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潜在符号
潜在符号,是作为符号被生产出来的人工制品(纯符号),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接收,没有完成符号传达过程。(22)此种符号文本,虽然没能够及接收者,依然是符号,原因是它们是人类作为符号制造出来的。发送者明确地把它们当做意义载体生产出来,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够及接收者:没有发表的文学艺术作品,没有被人看到的化妆或设计,半夜里无车辆行人时的红绿灯,没有传送出去的电子信件,没有送出的礼品,没有邮寄的单相思情书。这些都是符号,因为它们确定地携带着意图意义和文本意义,哪怕没有接收者,它们依然符合“携带意义”的符号定义,具有“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潜力,一旦有机会遇到接收者(例如“抽屉文学”重见天日,街口的录像被检查),就可以完成符号表意的整个过程。
潜在符号的流程图式如下:
发送者/意图意义→符号载体/文本意义→(接收者/解释意义)
没有能被接收,符号过程就没有能完成。但是这不能证明它们本来就没有携带意义,不能证明它们不是符号。上一章引过皮尔斯的话“只有被解释成符号,才是符号”,这话当然是对的,但是潜在符号是例外。说它们不是符号有点难,因为它们除了携带意义没有别的用处。本书从皮尔斯的立场让一步,承认有未能被接收的潜在符号,不是故意标新立异,而是力求说明符号过程三环节的相对独立地位。
《红楼梦》中贾宝玉挨打前呼救,在场的只有耳背婆婆,这是符号无法送达的窘境。但如果说他的惨叫呼救连符号都不是,就太亏了宝二爷。广告研究中讲究“到达率”,也就是说许多广告未能到达受众,也就成了潜在符号。甚至可以说,被接收而实现了可能携带着意义的符号是少数,大部分符号未能被解释成符号。
另一种准潜在符号,是上一节讨论的无发送者的自然符号。“一叶知秋”是对秋叶的符号解释,世上任何落叶都可以成为此种符号,为何此叶独幸?这里起表意作用的,不一定是个别的具体的某张落叶。正因为所有的落叶都可以是秋天的符号,具体的一次落叶借助全部落叶而成为秋之符号。
如果考虑到自然界充满了无发送符号,只要能够及接收者,都会被解读出意义,那么任何可能被解释出意义的物或现象,都可以是潜在符号,潜在符号就充溢了整个自然界。韦应物诗句“野渡无人舟自横”,此情此景,让骚人墨客感慨万端。但如果真是“无人”,这场面就不可能成为任何一种方式的再现,而只作为一个潜在符号存在。
因此,可以说任何一个显现的符号,都只是潜在符号的特例,无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人类世界,绝大多数感知没有完成符号过程。只有某些符号幸运地让接收者感知到并给予解释。但是,也只有当整个世界由潜在符号构成时,人才能感觉到自己存在于意义中,存在于“为我之物”中。
叶尔姆斯列夫曾经讨论过这种符号,他说:“符号是否出现,这个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它是否得到了解释,而是是否有某种内容意图付之于它。”(23)艾柯引了这句话,解释说叶尔姆斯列夫指的是一种“未曾解释,而仅仅是可以解释的系统”。艾柯说这种系统就是“信号”系统。(24)笔者建议,最好不要把叶尔姆斯列夫的“尚未解释”的符号与“信号”相混。信号无需解释,但是依然要被接收,而“可以解释而未得解释”则是有可解释潜质却无此机会。鉴于这个世界上“携带意义”的感知数量无穷大,恐以单列一个种类为宜。
有的潜在符号稍微往前一些,落在符号的门槛上:当我们听到几声吼喊,我们不会完全不理解,因为能从语调、重音、姿势、节奏、律动、加速、迟延等方面,感觉到它们可能具有的内容。只是它尚未落到我们的文化场域中,尚未被语言与其他符号系统转化为文本,因此是未充分成为文本的符号。(25)本章第三节说过,“任何解释都是一种解释,连不理解也是一种理解”。这些让人“不明白”的符号,也是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