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大求学
开学记
1984年9月1日,晴,北京火车站。坐了整整36个小时的火车,邹碧华终于到达了向往已久的北京。
尽管是第一次出远门,但邹碧华丝毫没有感到旅途的劳累,兴奋的他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河流、平原、农舍、稻田……驰骋的火车犹如在播放一部精彩的电影,让他目不暇接。
月台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多是来接人的。
“碧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邹碧华循声望去。
来京前,父亲邹连德给正在北京协和医学院、中国医学科学院读硕士学位的卢华写了一封信。卢华是文化馆家属宿舍大院里的“孩子王”,也是县里第一位考到北京读研究生的大学生,邹连德写信拜托卢华到北京火车站接一下初来乍到的儿子。
“碧华!”卢华一眼认出了正在下车的邹碧华。
邹碧华转过头,愣住了! 多年不见,原先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卢叔叔”现在反而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而那张虽然清瘦,但充满阳光和朝气的脸庞怎么看也不像个“叔叔”。
“呃……”邹碧华一时语塞,小时候叫惯的那声“卢叔叔”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
卢华看出了邹碧华的窘样,便笑着迎上去:“一路可顺利?”“啊……很顺很顺!”邹碧华连忙应着。
卢华接过邹碧华手里的行李,大步地领着他开始寻找北京大学设在火车站的新生接待处。很快,邹碧华看见了前来接站的北大八二、八三级学生,这些师兄师姐们正在忙碌地指引刚到站的新生。
“北京大学的同学们,拿好行李,跟我走了!”一个穿着白衬衫、手拿大喇叭的男生大声喊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们立即排成队跟在他后面,邹碧华告别卢华,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黑色眼镜、卷着袖子的白衬衫、装着搪瓷面盆的网兜、绿色的帆布行李袋、斜挎在身上的“为人民服务”书包……一张张天真稚气的脸庞组成了一支蔚为壮观的新生队伍,邹碧华兴奋地走在队伍后面。
一出火车站,热闹的广场立刻出现在邹碧华眼前,到处是临时搭建的“新生接待处”摊位,每个摊位前都写着各自学校的名字: 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外贸学院、军事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北京化工学院……有些名字用红色横幅拉着,有些则写在遮阳伞底下的黑板上。三五成群的新生们蹲在遮阳伞下聊天,远处是宽阔的马路,公交车在忙碌地穿梭,自行车的清脆铃声不绝于耳。
邹碧华看见不远处的一块广告牌上画着红色的天安门,画面右侧写着两排美术字———“公有和私有的树木都必须严加保护,不得随意砍伐。”邹碧华笑了,他想起了父亲在老家县城画的那些毛主席像。
终于走到北京大学的新生接待处,红蓝相间的遮阳伞上有一张用大头针别着的犃4纸,纸的中央是四个红色大字“北京大学”,大字下方写着“车证某某号”。
踌躇满志的邹碧华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张已经被他看过无数遍的入学通知书,郑重地交到了一位八二级师兄手里。
1984年的北大,是一所充满欣欣向荣之风的中国著名学府。邹碧华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中国男子排球队在世界杯排球赛亚洲区预赛的关键一战中力克南朝鲜队,守候在收音机旁的北大学生们雀跃欢呼,4000多名学子组成游行队伍,在未名湖畔边唱国歌边喊出“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邹碧华在当年的报纸上读到了新华社发出的新闻稿:“这是富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北大学生的喊声,这是十亿人民的共同心声。”从此,在邹碧华的心中,北大成为优秀学子表达时代呼声的舞台象征。
“热烈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校门口冲着学生挥手的毛主席石像、绿树掩映中的饭堂和教学楼……邹碧华走进生机勃勃的校园,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充满好奇。
办完入学手续,邹碧华领到了校徽和宿舍钥匙,他兴奋地拿着行李快步跑到学生宿舍40号楼130宿舍。
邹碧华考入的是北京大学法律系经济法班。那一年,北大法律系共招收六个班108人,一班至三班是法律学,四班是国际法,五班六班是经济法。邹碧华考入的是六班,一共28人,男生15名、女生13名,除了北京4人、上海2人、西北和西南几个省区零招生外,基本上是每省一人。
班主任王久华戴着一副浅浅的银丝边眼镜,一头披肩的长发配上时髦的刘海,衬得她温柔秀美。“你们班有四个宿舍,你们130宿舍住七个人,除了你,其余六位同学来自北京、山东、宁夏、湖北、山西和广东。”王久华说。
邹碧华点点头,推开宿舍的房门———四张宿舍床分列在屋子两旁,床位上空空的,邹碧华到得早,其他同学还没到。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上下铺的七个床位外,还有一个床位空出来作为行李架用。屋子正中间是两张木头桌子,专门用来吃饭、看书或放东西。
“北京大学,我来了!”邹碧华毫不犹豫地抢占了靠窗的一个下铺,然后一头靠在床架上,看着宿舍的天花板,调皮地笑了。
9月2日下午,40号楼130宿舍的门虚掩着。来自广东省潮汕地区的姚真勇正低头整理着床铺,他是班里男生中最晚一个报到的。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邹碧华哼着歌推门而入,看见了在上铺忙乎的姚真勇。
“你好,我是邹碧华,来自江西奉新,昨天报到的,你呢?”邹碧华打着招呼。
“奉新? 不是说宜春的吗?”姚真勇扭头看着他,口音里满是浓重的“广东腔”。
邹碧华哈哈笑着:“地理课没讲这么细吧? 我们奉新只是宜春的一个县,但它却是‘中国三奉’之一呢!”“三奉?”姚真勇更加茫然了。
“没听说过中国三奉吧? 蒋介石家乡浙江宁波奉化,张作霖家乡辽宁奉天,宋应星家乡江西奉新。”邹碧华有些神秘地扳着手指,如数家珍,“我们奉新还有一位名人呢……”“邹碧华!”姚真勇脱口而出打趣道。
“犖狅,犖狅! 不、好、意、思、啦———”邹碧华怪腔怪调地模仿着姚真勇的口音,做了个鬼脸,“那是我们的辫子大帅张勋张大人啦———”“嗨,真牛! 我孤陋寡闻,之前还真的没了解过呢。” 姚真勇笑着说,“但中国三奉是你随口瞎编的吧,奉天早就没了呢!”“嘿嘿,这个保密,暂不告诉你!”邹碧华侧了侧脑袋,咧开嘴慧黠一笑。这个特有的“邹式微笑”牢牢地印刻在了姚真勇的脑海里。
所有的新生都到齐了,北京大学入学仪式在大礼堂隆重举行。
庄严的国歌响起,邹碧华和同学们站在台下,台上是坐成一排的学校领导。国歌奏完,北京大学副校长张学书开始致辞:“……同学们,不管你们是哪个专业的,都要学好马列主义政治理论课、中国语文和外语课,还要按照学校的安排,学好电子计算机的运用知识,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课程。实践证明,学好这些课程将终身有益!”张学书话音刚落,台下一片掌声。
接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向台下鞠了一躬,对着话筒开始代表新生发言:“近代和现代的中国史上,有很多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都曾经在北大任教、任职或学习过,他们曾经是社会中最有远见、最有生气的前驱力量,我们能够在北大度过自己的大学生活,这是特别值得自豪的……”这是特别值得自豪的! 邹碧华在台下使劲儿鼓着掌。初秋的北大让人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从江西山村来到北大,邹碧华感到内心的一种力量在不断滋长,他生长在这样一个精神财富无比充实的年代是多么幸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