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引逗
晚会，郊区，宅第，纯是平淡的材料(informations)，于话语的自然流涌中，似浑然而逝；其实都是以轻描的笔触预设了，用来激发财富意象在白日梦的罩毯上倏然涌现出来；如此，意素在诸多场合被“引唤”(cité)；我们欲赋予此词斗牛术的意义：引逗(citar)[1]，这是顿足的把势，斗牛士的弓身站姿，以此召唤公牛[2]，朝其颈背扎枪。与此相类，人们传唤所指(财富)到庭，然于话语的连续中却回避它。此类一掠而过的引逗，此类偷偷摸摸断断续续表现主题的方式，此类平缓流动砉然溃迸的交替，将含蓄意指的行径(allure)活脱脱勾勒了出来；意素从流飘荡，任意西东，展布而为琐细材料的银河系，于其内，我们阅读，毫无次序之重要非重要可言：叙事技巧有印象派之风：其将能指碎解为言辞实体的颗粒，惟藉接合凝定，方产生意义：其耍弄断断续续散播的手腕(以此创造人物的“性格”)；两个一致(convergentes)的材料之间横组合关系(syntagmatique)的距离愈大[3]，叙事亦愈见妙着；叙事的语言表现(performance)即在于巧妙操作某种程度的印象性：笔触必须轻微，恰似其不值得记住一般，然过后却以别一种面目再显露之，其必已存于记忆中了。能引人阅读之文，是依据关合一致(solidarité)(能引人阅读之文的“黏合”)的运作而生的结果；然此关合一致愈是稀稀疏疏[4]，则明白易晓者(intelligible)愈显得蕴有机智(intelligent)。此技巧之(意识形态)目的乃在于使意义自然化，如此，故事的真实性遂获以凭证：盖(西方)意义(系统)据云与自然与真实性扞格不入。此自然化之成立，惟因有意味之材料所释放而出或应召而至者，于以毒攻毒之疗程中，据称“自然”之载体——语言，负之，携之耳。夫语言，意义之基本(intégral)系统也，用以消解次生意义的系统化，使其生产过程自然化，证明虚构(fiction)为真，此乃悖论，如此：含蓄意指隐于“句子”的有章可寻的噪音下[5]，“财富”隐于完全自然的句法下(主语和副词补语)：晚会在宅第内举行，坐落于某个聚居处。
译注
[1]西班牙文citar意为约会、召见、传唤、引证、(斗牛士向牛发出的)挑逗。
[3]指同样的所指在话语的连续展开(横组合关系)中不是集中而一体地呈现，而是此处有一点，彼处有一点。这也就是散播的意义。
叙事文渐进分析
(8)天空积着云，一片灰白，树朦胧地挺立着，披雪斑驳，月光疏疏淡淡，给它洒上些白色。在这奇异的环境当中，它们看来仿佛是半探出尸布的鬼魂，有如著名的《死之舞》的大规模再现。★象征符码：对照：A：窗门外。——★★在此，雪指代冷，但不一定，它甚至极珍奇：雪，柔软的、绒毛似的覆盖物，反而蕴有均匀质体的温暖、遮蔽物的保护这类意味。此处，斑驳的雪，这局部性制造了冷：不是雪，而是这不完整，冷气凛冽；不祥的形式，是部分覆盖的：毛发掉脱，树叶凋零，墙灰散落，这是空白(manque)咬噬完整(plénitude)留剩下的一切(意素：冷)。月亮也促成了这不完足。在此，不祥，实实在在，月亮泻出辉光，勾勒了景致的缺陷之处，我们会再睹这光亮，呈现着模糊不定的柔和，彼时，它经由雪花石膏灯这替代品，照亮维安的《阿多尼斯》(Adonis)，且使其女性化(第111)，这帧画像，吉罗代(Girodet)[1]的《恩底弥翁》(Endymion)摹写了它(这是显而易见的)(第547)。这是因为月亮是光的空无(rien)，温暖最终暴露了它的不完足：它自身不是个发光体，仅仅藉着反射来照亮；如此，它便成为阉歌手呈现辉光的象征，空无之光显明了这一不完足，此光他年轻时借自女性(是个阿多尼斯)，年老时，除了灰白黯淡的斑驳而外，一无遗余(是老人，是花园)(意素：月亮特性)。而且，这奇幻性指明并将继续指明存在于人类的创始者[2]定的界限之外的东西：超自然之物，超人间之物，这侵越是阉歌手特有的，(后面)将其作为超女人与亚男人来描绘(意素：奇幻性)。★★★文化符码：艺术(《死之舞》)。
(9)接下来转到另外一边，★在此，自对照的一项(花园，外面)至另一项(沙龙，里面)的过程是身体的动作；如此，它便不是话语的技巧(属修辞符码)，而是起连接作用的肉体动作(属象征领域)(象征符码：对照：中间分界性)。
(10)我便可以赞美“生之舞”了!★《死之舞》(第8)是一定型，一固定的横组合段(syntagme)。此处，拆解了这横组合段，一新的横组合段便产生了(“生之舞”)。两种符码遂同时被接收到：含蓄意指符码(《死之舞》中，意义普泛，产生于已被编码的艺术史知识)和直接意指符码〔生之舞中，每个字均仅仅依照字典意义，添加到它的相似者(voisin)[3]里去〕；此类叉开，此类歧形结构(strabisme)，自是双关语的特性。这双关语构织得如同一幅对照图(我们明白这形式的象征重要性)：一株共同的茎干，舞，歧生出两种相对的横组合段(生命之物／死亡之物)，恰若叙述者的身体是独特的间隔，从那儿划开了花园和沙龙(文化符码：双关语)。★★“我可观赏”预报了对照的第一部分(A)(第7)。“我可赞美”则对称地预告第二部分(B)。观赏，涉及绘画的某种纯粹画面；赞美，则引出形、色、声、味，沙龙描绘(下面即开始)参照了戏剧型式(舞台场面)。我们会再谈及这类文学受其他再现符码支配的情形(在“现实主义”文学形式中，尤为如此)(象征符码：对照：B：预告)。
(11) 富丽的沙龙，环壁装金饰银，夺目晶亮的吊灯，烁烁跳跃的烛光。熙熙攘攘，时坐时起，舞去走来，轻盈似蝶，她们是巴黎最俊俏的人儿，富足，有身分，佩着昂贵的钻石，灿耀炫目。青丝中、胸口和头上都插着花儿，点缀着盛装，或在玉足套上花环。轻轻地、飒飒地转身，妖娆的步姿，丝带、锦缎、罗纱便在纤体两旁飘拂起来。一些女人灼灼的目光，四处散射，吞蚀了灯光的亮辉、钻石的华采，再次点旺了已炽盛之极的心火。人们也可撞见那面部的声色，意味深长地对着情人，向丈夫却做出违拗的姿态。赌钱者掷着骰子，每一个出乎意料的回合，便哄声突起，金币叮当声，乐声，窃窃谈话声，混成一团；上流社会能够呈现出来的种种迷人处，让这一大群眩晕到极点的人乐醉了，香水的濛霭，四处流漫的如痴如迷，挑逗着发狂的心马。★象征符码：对照：B：窗门内。★★女人转变成了花(她们遍身插戴鲜花)；植物性这意素此后将归属于叙述者所爱恋的女人(其外貌是“一片新绿”)；而且，植物性蕴含有某类完美生命的观念(因为是有机的)，与即将出场的死“物”老头适成对照(意素：植物性)。丝带的飒飒声，罗纱的飘拂，香水的濛霭，布设了迷濛这意素，恰对照于构成老头的意素：瘦骨嶙峋(第80)，几何图形(第76)，皱纹(第82)。作为对比，老头处所意指者乃是机器；我们能想象(至少在能引人阅读的话语内)一架迷濛的机器么?(意素：迷濛)。★★★意素：财富。★★★★隐晦地点染了一种通奸的氛围；它意味着巴黎是个道德败坏的城市(巴黎人的财富，朗蒂一家也包括在内，是不道德的)(文化符码：种族心理学：巴黎)。
(12)于是，在我的右边，是昏暗和寂灭的死亡意象；左边，却是生命的合乎礼仪的狂饮欢舞。这儿，冷冰冰的自然，黯淡悲凉，披麻带孝；那儿，人类正其乐陶陶。★象征符码：对照：AB：总结。
(13)这已以各种景象重复了千万遍，产生了巴黎这世界上最有趣、最哲学化的城市。两种咫尺万里的场面，我恰处于界线上，成了一堆精神杂烩，半是高兴，半是悲哀。我用左脚打着舞曲的节拍，而觉得右脚仿佛蹋进棺材里。其实是一股穿堂风，吹得我右边的脚一阵阵发冷。这风冻僵了您的半边身子，而另一半却感觉着大厅里湿漉漉的情热，这是舞会上常见的小事情。★“混合物”的意思是复合体，这是种全然相异的因素没有凝合起来的混杂状态。此意素将自叙述者移至萨拉辛(第159)，如此，便弱化了叙述者仅是位次要而引入性的人物这一观念：两人在象征上是等同的。复合体，与萨拉辛故事中的要件适成比照，因为这将和他的初次狂喜体验：被润滑(第213)，联系起来。叙述者及萨拉辛的失败皆为没有“凝结”之实体的失败(意素：复合体)。★★在此，我们听到了两种文化符码的声音：种族心理学(文化符码：“巴黎”)，流俗医学(“站在窗凹处，冷冷热热，容易感冒”)(文化符码：医学)。★★★叙述者此处提及人所熟知而不屑一谈的物理起因，使得他本人也参与进去的对照的浓厚象征意义蒙上了反讽色彩，使之平凡化了，淡化至最低程度：叙述者试图拒绝象征，在他眼中，这是“穿堂风问题”；然而他将为不信而受惩(意素：非象征性)。
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