的时间推迟了，而日落的时间却提前了，结果，人生的工作时间就大大缩短。举个例子，如果一个学生在学习上花费了30年的时间，那么他要像我这样工作的话，至少得要工作到70岁才能退休。而如果他50或55岁就退休了，那么他的工作时间才20年或者25年。当然，一个天才大概只要花10年的时间就能干完普通人100年的工作量，但这只是例外，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

现在，社会变化日新月异，新的科学技术不断出现。或许不定哪天，有个天才发明了一种永葆青春的药，或者让人在年少时就学到了先进的知识，甚至刚刚出生的婴儿立马就能干活，人能工作到人生的最后一天，那就更理想了。我衷心希望田中馆先生能够早日完成这样的发明。不过在这项伟大的发明完成之前，上了年纪的人也还是应该积极地工作。

什么才是文明的老人呢？文明的老人应该是，虽然身体衰弱了，但还有精神。为了不让精神衰弱，就要积极学习新的东西。只有让自己的知识不落后于时代，精神才能永葆青春。因此，我最看不起如行尸走肉、没有理想的人，我们应该在肉体存在的有限时间里，努力保持精神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