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腊月里的年猪饭
◎宋晓达
12月7日,节气大雪。车窗外,满山的青翠,满坡的阳光。四叔说:这地真好!是呀,我所住的这个城市,最早人们叫它太阳城,如今又叫它阳光花城。已有30多年没下过雪了吧。这里的冬天更适合人居,暖暖的阳光直渗入骨头里。
四叔刚从东北来,今天我带他去乡下,到朋友家吃年猪饭。朋友名叫张宗国。十多年前,我们在一次采风中认识,如今早已成了兄弟。他所在的村子,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小纸房。据说,清朝时候有一个造纸的作坊,而今只剩下一个名称了。
进村原来的土路已改成水泥路,从城里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四叔望着地里的青菜、甘蔗、芭蕉树兴奋又新奇。他说:这地真好,北方这会儿该下雪了。门口一块空地上,一口大锅热气腾腾,一旁案板上堆满了切割好的猪肉。远处一棵柿子树下拴着一头驴,见着来人卖劲地叫着。
朋友来迎,院里院外摆满了桌椅板凳,很多人早已坐在那儿,晒太阳、嗑瓜子、聊天。那些锄头、镰刀、犁耙等农具闲置在墙脚,在阳光下闪着光亮。
每到腊月农闲时节,这里的农村,家家户户都要杀年猪,请吃年猪饭。辛苦了一年,亲朋好友、左右乡邻,大家欢聚一堂热闹又喜庆。
朋友说:早上杀的那头猪有300多斤,一会儿还要杀一头。他点燃了两炷香插在猪圈的门上,门上贴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姜太公在此”。小时候读《封神演义》,记得姜太公80岁没遇周文王之前仍在朝歌干着杀猪、宰羊、占卜的营生。他该是后来杀猪匠们的祖师爷了。每到腊月杀猪的人家都要焚香祭拜此公,以保来年猪儿长得又肥又壮。
一阵鞭炮响过,五六个男人将一头肥猪按在案板上,杀猪匠提起一尺多长的刀抵进猪的颈部。刀子抽出,血一股股涌出,流进地上事先放好的盆子里。四叔说:这么新鲜的血,我给你们灌血肠吧!四叔烧得一手好菜,这几天在我们家已品尝了他的手艺。
我们一起动手,按照四叔的吩咐,找来香油、花椒油、姜末、葱末、大蒜、香菜、胡椒粉、淀粉,放入猪血盆里搅拌均匀。然后是灌血肠,这可是两个人的活计,一个人负责把用盐和醋洗好的小肠提起,插入漏斗;另一个人,负责用碗舀起拌好的猪血倒进漏斗进入肠衣里,要充实,不能漏气,再用细绳10厘米为一节系好。在四叔的指导和操作下,一盆地道的东北名菜血肠做好了。
看着四叔脸上的微笑,额头上的汗珠,我的心暖暖的。四叔已经70多岁了,但精神还好,“文革”时因成分不好受了很多罪。改革开放那阵硬凭着自己烙得一手好酥饼的手艺挣钱,把我表弟供读完哈尔滨工业大学。这次四婶过世,来我们这儿散散心。
回想那个年月,我们家的日子更不好过。父亲不在,母亲每月40多元的工资,养活我们兄妹4人。那年冬至,我们家好久没吃过肉了,母亲掏出5元钱和两张肉票,去几公里以外的杀猪场买肉。那天买肉的人很多,排着长队,后来肉不够卖了,大家往前拥挤,混乱中我手中的钱和肉票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下午灰溜溜地回到家,两手空空,而妹妹们正眼巴巴等着我回来晚上打牙祭呀!
母亲一句也没责怪我,而是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杀了给我们过冬至节。那一年,我14岁。
开宴啦!大家挤上桌子,吃菜喝酒,谈天说地。清一色的坝坝宴。在这里没有主次之分,无高低贵贱,有的只是热闹、高兴、温馨。
桌上摆的是农村的八大碗:红烧肉、辣猪血、千张肉、排骨炖萝卜、酥肉、坨坨肉、拌猪头,还有自家地里的青菜,自家磨的豆花,苞谷酒,当然少不了东北的血肠。很多年没有吃到家乡的菜了,经过四叔的制作,吃到正宗的东北血肠。
这是这几年,我吃的最香的饭菜,仿佛小时候过年的味道。四叔呷了口酒,惬意地说:我寻思再多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