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机大臣陈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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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逐出《天铎报》

陈布雷在沪上新闻界声名鹊起,对《天铎报》亦建功颇伟。但这时,他在报馆的地位却岌岌可危了。事情缘于报社内部复杂的派性关系。

当初,陈布雷把《天铎报》作为自己进入社会的第一块跳板,不外是源于陈屺怀与《天铎报》的关系。并且,陈布雷的第一篇新闻作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新闻实践,也都是源于《天铎报》。此外,陈布雷在浙高就读时,就已经与《天铎报》建立了很深的人事关系,诸如戴季陶、洪佛矢、胡甄瓦等人,都可以说是陈布雷的好朋友。这样,从一开始,陈布雷就与《天铎报》结下了不解之缘。

问题是,等到陈布雷进入《天铎报》馆时,《天铎报》已经易主了。《天铎报》本是靠汤寿潜总理的浙江全省铁路公司的雄厚财力创办起来的。到了1910年8月,汤的浙江全省铁路公司总理职务被清政府一纸革除,《天铎报》的财源被堵,经济逐渐枯竭,亏欠甚多。汤眼看自己无法维持下去,只得把《天铎报》总经理的宝座转让给汉冶萍公司驻上海经理陈芷兰。陈屺怀是汤寿潜请来的人,按官场和商界的老例,老帅一走,幕僚也得卷铺盖开路。于是,陈芷兰另聘广东人李怀霜为总编辑,陈布雷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报馆的。这是因为,陈屺怀虽然走了,但报馆的一套人事关系还在。新主人刚进来,要想全部革除旧主的班底,势不可能,陈布雷要进来,是没有问题的。再说,就人论人,不但陈布雷是个人才,陈屺怀网罗提拔的其他人,也都是名重一时的杰出之才,《天铎报》的江山,就是靠他们打下来的。而且,陈芷兰是个商人,并不懂办报。李怀霜懂一点办报之道,但在上任之始,还拿不出像样的办好该报的办法来,对于像陈布雷这样的办报俊才,陈总经理与李总编辑是不得不用,也不能不用的。有此几个原因,这才有了辛亥时期陈布雷以一支笔哄传京沪的传奇佳话。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到了民国元年2月,情况渐次发生变化。其一,在武昌举义的宣传方针上,“革命党”出身的陈布雷,与惯于在政治上骑两头马的李总编辑不能保持一致,终被李怀霜所忌;其二,陈布雷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不懂得自全之道,也被气量狭小的李总编辑所恨;其三,李怀霜经过几个月苦心经营,开始拉起了自己的一套班底,羽翼渐丰。这样,对陈布雷等人的去留问题,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但是,以陈布雷其时在沪上新闻界的声誉来说,毕竟不是一个可以呼来喝去的小人物,以李怀霜的那点老本,也还没有胆量直接叫陈布雷卷铺盖走路;况且,《天铎报》原本是汤寿潜、陈屺怀等一批浙江人创办。即便在这时,浙江人在《天铎报》馆里,仍保持着相当大的潜在势力。李怀霜深知:一个陈布雷的问题处理不好,一枝动,百枝摇,削弱了《天铎报》的根基,岂不是因小失大,弄得不好把自己的饭碗也砸了。快刀不削自己的柄,这点权变之道,李怀霜还是懂得的。

不过,老于江湖的李总编辑亦非庸人,笔杆子固然摇不过陈布雷,嘴皮子也不一定耍得过陈布雷,但权变之术终比陈布雷略胜一筹。针对陈布雷的年轻好胜、心高气傲,李怀霜设下了一套连环妙计,无非是“猴子不钻圈,多筛几遍锣”罢了。

于是,李怀霜把陈布雷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装得很为难地说:“社中经济困难,君之月薪,只能发30元,其余10元,将填给股票。”“计毒无过断粮”,李怀霜企图通过釜底抽薪,迫陈布雷自动走人。哪里知道陈布雷竟说:“我入报社,酬薄事多,非为金钱,乃兴趣关系耳。”陈布雷竟欣然同意了。

李怀霜的第一遍锣筛得不响,只得抖擞精神,再筛第二遍。过了几天,李怀霜派人通知陈布雷:论说一栏,总编辑已派庄先生为主撰,今后你只要写些短评即可。话说得这样露骨,陈布雷至愚至憨,也能懂得李总编辑的用心所在了。其时的陈布雷,二十来岁年纪,正所谓青年多勇,宁折不弯,为人处世,只懂得“伸”,不懂得“屈”,岂肯为李怀霜这样一个庸才所羁。陈布雷二话不说,当即收拾行装,准备辞职归里了。

1912年初,民国开元,正是许多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在上海大办报纸,为五族共和的政治主张大造舆论、鸣锣开道的时候。如戴季陶等创办了《民权报》,叶楚伧等创办了《太平洋报》,邵元冲、宁调元等创办了《民国新闻》等。这些革命党的“喉舌”们,听说陈布雷被《天铎报》所逐,也就纷纷来人来函,约请陈布雷入伙,以壮其势。尤其是陈布雷的好友戴季陶、叶楚伧、邵元冲等人,更是力劝陈布雷留在上海,共同致力于民国的新闻事业。当时,陈陶遗正在接盘《申报》,以《申报》的影响及地位,可以说位居上海报界“老大”,素来人才济济。即便如此,陈陶遗听说陈布雷竟不为李怀霜所容,也不惜纡尊降贵,声称要以优厚的报酬,请陈布雷入馆任撰译。

只是,这个时候的陈布雷,一方面已经开始形成自己的新闻理论,认为:“民国成立,报纸宜鼓吹建设,不可如革命时期以摧陷廓清之论调,炫众而导乱。诚如孙中山先生当年告诫报界之言:‘报纸在专制时代,则利用其攻击,以政府非人民之政府;报纸在共和时代,则不宜用攻击,以政府乃人民之政府也。’”另一方面,陈布雷的父亲陈依仁及岳父杨逊斋都不同意他继续留在上海,而且杨逊斋也不同意他以记者为终身职业。加之这个时候,陈屺怀正在参与创办宁波私立效实中学,该校亦有意聘陈布雷任教。反复权衡的结果,陈布雷决定只接受《申报》馆义务翻译一职,以便与新闻界保持一种藕断而丝连的关系,对戴季陶、叶楚伧、邵元冲等人的邀约,一一婉言谢绝,并详告其辞职归里的原因:“家乡父辈,认为十里洋场,不宜青年独居,力劝我勿再留沪作记者。宁波一批教育界和地方绅士,发起创办私立效实中学,有意聘弟任课。”实在说起来,当时的上海洋场,尽管也颇有些王维诗中所描绘的那种“香车宝马共喧阗,个里多情侠少年”的意境,然远不可与三四十年代的十里香风,万户逐靡可比,况且陈布雷在生活上的谨慎自持、循规蹈矩,从小就受到严格训练,原是不用多虑的。但陈依仁等人还是不能放心,依然将其召回宁波,以便就近耳提面命。陈氏家风,于此可见一斑。

从1911年秋到1912年1月,陈布雷在《天铎报》工作了五个多月,差不多算是半年吧。对于陈布雷的一生来说,半年仅仅是短暂的一瞬,但却是陈布雷59年人生历程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阶段,它基本上奠定了陈布雷其后近40年的人生历程,尤其奠定了陈布雷作为民国第一流新闻记者及政论家的地位。这一点,不仅得到了沪上新闻界的确认,也可以说是得到了资产阶级革命党人的确认。如宋教仁、叶楚伧、戴季陶、邵元冲、王宠惠等,都是持这种认同态度的。到了后来的商报时期,陈布雷的这一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和发展,并且先后得到孙中山、蒋介石等国民党领袖人物的充分肯定,这为他以后能在北伐期间,以一介布衣一跃而成为国民党最高统治者蒋介石的国策顾问,奠定了基础。

从这个意义上说,《天铎报》的半年,不但是陈布雷开始打天下的半年,而且也是他立志用自己的一支笔,通过记者及报人这个特殊职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