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转转酒·大碗酒
◎赖俊熙
彝族人爱酒。酒在彝族人的生活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彝家有句话:“所木拉九以,诺木支几以。”翻译成汉语是:“汉区以茶为敬,彝区以酒为尊。” 客人来了,彝家人不是先敬茶而是先敬酒。
酒还是“和气草”,能消除误会甚至隔阂冲突,增进友谊,增进团结。家支间纠纷、个人间矛盾,先论清是非对错,然后由理亏的一方打酒(方言,即买酒)赔礼,便可云开雾散,重修旧好。人与人之间别管以前是生是疏,只要聚在一起把酒一喝,言语又还投机,从此便成了朋友,甚至成为同得生死、共得患难的弟兄。
彝族人喝酒的方式也特别: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大碗里装着酒,你喝了递给我,我喝了递给他,转着圈儿地喝,不忌讳这忌讳那,只传递心心相印的真情实意。这种喝法,叫“转转酒”,又可称之为“大碗酒”。
在彝家人眼里,酒远远超过了肉,无肉没关系,有酒便成席,便待得宾客。因此,酒就成了彝族人社交活动中必不可少的“尤物”,走亲访友要送酒,参加婚礼要送酒,参加丧葬活动、宗教活动要送酒,甚至看望病人也得送酒。
也正是因为这缘故,到彝家做客,送给主人家最好的礼物也是酒。
有一年,正值彝族火把节,我们公社的几个干部便带了酒到彝族人居住的西番大队祝贺。
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安排二小队姓李的会计家接待我们。
彝族人的习俗,来了贵客得“打牲”以示尊重。“打牲”的最高规格是打倒四只脚的畜生,然后宰杀,最低也得打个两只脚的。四只脚的牛,大队已经打了,煮成坨坨肉送来,李会计就杀了两只两只脚的鸡,一只做成坨坨鸡,一只按我们汉族人的习惯炖了,盛在木萨中招待我们。
坨坨鸡是装在较浅的木萨中的,一筷子一个准。而那炖鸡就麻烦了,因盛它的木萨大而深,又肉少汤多,还因筷子是现撅金竹棍做的,仅五六寸长,更因李会计又忍嘴待客,只陪不吃,并不知道我们手中这“篙竿”(筷子的戏称)太短,全插入汤中也触不到鸡块,故大家只有望着香喷喷的炖鸡兴叹。此时,社长率先拿起长柄的木勺招呼大家:“喝汤!喝汤!”边说,边向大家眨眼。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纷纷举勺,让汤平面下降,使下面的鸡块突现出来。
李会计陪着我们、招呼我们的时候,他的老婆一直背着娃娃,在轰隆轰隆地推着石磨磨苞谷面。这就令武装部长有点不平,更因李会计是罕见的不喝酒的彝族汉子,部长觉得太没意思,于是便逼着李会计,命他叫妻子过来,要亲自敬那默默推着磨子、默默奉献的女主人一碗酒。无奈之下,李会计只好说着彝家话,给妻子做了好一阵思想工作,妻子才答应了,但要让男人转达一个条件,说要喝就两个人都喝一大碗。武装部长不顾我们阻拦,爽快同意。
接着,烈性苞谷酒就倒进了两个足足可装一斤多酒的绿釉土碗。李会计的妻子拍打掉身上的苞谷面屑走来,冲我们不好意思地浅浅一笑,便双手捧起一碗,小心翼翼、生怕洒了一滴似的“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冲武装部长羞怯地一笑,放下碗,又转身,继续轰隆轰隆地磨她的苞谷面去了。
这令我们的武装部长着实一惊,但男子汉大丈夫,咋能拉稀摆带,咋能拜倒在百褶裙下?于是也豪壮地捧起酒碗,豪壮地一饮而尽。然而,刚放下空碗,就再也豪壮不起来了,身体“哧溜”一下,像干面条下锅,瘫软在三锅庄边。这可吓坏了社长,赶忙命人扎担架,踏着月色将他抬回公社卫生院,医生洗肠洗胃,这才保住了部长的小命,只让他在医院里挂了5天的水。
5天过后,我们去接部长出院,他一见到我们就感慨万千,道:“豪放!豪放!彝族人真是豪放,连女人也小看不得!”末了,像发现了真理似的说,“大家都记住了——以后去彝族村子,这样的大碗酒,坚决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