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的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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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随红军走了一个月了,我问妈:“爹怎么还没回来呢?”妈说:“仗还没打完哩,打完仗就回来了。”又过去一个月了,爹还是没有回来。我问妈:“爹打完仗了吗?快回来了吧?”妈妈说:“呃,你到大路上看看去,看回来了没有。”我跑到庄头的路上去望,连过路的队伍都没有看到。又过去一个月了,爹还是没有回来。我问妈:“爹还回来不?”妈妈说:“回来。”我说:“什么时候回来呀?”说着哭了起来。妈把我搂在怀里,说:“冬子,莫哭,爹打完白狗子就回来。”说着指着南边的山给我看:“冬子,你看,山上再开花的时候,你爹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再开花呀?”我问妈妈。

妈妈说:“春天。”

噢,春天,春天快些来吧!

红军走了以后,开始时,庄子里还有赤卫队和乡政府,人们还是常常开会。可是过了两个月之后,赤卫队都上山里去了,庄子里也不大有人开会了。只是到了晚上,人们才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自从妈说南山上花儿再开的时候爹就回来,我常常跑到山上去看。山上的花儿一开,爹就会回来的!一天,我又跑到山上去,站在山上向那山下的大路望去。我希望看到一队人马忽地走过来,说不定那里会有我爹的。可是路上没有队伍,只有一两个人背着柴走着。那大路上,过去可热闹哩,有送军粮的,有过路的红军,有下田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好多啊!怎么都看不见了呢?我看着看着,猛然见大路那边出现一群人,还有几个扛枪的。我心里不由得一震,心想,红军回来了,便大步地向山下跑。我一气跑到山脚下,猛地站住了,原来,我见那些穿灰军装的人,和红军不一样,红军戴的是八角帽,他们戴的是圆顶的;红军的帽子上有颗红星,他们帽子上是个小白花花。我心里一跳,哎呀,是白狗子!我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个戴高帽子游乡的大土豪胡汉三也在当中。白狗子来了!坏种回来了!我忙转过身来往家跑。

我跑进家门,见妈正在收拾东西,床头上放着两个包裹。我说:“妈,白狗子来了!胡汉三来了!”妈一听,便警觉起来。我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办啊?妈妈!”妈妈把我拉到她跟前,把我褂子上的衣边撕开,从床头的席底下把爹留给我的那个红五星拿出来,在我面前亮了一下,把它塞到衣边里,低头就给我缝起来。我问妈:“那个子弹头呢?”妈指着院子里那棵石榴树说:“在那石榴树根下埋着啦!”我问妈:“我那小学课本呢?”妈指指小包袱说:“在包袱里。”我说:“妈,白狗子来了,我们怎么办?”妈说:“无论是谁,问你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说。”

我点点头:“我什么也不说。”

妈把我的衣边缝好,坐在床沿上想了一阵子,正要到外边去,忽然门外一阵噪嚷,胡汉三带着几个白狗子走进我家来了。胡汉三大模大样地往屋中间一站,用他手里的小棍子指着我妈:“你男人呢?”

“他北上打日本鬼子去了。”妈镇定地回了一句,连看都不看胡汉三一眼。

“是听说我来,吓跑了吧!”胡汉三翻着白眼说。

“孬种才跑呢!”我妈是从来不骂人的,这回却骂了一句。我想起来了,胡汉三就是偷跑了的。

胡汉三头上冒着青筋,又咬牙又瞪眼,一把抓过我妈妈:“你说,你男人到底跑哪去了?”妈妈不回答,他打了妈一巴掌:“说,他还欠着我好大的一笔账呢!”

妈推开了胡汉三的手,直挺挺地站在屋中间,没有理睬他。胡汉三忽然看见了我,过来把我抓住:“说,你爹跑哪去了?”我记住刚才妈教给我的话,什么也不说。胡汉三见我和妈妈一样,他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一下子把我推倒在地上,照着我的肚子踢了一脚。我痛得喊了一声,但是我没有哭,站了起来,什么也不讲。胡汉三又按着我的头问:“说,你爹跑哪去了?”我抬眼见胡汉三的手就在我的头上,突然把两手一伸,狠命地抓住他的手,使劲往下一拉,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头。他像杀猪似地喊叫起来,乱摆着手,要想挣脱。我狠命地咬着,一心要把它咬断。他见我不松口,另一只手就去掏身上的枪。旁边的几个白狗子也过来扯我。妈妈见势不好,过去喊我松了口,把我拉在了她的身后。胡汉三的手指头呼呼地向外淌血,他痛得直抽着脸,想用枪打我。妈妈用身子遮住我,一面高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向着孩子使什么厉害,有本事找红军去!”这时候,门外围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见胡汉三拿着枪要打我,全都拥进屋里,一齐向他喊着:“你敢!凭什么打人!”

“红军走得还不远哩!”

“伤了人,要拿命抵的!”

众人一吵嚷,胡汉三势头软了。他掏出一个手绢来把手缠上,一面喊着众人:“啊,你们说什么?谁说的?”他一问,大家反而一句话也不说了,全瞪着眼睛看着他。他哼了一声:“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往后日子长哩,欠我的账,我要一笔一笔和你们算!”他叫扛枪的白狗子把众人赶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铁着脸,抱着手,走开了。

自从胡汉三来了之后,妈和我随时提防着。晚上,妈带着我在后面院子的墙脚下拆开一个洞,准备一有动静就能爬出去。洞外面有一丛毛竹挡着,外人看不见,那是通向一个大山沟的。里面的洞口上用一块青石板挡着,还盖着一堆茅草。

几天过去了,胡汉三再没来过。可是夜间妈妈时常出去,天不明时,又回来了。有一次,我问妈出去做什么,她说:“大人的事,你别问,不要胡说哟,妈哪儿也没去,你好好睡吧!”我知道她不肯向我说。

自从胡汉三回来之后,柳溪就变样了。赤卫队没有了,街上常晃荡着几个穿灰皮的保安团的白狗子。乡工农民主政府没有了,胡汉三当了“团总”。红军临走时在墙上写的标语,胡汉三叫人把它涂掉了,在上面写上另外一些字。白天,在街上没有人唱歌,没有人喊口号,也看不见鲜明耀眼的红旗。就连那天也变了,天灰灰的,阴沉沉的。

这时我更想念爹,想念红军,盼望他们赶快回来,来打这些白狗子。过了旧历年,快出了正月了,我想这已是春天了,花儿该开了吧!一天傍晚,我又爬到南山顶上,去看山上花儿开了没有。我是多么盼望着花儿快点开啊!我察看着山上的花儿,花儿还都没开。我眯上了眼,希望再一睁眼时,山上全变了,所有的花都开放了。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我一声。我一惊,回头一看,见一个打柴的人站在我身后。他把头上的竹笠向上推了推,我一下认出来了,是修竹哥!

“修竹哥!”我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修竹哥问我:“你妈在家吗?”我说:“在。”他又说:“回去告诉你妈,就说今天半夜我到你家去,听见门上连敲三下,就开门。”我点头说:“知道了。”又问他:“修竹哥,我爹什么时候回来?”修竹哥说:“他在很远的地方打仗,怎么能一时就回来?”我说:“胡汉三又回来了!”修竹哥抚摸着我的头,眼望着冷冷清清的庄子,停了一会儿,深沉有力地说:“一定要消灭他们!”后来,他见山下有人走,便轻声地向我说:“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回去告诉你妈,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说罢,他就转过山头,向山里去了。

我见修竹哥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便跑回家把他的话悄悄地跟妈说了。妈听了这话后,脸上有点笑容,自从胡汉三回来,妈从来没有笑过的。

晚上,妈妈收拾我睡下,她自己却坐在床沿上等着。她把小油灯用个竹篮遮着,外面看不到一点儿光。我原来也想等着看修竹哥来,可是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什么声响。因为知道修竹哥夜间要来,我猛地下睁开了眼,借着那小油灯的微光,见妈正和修竹哥在小声地说话。修竹哥说:“现在环境是艰苦了,但是我们必须坚持斗争。”妈说:“众人都盼望红军回来哩!”修竹哥说:“红军北上抗日了。暂时回不来,千斤担子现在就落在我们身上了。”停了一会儿,妈说:“胡汉三想笼络人心,现在还没下毒手。大家也都和他顶着,他想成立民团,要粮、要枪、要人,可是众人什么都不出。我昨夜去串了几家,大家的心都很齐,拼死也不出粮,不出枪,不出人。”修竹哥说:“对,要把革命群众组织好,坚决抗到底,粮、枪、人,坚决不能出。”随后修竹哥又向妈说:“你入党的事,党支部已经批准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党在这个村子里的一个战士,你要领着大家同敌人斗争。”我见妈紧紧握住修竹哥的手,稳稳地说:“我听党的话,党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修竹哥说:“现在宣誓。”

我见妈妈跟着修竹哥站了起来,修竹哥举起了拳头,妈妈也举起了拳头。修竹哥低沉有力地说一句,妈妈也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一句。

夜静静的,墙壁上映着他俩举起拳头的影子。我觉得这时刻那么庄严,修竹哥和妈妈的身影那么高大。我压住呼吸,不敢出声,浑身上下感到热腾腾的。一下子,我对“革命”比以前懂得多了:革命就是靠这些共产党员带头干的,他们就像修竹哥和我妈一样,白天黑夜领着人们开会,风里雨里带领队伍打白狗子,一个心眼专为穷人办事,在坏种面前不说一句软话。他们一个一个都那么刚强,原来他们都举着拳头宣过誓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也举起拳头说刚才修竹哥领着我妈说的那些话呢?

宣完誓,修竹哥又和妈说了一些怎么领导群众同敌人斗争的事。后来妈问修竹哥:“你知道冬子他爹这会儿到了什么地方吗?”修竹哥说:“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四川了。”说到这里,修竹哥着重地说:“在长征路上,党中央在遵义开了个会议,纠正‘左’倾的错误路线,确立了毛主席在党中央的领导,红军在毛主席指挥下,接连打了许多胜仗,扭转了被动的局面。”

妈说:“还是毛主席领导得好啊!”

修竹哥说:“听传来的消息说,行义同志领的那支部队打得很好,他现在已经当了营长了。”妈似乎笑了笑,我想爬起来问修竹哥,四川在什么地方,爹带领的那支部队消灭了多少白狗子。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边狗叫了起来,妈忙吹灭桌上的小灯,听着外边的动静。这时就听有一阵脚步声奔我家门口走来。妈忙到床上来摇我,其实我早已醒了,妈一摇我,我就急忙起来。妈摸着黑替我刚把衣裳穿好,就听有人来敲门了。妈没回声,把小包袱向我怀里一塞,臂里抱着我,一手拉着修竹哥就往后院里走。到了通外面的墙洞前,妈把我放下,拉开了茅草,掀起了石板,小声地向修竹哥说:“快爬出去!”修竹哥顺着洞子爬了出去,妈又把我也推出了洞口。当她自己的身子也探入洞口时,前边的大门已几乎被撞倒了。妈忽然把身子撤了回去。修竹哥在外边着急地问:“你怎么不出来?”妈说:“不行,这样敌人会发觉的,你快带着冬子,顺着山沟跑吧!”修竹哥说:“不行,你不能留下!”妈听外边门打得更急,也没理修竹哥,只从洞口递过她一件夹袄,说:“给冬子披上,你们快走吧!”说罢,忙用青石板把洞口堵上,把茅草盖好,回身就向前走去。就在这时,我听见大门让人撞开了,几个人闯进我家里,我替妈妈担心,想喊又不敢喊。忽然我听见一个家伙喊道:“你为什么不开门?啊?”这时我的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我埋怨妈妈:你为什么不从这个洞里出来呢?白狗子要是抓着你怎么办?接着就听到一个很熟的声音问道:“有个人到你家来没有?”

没有回答。

“你家孩子呢?”

没有回答。

接着还是那个声音说:“他咬了我一口,今天我要把他的牙全敲掉!”

我听出来了,这是胡汉三。

“说,你把那个人藏哪去了?你的孩子呢?”胡汉三凶狠地逼问着。

还是没有回答。

我知道妈妈让他们抓住了,急着要从洞口钻去。修竹哥紧紧搂住我,他的脸紧贴在我的脸上,附在我的耳边说:“别动。”说着他把我放在一块大石后面,从身上掏出了匣子枪,轻轻地爬上了墙头。这时我又听到院子里胡汉三说:“不说,给我搜!”接着就听见有人在院内翻茅草。我正在着急,忽听见墙头上“啪”的一声枪响,是修竹哥开枪了。接着又是一声、两声、三声枪响,我好像听到墙内倒下两个人。

这时我听修竹哥在墙头上大声喊:“一班从左,二班从右,包围!”我又听到很多脚步声慌乱地向前边跑。接着修竹哥又放了两枪。我当时很奇怪,修竹哥不就一个人吗?怎么还有一班二班呢?我正想着,忽然见妈妈一下子从洞口出来了。这时修竹哥从墙上跳下来,妈妈说:“他们都吓跑了!”修竹哥说:“快走!”说着背起我来,和妈妈一起,拨开竹丛,顺着山谷大步走去。

天快亮的时候,修竹哥把我背到老山深处的一片林子里。在这里我见到几个熟人,他们全是柳溪赤卫队队员。还有许多人,我不认识。我问修竹哥,赤卫队员都到老山里来干什么,修竹哥说:“我们打游击了!”打游击是什么呢?我也不大懂。经过一夜的周折,我累了,修竹哥让妈妈把我放到一个山洞里,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醒了,睁眼一看,见头底下枕着小包袱,身上盖着妈的夹袄。我翻身喊了声“妈!”再四下一看,见是在山洞里。洞里没有人,我便走出洞来。这时我才看清,四下里全是高山大树。在一棵大树下,修竹哥正和赤卫队员们谈话,妈也在当中。

修竹哥说:“现在各庄的敌人要搞反革命武装,想用这些武装来对付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发动群众,和胡汉三这群白狗子斗争,不出枪、不出粮食、不出人,让敌人什么也抓不到手。荆山、柳溪、彭岗,都要去几个同志。”修竹哥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分派几个人到这三个地方去。这时我听妈说:“我也去柳溪吧,那里的人我熟。”

修竹哥说:“昨天晚上你跑了一夜路,这会儿休息一下吧!”

妈说:“多去一个人,就能多做一点事,不用休息,让我去吧!”

修竹哥说:“也好。”又向身旁的一个叔叔说:“陈钧同志,你和冬子妈去柳溪,晚上进去,下半夜就出来。”说着拿出一颗手榴弹给陈钧叔叔,陈钧叔叔把手榴弹掖在腰里。

妈过来看了看我说:“冬子,别乱跑,妈有事去,明天就回来。”妈妈刚才向修竹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就高高兴兴地看着妈妈向山下走去。

第二天上午,妈还没回来。我问修竹哥:“哪儿是柳溪呀?”修竹哥指着一个方向告诉我:“在那边,远着呢!”我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断地向那个方向望去。

太阳快要落的时候,我见山下走来一个人。我一看,正是和我妈一起到柳溪去的那个陈钧叔叔。我就问他:“叔叔,你是从柳溪来的吗?我妈妈呢?”陈钧叔叔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就把我抱了起来。我想,这叔叔好怪哩,为啥不说话呢?他抱着我来到一棵大树下,见修竹哥在那里,把我放下来,还是什么没说,一下子就坐到了石头上。修竹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然后才问陈钧叔叔:“柳溪的情况怎么样?”陈钧叔叔长长地抽了口气,又把我拉在他的怀里,还没说话,眼泪就流出来了。

“怎么啦?”修竹哥的脸色白了。

“冬子的妈牺牲了!”

“啊!”我先是一愣,立即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向着柳溪的方向跑去。陈钧叔叔忙过来把我抱住:“你哪去呀?”

“我去找妈妈!”

“你不能去!”

我要去看我妈,我不愿陈钧叔叔抱住我,他不放我,我就乱踢乱蹬,陈钧叔叔还是把我抱了回去。

“妈妈!”我大声哭着。陈钧叔叔把我安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修竹哥向他说:“陈钧同志,你快把具体情况谈谈。”

陈钧叔叔说我:“我和冬子妈是在夜间进的柳溪,我俩串了几家,把当前的斗争情况和群众讲了,大家心都很齐,要坚决和胡汉三斗。可是当我们串完了最后一家,准备出庄的时候,一下子碰到胡汉三带着一群白狗子向我们包围来了。我扔出了唯一的一颗手榴弹,和冬子妈向庄外跑,可是敌人死死地追着我俩。正在紧急的时候,冬子妈一下把我推到一条小河沟里,让我顺着河沟前往山边跑,她就伏在河沟旁,从地下摸起石块向敌人打去。我喊她快跑,她却高声地向我说:‘快回去向组织报告,别管我!’说着她一面向敌人扔着石头,一面朝远处走,把敌人引到她那边去,掩护我脱了危险……”

听了陈钧叔叔的叙说,站在我周围的赤卫队叔叔们全都显出敬佩的神情。

陈钧叔叔接着说:“为了探听冬子妈的消息,我没有立刻回山上来。天亮的时候,我装作一个过路的人,又转到柳溪的庄头上。听乡亲们讲,冬子妈不愧是个共产党员,从她被捕起,一直没张过口,什么也没说。

胡汉三对她没办法,就把她吊在大树上,下面架起一堆火。庄里的乡亲们高喊着向大树下涌,要救冬子妈。可是胡汉三让保安团白狗子端起了枪,四下里站了岗,老乡们都闯不过去。这时冬子妈见来了很多群众,她张口说话了。她高声说:‘乡亲们,不要害怕,白狗子天下长不了,红军就要回来的!你们不要听胡汉三的话,不要给他们粮,不要当保安团……’后来,树下的大火烧起来……”陈钧叔叔讲不下去了。

这时,我的眼前像燃起一堆火,在那火光里我看见了我妈妈:她两只眼睛大睁着,放射着明亮的光芒,她的一只手向前指着,在她的手指下面,胡汉三害怕地倒退着。妈妈的另一只手握着拳头举起来,像前天晚上那庄严的宣誓。火光越来越大了,妈妈浑身放着红光……

赤卫队员们一个个铁着脸,握着拳,突然一个同志说:“吴书记,下命令吧,下山去把胡汉三他们消灭掉!”

“打吧!吴书记!”高山上爆发着赤卫队员的喊声。

“给我妈报仇!”我向着修竹哥哭诉着:“下山把胡汉三和白狗子全杀死!”

修竹哥考虑了一下,下了决心:“对胡汉三这样凶恶的敌人应给予狠狠的打击,一来可以煞一煞敌人的凶焰,二来对周围的群众也是个鼓舞。”他下达了命令:“集合!”赤卫队员们,立即雄赳赳地在大树下列好队伍。

他们把乌黑的钢枪扛在肩上,把雪亮的大刀提在手中,梭镖的红缨迎着山风抖动,人人脸上闪着复仇的光焰。赤卫队要战斗去了!要去杀胡汉三了,要为我妈报仇去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泪,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末尾,也直挺挺地站在队伍里。

队伍出发的时候,修竹哥让一位上年纪的赤卫队员和我留在山上,他说:“冬子兄弟,你留在山上吧,现在你还扛不动枪,等你长大了,再和我们一起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