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猞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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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秘杀手

绝谷

这个山谷并不深,不过是大山的一个小小的褶皱,只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呈椭圆状。谷口朝向东南,窄,不足十米。除了这个谷口,山谷被陡峭的崖壁相围,再无出路。

谷底崖壁上有一带瀑布,细细的,白,哗哗地响;在谷中央积聚成一个浅浅的水潭。一条曲折的乱石溪把溢出的水引向谷外。谷中有许多高大的树,最多的是松,其次是三角枫。当然还有迷阵似的灌木丛和杂草棵子。因为有了水流,这里的草木葱郁繁茂,似乎还有一种骄矜的神情。

这种只有一个出口的山谷人称绝谷,听起来就有些怕人。人不会轻易进入绝谷,疑心前后左右上下有危险潜伏,防不胜防。一般的动物怕断退路,也不敢在此久留。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

一对乌鸦从瀑布口那儿滑翔而下,在水潭上空做个盘旋,熟门熟路地降落在水潭中央那块青灰色的石头上。这块青灰色的石头从崖上滚落不久,还没有被青苔占领,石质里的某些晶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只乌鸦在这块不大的石头上走来走去,啄啄这儿啄啄那儿,还把小脑袋侧来侧去地研究着什么。它们哇哇叫,不知是表示惊讶还是表示自豪。乌鸦是很喜欢这种闪烁发光的东西的。这块闪闪发光的石头是这对乌鸦常来山谷的原因之一。

两只黑鸟在“乌鸦宝石”上兴致勃勃地流连许久,才飞到了水潭的北岸。那儿是一个碎石滩,附近也没有灌木丛和草棵子,是个安全的浴场。乌鸦是相当讲究卫生的禽类,喜欢沙浴也喜欢水浴。这个理想的露天浴场是这对夫妻常来山谷的又一原因。

潭水清冽。浅水下的碎石比岸上的还纹脉清晰。几株带状的水草顽强地植根在碎石之间。水草在无声而有倾向地摇曳,可见水是悄悄地流动着的。

乌鸦站在浅水里,翘起尾羽把头颈猛地扎进水中,立刻又抬起头来,让水通过背流到翅膀和尾羽上。如此重复几次之后,便开始扇翅抖羽,把水珠洒得老远。鸟的水浴总是这般匆忙,对于弄湿羽毛,它们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害怕。抖擞完了,两只乌鸦又飞回到它们的“宝石”上,在那儿仔细地梳理羽毛。当然,这对夫妻在这会儿是要谈点家长里短的。它们哇哇地说着乌鸦的语言,像是在讨论一个需要从长计议的问题。乌鸦确实是有它们的语言的,它们是最聪明的鸟类。

公鸦感觉到了有点儿不对劲。它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从近到远,从上到下。野兽常常是先感觉到了什么才看,才去听,才去嗅的。

公鸦在水潭南岸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对很痛的眼睛。“很痛的眼睛”是乌鸦的说法,它们觉得强大敌手的目光是一种锋利的东西,被这种目光注视是“痛”的。公鸦打了个寒战,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自以为很熟悉的山谷里多少有点麻痹了。在太熟悉的地方,所有的动物都容易放松警惕。

经验丰富的老公鸦镇定一下,又梳理了几下羽毛才招呼母鸦起飞。公鸦在空中向母鸦通报了情况。它们并没有离去,而是在山谷里作盘旋飞行。它们的巢不在这里,它们把这儿看作是它们的后园,后园的情况当然是要弄个明白的。乌鸦的飞行姿态看起来并不美,但它们的飞行技术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它们一前一后以相同的速度飞行,顺应着树冠上下起伏,飞着飞着,突然降低高度,改在树林子里穿行。在树林里,它们用的是它们祖传的飞行特技。这种飞翔采用了曲里拐弯、忽高忽低的路线和忽疾忽徐、变化多端的速度,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实际上相当安全实用。

经过侦查,乌鸦并未发现什么新情况,便双双栖息在一个高枝上。从那儿,它们可以俯视水潭四周的广阔地区。它们一声不吭,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灌木丛里那个家伙的出现。

“乌鸦浴场”那儿出现了一只乌龟。这是一只老龟,装甲很厚的样子,在阳光下勉强可以算作金黄色。它在布满碎石的滩涂上颠颠簸簸地爬了一会,就停下来休息,还死了似的将头尾和四肢从甲壳里不负责任地吐出来展开着。没什么,它只是想在这片小小的安全地带晒一会儿太阳而已。它的时间太多,总得想些法子来消磨对不对。

一只嗓音低沉的蛙咯咯地叫。另一只蛙作零落的响应,嗓音是明显的尖细。山谷有回音,很难确定这些蛙的藏身处。除了蛙鸣,山谷里还有一个稳重的声音在隐现起伏。这是松涛。松涛是山谷永恒的背景,低沉而庄严,强壮而神秘。

阳光下的山谷和平而宁静。

它终于走出了灌木丛,但还是身处于一棵老树的浓得发黏的阴影里。

它用四条壮硕的腿稳稳地站在草地上,两耳笔立,双目炯炯,那一种从容自信的气概会使人联想到虎的威仪。它不是虎,没有虎的雍容华贵的皮毛,更没有虎的伟岸强大的体魄。如果忽略它耳尖上那撮奇特的灵毛,它的容貌更接近于猫。它不是猫,体量是猫的两到三倍,而灰色的皮毛上遍布猫很少有的黑斑。如果忽略它短促的尾巴,它更像一头小型的豹子……它就这样集中了猫科动物的许多精彩之处,同时又顾此失彼地丢失了猫科动物的许多精彩之处,成了一种组装式的小型猛兽。

它是一头年轻的公猞猁。

蛙突然噤声,松涛默了一下,乱石溪的水流似乎也把落差忘记了一会儿……山林常常用屏息来表示它的关注和兴奋。

这时候,屏息的还有猞猁。

屏息中的野兽最为敏感。它们这是在透彻地感受环境,用它们的五官、皮毛、经验,还有神秘的直觉。站在空旷处的屏息比在隐蔽处的屏息更加敏感些,因为这能将属于正常的声响和气味更多地删除。删除更多的正常就能更多地凸现不正常。比如此刻,公猞猁就把松涛声、流水声和蛙鸣等正常的声响都删除了,把草的青涩味、水和乌龟的淡腥味都删除了。

山谷里太平无事。

猞猁退进树林子,在林中疾走。这头年轻的公猞猁几天前在这儿定居。在此之前,它多次勘察过山谷,对这里的一切已经相当熟悉。它现在走的这条路径就是它侦定过的几条通道中的一条。它差不多已经记住了通道的一切细节,比如倾斜的老松树那儿长着一小片白色的蕈,带状灌木丛四周生长着一些开小黄花的草……

和猫一样,猞猁的足底有厚厚的肉垫,在疾走时可以做到阒无声息。它喜欢在密林中像风一样独行。事实上,几乎所有的野兽都喜欢在山林的寂静中行走:如果是在熟悉的环境,它们在疾走中可以充分享受到生命的自由和快乐;如果是在陌生的环境,它们则可以体味到未知的危险或机会所引起的兴奋和刺激。

它很快就绕道到了水潭的对面。在穿越瀑布与水潭之间的乱石溪时,它作了一次猎豹式的腾跃。阳光甚至来不及在它的皮毛上站住就滑脚坠落了。它要去更近地考察一下那只老龟。它在最接近龟的树荫里站住了,凝神注视着龟。猞猁是夜行性动物,白昼活动时总是尽量避免直接暴露在阳光下。

太阳已经晒够,老龟磨蹭着继续它的行程。漫游水潭和晒过太阳之后,它照例要去林子里找一种又甜又酸的小浆果调调口味。这个有水潭的山谷可真是这位老先生的天堂呢!它在碎石滩上慢慢爬行,过分小心地绕开一些不大的石块。时间很多,而且随身带着房子,它确实没有匆忙的理由。

猞猁让一棵树挡住身体,只露出半张脸,用一只眼睛久久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龟。它还是第一次见到龟,急于弄明白这种怪里怪气的动物,可它的外表却是雕塑般不动声色。猫科动物大多具备这种耐心。这种耐心是祖传的。突然袭击是猫科动物的主要猎杀策略,而突袭之前必定是长时间的潜伏。

爬出乱石滩,到了林子边缘的草地上,老龟爬得比较快了。心念着小浆果,根本没在意四周的情况,它径直朝猞猁爬去。

猞猁朝爬近来的老龟试探性地打了个喷嚏。老龟这才注意到了眼前有几只毛茸茸的脚,赶紧停下来,将头尾四爪收缩进龟壳。

猞猁慢慢走近,踩住了龟,觉得这东西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一拨,把龟翻了个身——这一面同样坚硬冰冷。定睛看时,猞猁看见了坚壳深处龟的晶亮的小眼睛。晶亮的小眼睛倏忽不见了——龟合拢它的两只有坚硬鳞片的前爪掩住了头。猞猁试着咬龟,齿间的感觉不好,硬,冷,圆不溜溜地难于下力,而且——臭。臭是因为老龟撒了一泡尿。撒尿是老龟玩的恶作剧,而非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它有坚甲它怕谁!

猞猁很快对老龟失去了兴趣。这种又冷又硬又臭的东西确实可以扑灭所有的兴趣。猞猁决定回到它的巢穴里去睡觉。它新营建的巢穴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崖壁上。崖壁上的那个石洞离地有十多公尺,必须通过一棵略微倾斜的老松树才能进入。它对这个山谷很满意,对这个山洞也很满意。

野兽一般不会选择绝谷来安家,因为一旦被强大的敌手堵住了谷口就麻烦了。猞猁却偏爱在绝谷里安家,当然,山谷中得有足够多、足够高大的树木。树多了,枝柯相连,山谷就有了它们专用的“高架路”;树高了,它们就可以通过树来攀登山崖,退路就多的是了。除了有许多高大的树,这个山谷还有一个优越之处,那就是山谷的朝向——东南。就是说,这儿在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日子吹的是进谷风。进谷风把谷口的情况传进谷来,而谷内的情况却被保守着。这很重要,所有的野兽都是不敢小看风向的。

正待打道回府的猞猁就在这一刻嗅到了来自谷口的异味。它的耳廓转向谷口方向,耳尖上的灵毛微微颤动,黑色的尾尖毛无声地炸开……没错,来客人了!

来的是一群豺,三只成年豺和四只小豺。这是一个豺的家庭:一只公豺,一只母豺,四只小豺和一只帮手豺。所谓的帮手豺其实是豺夫妻去年生的孩子。它们已经成年,却仍旧留在家里随父母出猎或帮助父母照看弟弟妹妹。它们这是在继续进行生存能力的锻炼。豺有时会集群猎食,但那是短时间的行为,它们基本的生活单元是家庭。

豺群按照母豺、小豺和帮手豺的次序鱼贯而行,而公豺则在队伍的前后左右随机行动,侦巡开道。这是豺群的传统的行进编队。这对豺夫妻经验老到,行事谨慎,在进谷时将另一只帮手豺留在了谷口以做警戒。豺不会爬树,进入这种山谷确实不可麻痹大意。山谷不是它们的领地,来这儿也不是为了猎食,它们是来取食一种岩盐的。每隔一段时间,它们就会为此来一次山谷。岩盐的味道不好,但对小豺的生长是大有益处的。这是它们的祖传秘方。

豺群熟门熟路地到达了目的地。那是谷底离瀑布不远的一处褐色岩壁。仔细看,岩壁的一些褶缝里有一种乳白色的凝结物,这就是它们要的东西。小豺不是第一次来,一到达便老吃老做地舔食起来。它们当然不会安分,总是没有必要地争着挤着打斗着吵闹着,山谷里忽然热闹起来。

豺夫妻把帮手豺留下来照看小豺,自己则到了水潭边,想逮几只蛙打打牙祭。蛙很机警,不作配合是很难逮到的。

父母一走开,一只耳朵特别大的小豺靠石块的掩蔽,躲过帮手豺的监视,偷偷越过乱石溪到了水潭北部的树林边上。它上次来这儿时曾在那儿逮到过一只知了猴,很好吃的。小家伙想再找点儿小吃,就绕着一棵一棵树打转转。如果树下有草丛,它还不厌其烦地搜索一通。它干得很投入,不知不觉就深入了树林子。它哪里知道,它正在靠近一只心怀敌意的猞猁呢!

猞猁早就潜伏在附近的树上了。除非万不得已,猞猁不会主动袭击成年豺,对豺群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对于一只离群的小豺就不会客气了。只要小豺进入它的扑杀范围,它有把握在小豺叫出第一声之前咬断它的喉咙。猞猁的视力好生了得,它的收聚起来的目光已经透过小豺蓬松的颈毛,寻找到了那些搏动的血管。小豺出生才三个月,细细的脖子娇嫩得不得了。

大耳朵小豺对杀手的接近懵然不知,还在一丛草棵里磨蹭呢。

瀑布那边传来大豺的叫声。是不是那只帮手豺发觉了大耳朵豺离群?

猞猁觉得对于一只小豺不必过于死守“潜伏时不要移动”的常规,便又调动了一下肢体,悄悄地转移到了另一根树枝。通过这根横出的树枝,它可以和小豺靠近一大截距离。和豹子一样,猞猁在平地上和较粗的树枝上走动时可以阒无声息,但在细枝上走动时因不得不伸出爪尖来抓紧树枝而难免会发出一些声音。这便是它们在树枝上潜伏时尽量不移动的原因。

猞猁在树枝上行走,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猎物。它对自己第一扑所能到达的位置估计得相当精确。一步,又一步……行了,小豺已经进入了死亡地带!它调整四肢,收拢肌肉,把身体变成了一根压紧的弹簧……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山谷里忽然响起了警报——哇哇!哇哇哇……

这是乌鸦在喊叫。乌鸦当然不是在向豺群报警,只是为猞猁突然出现在树枝上而惊呼。它们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家伙居然是爬树的好手。它们最不放心的就是这种能爬树的对手,这有关它们的安全。

炸雷般的叫声把大耳朵小豺惊得跳了起来,尖叫着向瀑布方向仓皇逃去。

生存要诀

野兽是没有名字的,但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还是给这头年轻的猞猁起了一个名字:灰灰。虽然有许多黑色的斑点,它的皮毛还是以灰色为主。

猞猁是有领地意识的野兽。绝谷是灰灰的起居的地方,它的领地要大得多。如果它的领地是圆形的,那么这个山谷只是一个圆心。这个圆的半径则大约是灰灰一晚上出猎行程的一半。灰灰在边界的许多标志物上留下体味以宣告它的领土要求。标志物大多是林中空地上那种孤立的树木或者突兀的石块之类。山林中的这种标志物上往往留有多种野兽的体味,因为不同种动物的领地常常是相接、交叉或者重叠的。野兽并不将另类野兽进入领地视为侵犯,它们只把同类同性别的动物的进入视作入侵。和其他动物一样,灰灰在每次巡视边界时不会忘记在标志物上强化它的体味。这很必要,何况灰灰还可以在这些标志物上了解到不少山林里的信息。比如:山林里新来了什么动物,以及这位新客的性别、年龄、健康等的大概情况。又如:有没有同性猞猁的标榜性广告,或异性猞猁的征婚启事……

不错,这些标志物简直就是山林里的没有文字的报纸。

是的,山林中的动物世界是有一定秩序的。

灰灰在密林里逆风潜行。所谓潜行即是尽量掩蔽自己的踪影。疾行一阵后,它会蹿上树去静静观察一番,及至确定太平无事之后再继续行动。即使是在地上走,灰灰也不会远离树木。攀树是猞猁的强项,只要不远离树木,它们就有进退的余地。“不要远离树木!”这是一个祖传的生存要诀,灰灰一生下来就在母亲那里明白了它的重要性。

灰灰离开母亲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来,它一直在莽莽的山林间闯荡。一个月的闯荡生涯充满了凶险也充满了成功。凶险磨砺了它,使它日愈能干;成功激励着它,使它日愈自信。它终于在这个绝谷安下家来,并且野心勃勃地划定了领地。这是它迈出的“人生”第一步,迈得相当成功。

今夜月圆。

这一带的林子比较疏,有风,月光的耀斑跳跃着,闪烁不停。隔年的枯叶在灰灰的足下窸窣着……细响慢慢在消失,空气里开始有腐叶的霉味……灰灰知道已经接近那片林中沼泽地了——那儿有一棵重要的标志树。林中沼泽地有大大小小的水塘,去那儿喝水的动物不少,所以沼泽边的标志树上的信息总是比较丰富。

灰灰临时更改路线,走上了去湿地的一条捷径,并加快了步伐。它急于要去沼泽,去那棵标志树上了解情况。它最希望得到的是那头并未见过面的年轻母猞猁的信息。不错,这条踌躇满志的公猞猁急于想跨出它的“人生”第二步呢。

到底年轻气盛,灰灰犯了一个错误——走这条捷径意味着它放弃了“出猎必须逆风而行”的原则。这是它们种族的又一个生存要诀。祖传的生存要诀是不能轻易违背的。灰灰就这样莽莽撞撞地闯进了獾的猎场。

一对獾正在这里展开它们掘鼠洞的绝招。它们并不在乎大鼠的逃跑,它们想得到的是一窝一窝肉嘟嘟的小老鼠。獾属于鼬科动物,视觉不怎么好,但嗅觉和听觉都是一流的。它们断定有一个气喘吁吁的家伙正从上风处向这里接近,便迅速地分头埋伏到灌木丛里。獾不算强大,但它们几乎个个都是敢于玩命的拼命三郎,常常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把狗干掉。两只獾,而且处在暗处,这对灰灰来说已是够严重的了。

灰灰的危险远不止此——一群郊狼正潜伏在附近,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在山林里,狡猾的郊狼常常尾随着獾,它们一般不攻击凶猛的獾,想得到的只是被獾驱逐出来的鼠或者鼬。

灰灰觉得耳尖的灵毛猛地传导给它一种烧灼感——哦?附近有异常!猞猁的耳尖灵毛异常敏感,犹如延伸到体外的神经束,能直接地感受环境。即便如此,当灰灰发觉情况时,它已经处在了獾的第一次扑击范围之内。

獾的配合非常默契,一头从前上方猛扑下来,另一头则在同一时间从左侧方横冲而来。

也许是灵毛为灰灰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灰灰竟然在一瞬间判断准了敌情。它没有起跳,也没有后退,却朝着右侧就势连打了几个翻滚,紧接着本能地蹿上了附近的一棵树。这一次上树,灰灰大失水准,居然连打了几个滑脚。慌乱是一个原因,树太滑也是一个原因,第三个原因是灰灰的爪子在起跳时粘上了烂泥。粘上烂泥的不只是爪子,还有它的半边身躯。刚才,灰灰已经滚到了沼泽地的边缘。

上了树的灰灰很快镇定下来。这棵树虽然细,但已足可承担它的体重,它现在已经有了进退的余地。灰灰很快弄明白了它的对手——两只獾。

在偷袭未成之后,獾的优势业已失去。如果是一对一地明着交手,獾不是猞猁的对手。灰灰年轻力壮,雄心勃勃,即使是面对两头獾,也无须害怕。灰灰调整肢体,准备伺机向獾来一次从天而降的反扑。如果第一次攻击不成,它不会再纠缠,会乘势越过去,然后进入森林。一进入森林,优势就是它的了。

事态并不这么简单。灰灰很快就明白了处境的险恶。它看到了森林里晃动着好几条狼的身影。如果是在下风处,它可以大致地知道狼群的规模。不好!森林里原来没有它的优势,有的是莫测的凶险!如果刚才贸然下树,它甚至没有进入森林的机会,在森林和沼泽之间的半圆形开阔地上它就可能陷入狼群的重围。怎么办呢?沼泽地对面也是森林,但对猞猁来说,沼泽甚至比狼群还要可怕。一代一代的大猞猁总是严重警告它们的孩子:“远离沼泽!”是的,沼泽的大地是不坚实的、不可信任的!

哺乳类动物最信任的东西是大地。只要能用四条腿稳稳地站在坚实的大地上,它们就觉得有了依托,有了力量,有了信心。有伤病时,它们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静静地趴伏在大地上。它们认为大地像母亲一样能给它们安全、力量,还有精神上的抚慰。正因为如此,当遇到“不坚实的”大地时,它们会产生极度的恐惧。沼泽就是不坚实的大地,陷阱就是不坚实的大地。误入沼泽和落入陷阱的野兽是最没有战斗意志的,既然最可信任的大地背叛了它们,它们还有什么依凭,还有什么指望呢!

灰灰现在能做的只是死守孤树。

两头獾在树下打了几个转,想出了穷追猛打的办法。一头獾警戒着,另一头则四爪并用挖掘起树根来。挖掘是它们的拿手好戏,不消一刻,这棵树便会根断树倒。这棵不粗的树整个儿是向沼泽方向倾斜的,树倒下时,猞猁只能顺树干逃向开阔地。獾哼叫着,兴奋地施展着它们的拿手好戏。

灰灰原来只害怕潜伏在林子里的郊狼,现在也害怕起这两头獾来。这两个莽撞的家伙正在逼着它落入狼和沼泽的包围圈。

树干在晃动,树叶在抖动……

事不宜迟,灰灰必须采取行动了。灰灰准备冲到树干的中部时突然改变方向,横着身体落地,然后主动向獾发动攻击……到时候,半圆形的开阔地上必然会有一场混乱的追逐。至于再后来怎么办,灰灰是不会考虑的。它是猞猁,不是人。能考虑两步行动的动物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獾在挖树根时发现了树根下有一个黄鼬洞。这个黄鼬的家庭相当富裕,居然有一个专门饲养活老鼠的洞室。把逮住了一时吃不完的老鼠咬断腿养在洞里是鼬的绝招。

意外的发现使獾欢叫起来。这么一叫唤,这对莽家伙竟然就把树上的猞猁忘记了。它们放过断足鼠不顾,顺着鼬洞的走向一路猛挖。断足鼠反正是逃不掉的,现在得赶紧挖,说不定洞里还有一窝嫩嫩的小黄鼬呢!两个挖洞专家挺为自己的聪明而自豪的。

洞里只有两头大黄鼬。两头黄鼬从另一个洞口逃出,正好闯进了郊狼的伏击圈。

等着收拾獾逼出的猎物正是郊狼惯用的策略,它们没多考虑就熟套套地发起了围捕。

灰灰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乘着这一片混乱,它闪电般地逃进森林,蹿上了一棵大树。从这棵树到那棵树,灰灰利用它的森林高架路,远远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横空出世

突出重围之后,灰灰很快调整过来,继续觅食。猎与被猎,吃与被吃是野兽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出猎得手是成功,幸免于难也是成功。无论何种成功,都能增强它们的生存能力和自信。

之后的两次出猎,灰灰都顺利得手,先是逮住一只野兔,饱餐了一顿,不久又在草丛中扑住了一只睡眼惺忪的大公雉。扑住大公雉时,灰灰还听到了另外几只雉的惊叫声,看来那一带有不止一个野鸡窝。灰灰已经吃饱,带回巢穴的备用食品也已到手,所以再没有惊动其他雉,只是记住了那个地段。时来运转,沼泽遇险之后,它的运气确实不错。

灰灰并没有咬断野鸡的脖子,只是用前爪摁住了鸡脖子,然后用身体的重量压死了鸡。如果要长距离地带走猎物,那就最好不要让猎物流血。一路的滴血往往会引来被跟踪的麻烦。

叼着羽毛漂亮的大公雉,在次日凌晨,灰灰信心十足地回到了绝谷。

灰灰把猎物放置在水潭南岸的一棵大树上。它的巢穴在水潭北边的岩壁上,它会在巢穴里隔潭看护猎物,却不会把猎物带回巢穴去。这当然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这当然又是它们的祖传规矩。在山林里,哪怕是在最细微之处,野兽们也会尽量按照规矩办事。事实上,只有这样的野兽才有可能长久生存,因为这些规矩、这些生存要诀是它们的祖先用无数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

藏好野鸡之后,灰灰走到水潭边喝水。它尽量像影子一样轻寂无声,可还是惊动了蛙们。鼓噪着的蛙立刻噤声,稍近的蛙扑通一声跳水远避。蛙的敏感是非凡的。

已是黎明时分,天光在悄悄变亮。

灰灰的目光慢慢地沉到了水下。潭水不深,潭底基本上是由碎石铺成的,所以水潭里的情况比较简单。疏疏地有一些带状的或枝状的水草,活活地有几尾小小的鱼。

灰灰趟下水去。

和其他猫科动物一样,猞猁会游泳,但很少下水。在水里,它们会丢失优势,所以不肯轻易下水。

灰灰是要洗干净它的皮毛。沼泽地那种泥浆很有黏着力,虽然在地上滚过,在树上蹭过,可毛皮上依旧栖着不少泥污。灰灰向潭中央那块“乌鸦宝石”泅去。它的游泳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事实上,猫科动物几乎都没什么泳技,它们在水里的动作其实是在“走”,和在岸上走路没什么两样。

乌鸦宝石周围比较浅,灰灰可以踩到潭底。它在石头上蹭着身体,不错,很舒服。

老龟在潭边的蒲草丛里注视着猞猁的行径,挺不满意。它认为水潭是它的家。

灰灰从北岸出了水,在碎石滩上抖擞着身体,把水珠甩得老远。它扭动着四肢,左右回顾,看看身上的泥是不是已经洗净。泥迹不见了,很好。它浑身的毛因为湿着而更显得油亮,皮毛下,一道一坨的肌肉腱子分明可见,很好。它动了几下短短的尾巴,感觉到后腿间的睾丸像石子一样坚硬,这是因为冷水的刺激。灰灰很舒畅地打了一个喷嚏。

它像老虎一样威风凛凛地走进了北岸的树林,像豹子一样敏捷地蹿上一棵大树,在一个三叉的树桠上挺惬意地趴下。它要在这儿晾干它的身体。这个位置不错,瞧,还能顺便看护水潭对面的野鸡呢。

蛙停止了吵噪,松涛若有若无,只有瀑布在哗哗不休……

灰灰朦胧着打了一个盹。是细芒般的阳光把它弄醒的。水潭对面那只死野鸡还在,很好。皮毛已经干了,很好。灰灰打了个呵欠,在树枝上站起身,舒展身肢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准备回洞穴去好好睡一觉。

在一片嘎哑的鸣叫声中,乌鸦从天而降,降落在乌鸦宝石上。这一次来的乌鸦不是两只而是五只。五只乌鸦黑压压地挤满了那块闪着光斑的石头。它们在那里尾巴一翘一翘地聒噪不休,一副大大咧咧旁若无人的样子。

灰灰不一会就从中认出了曾经见过的两只乌鸦。五只乌鸦虽然身量差不多,但新来的三只羽色要明显鲜亮些,而且眼睛里有一种蓝色的虹彩。这三只小乌鸦,当然是两只老鸦的儿女了。

乌鸦夫妻还是第一次带孩子们来山谷。这会儿,夫妻俩正争着向孩子们夸耀它们的宝石呢。

灰灰重新趴伏下来,要看看这些黑鸟除了吵噪还会干些什么。

老乌鸦知道山谷里来了一头猞猁。它们为此愤怒过,后来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有猞猁的山谷是不会再有讨厌的松鼠了。乌鸦在白天不怕松鼠,可一到晚上它们的视力很差劲,就有麻烦了。更麻烦的是松鼠还是偷蛋的老手,会使它们防不胜防。猞猁要比松鼠大得多,只要把巢筑在树冠的细枝上,猞猁就没办法打扰了。乌鸦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鸟类,它们能想到这些利弊。既然有了这些考虑,它们以后很可能会把家搬迁到山谷里来,可今天来这儿只是为了训练它们的孩子。小鸦们已经可以做中距离飞行了,老鸦想在儿女们离开它们之前再教它们几手飞行的绝技。比如在林中的曲折低飞啦,在下坠式降落中变向滑翔啦。当然,它们还想让孩子们尝一尝洗水浴的滋味。一家子相聚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小鸦们行将各奔前程去成家立业。

作为警戒,母鸦飞到瀑布口附近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在那儿俯视山谷。公鸦则飞到了潭边一棵很高的树的一个横枝上。那是它的讲台吗?三只小鸦还留在潭中“宝石”上,一溜儿仰望着它们的父亲兼教练。

公鸦开始讲解飞行要领,可它严厉的声气倒像是在愤然训斥。三只小鸦很是敬畏,耸翅敛羽,悚然而站,就像站在大雨里似的。

听从公鸦的召唤,母鸦离开哨位,飞栖到水潭边一个较低的树枝上待命。公鸦要开始示范飞行了。

公鸦从高枝上起飞,在空中划了两个漂亮的圆圈,然后尖叫一声,从高空直向三只小鸦俯冲下来。母鸦的配合非常默契,突然斜着向俯冲中的公鸦冲去。眼见得两个要撞在一起了!公鸦就在行将相撞的最后一刹那猛地收拢双翅,让自己突然像流星一样往下直落。公鸦在避开了模拟敌手的突袭之后及时地展翅稳住高度,连续地做了几个急促的、飞行中的转向,然后奋力冲天飞去。

乌鸦高难度的特技飞行煞是惊险,把窥视的灰灰看得目瞪口呆。

乌鸦宝石上的三只小鸦活跃起来,喳喳着交流观感。哎呀,飞行原来是有这么多技巧的啊!飞行原来是可以这样奇妙的啊!

窥视着这个热闹的鸟的家庭,灰灰的脑子里忽悠悠地闪现出和父母兄弟在一起的一些情景。那也是一个绝谷。那个山谷里有一块球状的、能推着滚动的石头,灰灰常跳上去玩个没完……妈妈常叼回一些有新鲜叶片的细树枝放在洞里,又把上次叼回的枯树枝叼出洞去扔掉。有一回,妈妈叼回的一根树枝上栖着一只大肚子螳螂。那小家伙舞着有锯齿的“爪子”,凶得不得了……有一回……

乌鸦的惊叫声打断了灰灰的遐想。

惊叫声是母鸦发出的。它发现了挂在树枝上的那只死野鸡。

灰灰在行动之前并没有什么思考。事实上,动物常常不是思考了再行动的,它们的行动大多缘于本能的冲动。它一跃到了临水的一个横枝上,在上头来了一段助跑,然后向前上方奋力腾跃!

如果灰灰像豹子一样有一条长尾巴,它的这次腾跃会更平稳更飘逸。当然,作为猞猁,这次阳光下的飞翔般的腾跃已是非同凡响。这可真是横空出世啊!灰灰所以敢于作此出乎意料的一跃,一是因为对手的弱小,再是因为它的落点不是生硬的山地,而是深浅适宜的水潭。它认为它对这个水潭已经相当熟悉。

灰灰的起跳是冲着那三只小鸦的,但它并没有更多地指望真能扑到小鸦——它是不敢从那么高的地方扑向那块水中石头的。它只是想以这一奇绝的举动震慑这些讨厌的黑鸟。

当然,为了增加震慑的力量,灰灰的出击还伴着一声厉吼。从天而降的可怕吼声和巨大的来敌,把两只小鸦完全惊呆了。只有一只小鸦在这样的时刻还记着祖传的生存要诀,它猛地蹬腿,奋力起飞!

这一次,祖传的要诀却反戕害了它。仓促间,它竟然一头撞入了敌手一扑能及的范围之内。

空中的灰灰以前爪凌厉的一击,将小鸦击落在水潭中。灰灰随即也落入潭中,溅起的水花有一丈多高。

落水的小鸦尖叫着,惊恐万状地在水里拍着翅膀胡乱挣扎。

灰灰浮上水面,猛摇几下头,把脸上的水甩脱,调头向小鸦扑来。即使歪打正着,把这个小东西当个点心也不错嘛。和豹子一样,猞猁是非常忌恨别人暴露它们行踪的。

灰灰以为对付这只落水的小鸟只是一举爪的事,它错了,它低估了这帮黑鸟。为了小宝贝,两只老鸦才不怕一只落水的猞猁呢!它们毫不犹豫地向灰灰发起了攻击。

鸦的第一轮攻击使灰灰猝不及防。两只鸦从两侧俯冲下来,尖锐的喙有力地落在灰灰的眼角和鼻尖上,痛得灰灰惨叫着狂蹿了一下,随即又扎在水里。哺乳类动物的鼻尖是很敏感很脆弱的。当它从水里冒出头来时,老鸦的第二次进攻又迫在眉睫。按照鸦的传统战术,它们的尖喙当然是直冲着它的眼睛来的。敌手的眼睛永远是乌鸦的第一攻击目标,它们的第一次出击同样如此,只是在双方的运动中发生了落点偏差。

灰灰慌忙抬起前爪来抵挡,却发觉前爪的行动十分迟缓——不好,这是在水里!灰灰闭上眼睛毫无章法地往上一蹿,只能听天由命了。再次落水时它的脚幸运地踩到了潭底。赶在乌鸦的第三次冲击之前,它总算冲到了岸上。还好,眼睛还在。

乌鸦的第三次攻击已是佯攻。它们在水潭上空怪叫着,盘飞了好一会儿,才栖到潭对面的一个树枝上。它们并不离开,就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其实,它们是在等着落水的小鸦晾干羽毛。那小鸦这会儿正在灌木丛中梳理羽毛。它只受了一点轻伤,只要羽毛干了,它就可以起飞。

灰灰不想再和这帮黑鸟纠缠了,攀上一棵大树,轮流着闭上一只眼睛假寐起来。算了,就当刚才是玩了一场游戏吧。

野兽都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因为它们真正能平等地对待一切。比如灰灰,它是不会因为受到乌鸦的攻击而感到不正常,感到丢面子的。每一种动物都有强项,否则,它们早就灭绝了。每一种动物都有弱项,否则,它们早就把其他动物灭绝了。在山林里,其实是说不上谁怕谁的。

这场冲突确实是带着一点游戏成分的,但这场游戏没有闹完就完。事实上,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灰灰以后的生活。

刚才,鸦的大声鼓噪引起了正经过山崖顶的两个人的注意。在人的望远镜镜头里,出现了阳光下的谷中水潭,还有从水潭里走上岸来的一头——一头猞猁。哎呀,这可是很值钱的东西啊!

绿林大侠

几天以后,灰灰终于在信息树上得到了一条雌猞猁的消息。若非黎明临近,欣喜的灰灰会当即开始寻找同类。其时,黎明的青光镀亮了山林里的缕缕白雾,已是夜行动物归巢的时候了。灰灰在信息树上反复留下气味之后,匆匆踏上归程。这次出猎的运气不怎么好,那群野鸡已经机警地转移,白费了灰灰不少时间。后来,它总算逮获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和一只瘦瘦的松鼠。

既然出猎时逆风而行,回穴就不得不走一些顺风路。是原路返回,而且夜行动物这时大都已无心恋战了,所以遭受伏击的危险就不会太大。即便如此,灰灰在必须走顺风路时还是尽量地上树走“高架路”以保证安全。沼泽遇险的教训已经像石子一样嵌在了它的脑子里了。野兽不能屡犯错误,因为它们的一个小小错误的后果常常是死亡。在丛林里,寿终正寝的野兽几乎没有,但能够谨守生存要诀、接受经验教训的动物总是比稀里糊涂混日子的有更长的寿命。灰灰是一条年轻而优秀的猞猁,它也许能够将它们种族的强项发扬到极致。根据丛林法则,只要能极致地发扬物种优势,这个个体便有更多的生存机会,并可能延续它们的物种。

是的,只要人类不去过分地打乱丛林秩序,丛林是会进行自身的修复和调节的。正是这种神秘的修复和调节,丛林才生机勃勃了亿万年。

灰灰在归途中巧遇那群豺。这群归巢的豺这一晚的运气也不好,没吃饱肚子,一个个显出疲惫、沮丧的败兵样子。

灰灰利用丛林“高架路”对豺群进行了跟踪。这个豺群缺少和擅长攀援的对手打交道的经验,不大留意丛林高处的情况,这给灰灰的跟踪带来很大的方便,也增强了灰灰对猎豺的自信。

豺群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回到了它们的巢穴。它们的巢穴在一个由乱石和灌木丛构成的向阳坡上。那一带没有乔木,灰灰只能藏身在一棵老树上远远地瞭望这个乱石岗子。灰灰就这样在那儿潜伏了一整天。和豹子一样,猞猁是惯于以超凡的耐心来做这种长时间的潜伏的。这也可能与耐心无关,而只是它们的一种嗜好。

黄昏终于又降临了。人类的黄昏正是夜行动物的早晨。虽然白昼也在上演着形形色色的丛林故事,但夜晚的丛林故事肯定更加生动精彩。

乱石岗开始活跃起来。

首先出现的是公豺。它巡视了一遍山坡,没发现异常情况,便向它的妻儿发出低哼。出猎的信号是非常受欢迎的,豺群一涌而出。它们训练有素地编好行军队形,从乱石岗上一滑而下,很快就消失在森林里。

灰灰决定跟踪窥探。

灰灰不会点数,但直觉告诉它有点不对劲——豺群变小了。事实上,豺群确是减员了,少了一条小豺和一条帮手豺。这一疑问促使灰灰在行进之前向乱石岗眺望了一会,说不定还有后续部队呢。和豺群打交道,它得十分小心。它果然发现了情况——乱石岗上,有一条小豺在一块高出灌木丛的大石头上探着小脑袋目送着它的家族。

这条小豺就是那条差点被灰灰逮住的大耳朵。小家伙在昨晚的出猎行动中腿上受了点伤,被留下了。它父母还留下了一条帮手豺来看护它。

帮手豺粗暴地把小弟弟从石头上扯下来,在洞口探头探脑是绝对不可以的。父母不在家时,留巢的小豺必须一声不吭地待在洞穴的最深处。

灰灰放弃了跟踪。它当然更乐于和留家的小豺打交道。

小家伙在洞里待不了多久又不安分起来。它昨晚没吃饱,现在已经很饿了。它知道它还得等上一个晚上才有可能吃到东西,真是受不了哎!父母回穴时如果没带猎物,它就只好吃父母呕吐出来的东西。豺不会像人那样对呕吐物恶心,但被咀嚼过的食物毕竟不再新鲜有味。

小家伙溜出洞来,不敢走远,就在洞口外的灌木丛里东闻闻、西嗅嗅,想找一点甲虫、蜗牛什么的解解饥饿。它的出格行为又被它的大姐姐发觉了。帮手豺急忙赶出洞来想扯小弟弟回洞。可惜,已经晚了。

猞猁闪电般向帮手豺扑击。帮手豺的闪避不算慢,没被对方咬住喉咙,但还是被撕裂了一只耳朵。它跳开去,调整身体向灰灰反扑。灰灰避过锋芒,并乘势在帮手豺的脸上扫了一爪。豺赶紧再转身扑。因为血糊住了它的双眼,它的这一次扑击非但没能揍效,反而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仅仅几秒钟,两头豺就血淋淋地横在了灰灰的足下。

丛林故事的情节常常大同小异,但细节不会完全重复。

乌鸦宝石

凌晨时分,灰灰叼着大耳朵小豺回到了绝谷。

它径直走到挂过野鸡的那棵树下,准备把小豺拖上树去——它已经把那棵树当作它的食品柜子了。就在此时发现了情况——水潭中央那块乌鸦宝石上居然有一只白兔!

长毛白兔看到了猞猁,惊恐得不得了,可它被水潭囚着没法逃跑,只能在小小的孤岛上瑟瑟发抖。

藏起小豺后,灰灰在树上静静地趴伏了很久,用全身的感官分辨着山谷里的每一丝声息和每一缕气味。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灰灰又利用高架路仔细地将山谷巡视了一遍。山谷依然和平。那些标志着“无人走过”的小草小花一如昨日。灰灰想:没什么,不过是闯进了一只兔子而已。

人类已经进入过山谷。他们是淌着泉水进来又从原路走出去的,所以在陆地上没有留下一点点信息。

灰灰平静下来,回到了潭北那个它最喜欢的树桠上,在那儿轮流着用一只眼睛监察着乌鸦宝石上的白兔。在这种情况下,人都会想一个问题:既然兔子没法逃走,那么它是怎么上去的呢?灰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灰灰不是人,是猞猁。

直到黄昏临近,那白兔还无所作为地活在那里。

活的猎物总是容易使野兽相信是“自然的东西”。灰灰终于下了树,着水,谨慎地向白兔靠拢上去。它现在已经了解了这个水潭,知道那一带不深,不必泅,只要水就是了。

不善水的猞猁在水的时候会格外警惕。灰灰差不多走一步就要停顿一下,看看它的行动有没有使山谷发生反应。

可惜灰灰忽视了水下。那些厉害的铁夹子正潜伏在水下呢!

在触到第一只铁夹之前,灰灰忽然想起了在信息树上留下了信息的那只未曾会面的年轻母猞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