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烟云生花
大米里的沙子
现在的大米多半是免淘的,洗两遍,即可加入电饭煲,只要水加得合适,打开电源按钮,剩下的就是机器的事了。
而儿时在乡下吃的大米里,或多或少都会有沙子。做饭的时候,必须有淘米这样一道关键的程序。
淘米是一门儿手艺。
淘米必须用瓢。所谓瓢,就是把成熟的葫芦从当中切开,掏净葫芦瓤子,把葫芦壳晒干制作成舀水盛饭的器物,一只葫芦正好可以做成两只瓢。把大米倒进瓢中,再从锅里舀起水,握着瓢把儿逆时针倾斜晃动,让一小部分米粒儿随着水流进锅里,而那些比重相对沉实的沙子则被留在了瓢里。这样不断重复,大米与沙子逐渐得以分离,大米进入锅里,沙子则留在了瓢的底部。
淘米是万万急不得的,快了,沙子就掺进了米饭里,硌牙;慢了,灶膛里的火已把锅烧热,水的多少不好把握,难免旱涝不均。上面锅盖盖上了,下面火候也需把握。急火,容易煳锅底;慢火,米饭容易夹生。火候把握好了,经过了清洗、淘米、文火烘焖的过程,接了地气的大米干饭,那叫一个喷香!
我之所以絮絮叨叨讲述淘米的过程,是因为我在童年时期就掌握了这门不是手艺的手艺。尽管多年不淘米,我的手艺已经生疏,但童年的经验和故乡记忆永远是我辈文人的创作源泉。
莫言在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讲,令人记忆犹新。他说,他是个“讲故事的人”,童年时期那个“说书人”让他走上了“讲故事”的道路。
而我童年时期的说书人就是母亲。当年,母亲为了吃上大米饭,毅然远嫁他乡。母亲不仅教会了我淘米的手艺,还在那些寒冷的冬夜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我和妹妹讲述“梁山伯与祝英台”“秋翁遇仙记”“卖花姑娘”的故事,这些故事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成为我一生念念不忘的“神话”。
故乡的大米没有什么名气,比不了“五常大米”“盘锦大米”,但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上等的食粮。
20年前的1992年,我在南方一所军校里读书,每天吃一种叫“籼米”的米饭。这种米的米粒呈细长形或长椭圆形,长者长度在7毫米以上,蒸煮后出饭率高,黏性较小,米质较脆,加工时易破碎。我极度吃不惯这种米饭,每每以菜汤泡着才能勉强下咽。这时候,我就想起家乡的大米,甚至觉得有沙子的家乡大米才有泥土的香味,能吃上一顿家乡的大米,即使有沙子硌牙也好。逢年过节,军校里才能吃上一顿东北大米,学员队一片欢呼雀跃。而我,则有坐在老家热炕头的感觉。
沙子终究是不能吃的,需要淘掉。即使偶尔以假乱真,但沙子终究是沙子,大米还是大米。淘掉的是沙子,淘不掉的也有沙子。我时常有一种冲动,面对着即将入锅的大米,总想展示一下自己淘米的功夫,但是瓢呢,我已找不见。
又要过年了,乡下母亲家的大锅里又飘出大米干饭的香味儿。
那,不仅仅是一种亲情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