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的路

天黑了，所有的灯便有了颜色。灯光照亮了女孩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一颗小星星。

枫趴在窗台上，用手撑着脸，他的眼睛随女孩的移动而移动。女孩今年夏天又来了，枫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还记得自己吗？

枫有点自卑了，他发现女孩比他长的还要快。上一年见到她的时候，枫足足比她高半头，而一年后竟然长到和枫一样高了。他想起自己种的橘子树，今年春天白花七八朵，虽不多，但枫见证了它的成长，犹如见证了她的成长一样。

女孩终究在拿完行李后便不再出门了。枫觉得有点失落，这种失落也许是没有听见女孩喊叫他的名字而带来的。很小的时候枫记得，在他在家或者不在家的暑假里，女孩都会在拿完行李后便去他窗前喊叫他的名字：“枫，枫，这次我又给你带了一件小东西！”

“小东西”是各种玩具，都是枫从来没有见过的。像各种拼图、魔方、连环锁等益脑的玩具枫一直留着。那些魔方枫更是玩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能闭上眼睛拼完二阶魔方，这是他在无数个寂寞的黑夜中练成的，也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枫闭上了眼睛。今夜，你会像我一样难以入眠吗？

一大早，枫觉得有很轻的风在吹自己的眼睛，软软的，如果昨天晚上有这阵风的话一定能睡的很好，枫想。

睁开眼，枫居然看见了欣，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枫赶紧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欣看着睡意未退的枫笑着说：“不好意思呀，我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醒的特别早，睡的特别早。在武汉我通常是反着来的。没怎么吵醒你吧？”

“没……有，没有没有，呃，好突然，你昨天回家的吗？”

“少装了，我昨天看见你趴在窗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像要吃了我一样。昨天太累了，就没有和你打招呼。现在来了，惊喜吗？”

“不是惊吓就不错了。”枫尴尬的说。

早餐枫通常吃的面，也只有面。只有在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奶奶会做很多豆皮，白花花的豆皮配上那辣椒酱，吃完整个人都是暖和的，幸福的。

两碗面条各自加了一个蛋。枫的奶奶很喜欢欣，每次欣来到枫家奶奶都会说欣又长大了，又漂亮了之类的话。然后就是让枫学学欣的言行举止，学学欣的处人方式。枫觉得，欣有种独特的美，是他见过的女孩子当中所不具备的。这种美很纯净，不像灰蒙蒙的雨天，不像脏兮兮的湖面，她的笑像一朵花，枫看着想用手捧她的脸，想靠上去保护她的微笑。

在枫的家乡，夏天永远是热闹的。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比如夏天的清晨，枫通常不是被家里的公鸡叫醒的，而是被路上买菜的大妈叫醒的。大妈们互问家常，嘻嘻哈哈的走走停停。枫很喜欢被这种声音叫醒的感觉，整个人很轻松，心情也会很好。夏天的池塘有钓不完的虾。钓虾在枫的家乡，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是很常见的一件事。

孩子们翻开瓦片，找到蚯蚓后用细绳的一端系好，另一端系在木棍上，一套简单的钓具就完成了。

欣每年夏天必叫上枫去钓虾。蚯蚓是欣特别害怕的动物，所以钓具通常是枫为欣准备的。判断虾是否上钩也很简单，如果是很清的池塘，可以肉眼看见虾的移动。它们很缓的靠近蚯蚓，然后用钳子夹住蚯蚓，当它用夹住后的五六秒就可以拉钩了。虾通常很笨，只要缓缓的，有节奏的拉钩，多半虾很容易钓上来。

如果是比较污的池塘，就只能观察绳的动静来观察是否上钩了。一般在绳动的幅度比较大的时候就可以拉钩了。在污水里钓比在清水里钓要更快乐。特别是在长满荷叶荷花的池塘里。枫家乡的池塘多半是没人管的，许多荷叶都是野生的。欣特别喜欢在等虾上钩的时候去摘荷花，或者摘成熟了的莲蓬。

荷花是很少长在路边的，多半在池塘的中央和离路边较远的地方。枫有一个专门摘荷花莲蓬的工具。工具是一根很长的竹竿和一个渔网兜组成的。渔网兜只要套住荷花或者莲蓬，枫就能通过旋转将它们扭下了。扭下了的荷叶莲蓬只能躺在渔网兜里，任人处置。

欣看着渔网兜里的荷花一声声惊叹：“好美哦，好漂亮！”紫红色的荷花在欣的手中仿佛变得更加漂亮了，欣将它捧在掌心，对着荷花轻轻地吹气。枫似乎闻到了那股清香，两人忘记了放在池塘里的钓具，沉浸在彼此的快乐中。

通常一个下午，就能钓一大碗虾。虾也是枫奶奶做的，知道两个孩子只爱吃虾尾，奶奶特意花时间把虾尾一个个剥了下来。剥下来的虾尾经过大火爆炒，放上奶奶自己做的辣椒水，一口虾肉就是一口幸福。欣常常把虾尾壳都吃的很干净，她说，在武汉没有一家餐厅做的虾有枫奶奶做的好吃。奶奶听了很高兴，笑着说这是你们的劳动成果，有付出就有回报，所以你们才吃的这么高兴。

枫一直不知道欣的全名，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该怎么写。在欣离开的日子里，枫很多时候都在回忆中入睡，并且每天都在期待着，尤其是期待着夏天。

后来QQ开始流行，手机互联网成为人们日常密不可分的物品后，欣却没有出现在枫初二的夏天里，枫的妈妈不断打电话让枫去他们工作的地方玩玩，枫拒绝了，他每天在家里等待着。一直到快上学的时候，欣都没有出现，枫留了很长的头发，眼睛里也失去了一些光彩。枫理去长发，想到欣也是初中生了，也许他们的学习机制和自己也许不一样，毕竟她是城市里的孩子。明年，她会出现吧。

枫在学校开始越来越沉默，玩的较好的朋友很少，他被同班和不同班的女生表白过，枫保留着很多封表白信。也许来年给欣看欣会很高兴吧，她会调傥自己还是为自己高兴呢？

枫很顺利的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这年寒假大年初一，欣的家门口突然有了放烟花的声音。枫冲到窗前，他看见了欣，欣长高了不少，她戴着围巾和耳罩，和她妹妹一起在玩烟花。枫心里热了起来，他好想冲去找见欣，可身体却不争气的僵硬着，他能感觉到，他看着欣，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欣放完烟花后走进家门。

黑夜，枫一遍遍骂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和欣说说话就很难吗？他为什么就做不到了呢？枫觉得，无论如何明天一定得去找欣。

枫又站在了窗前，看着欣家门口没有一点动静，雪白的地面上一点脚印都没有。片刻，开来了一辆车，车上的人在车上喊着欣的名字，那是欣的爸爸。

欣出来了，和奶奶一番交谈后便拖着行李，慢慢地走向车厢后，整端路欣都没有看过枫的家。

枫一直目送欣的离开，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

高中的压力很快让枫忘记了欣，只是在黑夜临近的时候，脑中偶尔闪过一些片段。片段是美好的，所以他总能在微笑中入睡。

高二上学期的一天清晨，枫如往常一样拿出练习的试卷和习题。节奏很好，不一会就只剩下最后一道题了。枫刚有思路，正动笔时，窗外传来了哭声。

哭声是突然传来的，就像忽然听见雷声一样。枫的脑子抽动了一下，分辨出声音，他跑向窗前。

那是欣奶奶的哭声。

欣的奶奶坐在门前的椅子上，身边围着平时一起买菜闲逛的大妈。欣的奶奶边哭边双手互拍着脑袋，她的身子像一根狗尾草，在空中不断摆动着。

尽管欣奶奶的哭声震耳欲聋，模糊不清，但枫偏偏听出了她大概的意思——欣的死亡。

枫缓缓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撑着桌面，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不断加快，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抱住了头，他拼命回忆欣的模样，回忆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然后他发现这些开始变得模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入嘴角，喉咙梗塞的难受。他不断扭曲着身体，好像这样做能减轻痛苦。

他开始发呆，对着面前的一张试卷，他似乎看不见任何事物了，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多久，他拿起了笔。

后来，他坐上了去往武汉的火车，耳中的音乐唱道“斑马斑马，你回到了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