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此间唯你，足矣
万山主踉跄着上前来，轻声喊着徐小凤：“孩子。”
徐小凤看他，眼中不带情绪：“你还没老死啊？”
“我知道你恨我，若不是我，你们父子两不会沦落人间，我对不起你们。”
徐小凤一摆手：“够了，我不想听，我与你毫无关系，你对不起的只有我父亲。当初以绝交相逼赶他走，那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万山主眼中浊泪：“我去找过你们，是你父亲不愿跟我回山。”
徐小凤冷哼一声：“收起你的伪善吧，你只不过是想利用我父亲铸器的手艺罢了，凭你的本事，想接两个人回山还不容易？当初死活不愿我爹爹出山，就是为了留下的手艺。若你是真心关怀我们，那为什么，在我爹爹被仇家打断手指之后，你再也没有出现过？又为什么，听说我还活着的时候又来寻我？是因为你想着我可能继承了我父亲的铸器天赋，可后来听说我是给毫无天资的凡人，于是放弃了与任鸢争夺我的抚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都是放屁！我改姓徐，是因为受了一个人的恩惠，只有他才有资格说是关心我。”
万山主还想说什么。徐小凤偏过头不再听，而是对着任鸢。
“我今日来，还想感谢一下把我生下来的人。”
说完，徐小凤给任鸢鞠了一躬。任鸢看着他。
“感谢你把我生下来，感谢你给我留下了第一件法宝。”徐小凤从头发里抽出一柄短刀，“没有它，我不可能走上这条道路。我要感谢你，让我去吟枫堂偷师，特意支开守卫，让我有机可乘，盗走了无相丹。还有明明知道我给你下毒，你仍然愿意吃下有毒的食物。”
正当徐小凤滔滔不绝的时候，任鸢忽然开口了：“因为这是你做的食物。”
徐小凤愣住。
任鸢抬起脸来，眼中尽是憔悴，再无往日威风凛凛的高昂：“因为那日，你说，若是你的娘亲也能尝尝你的手艺，那该有多好。于是，纵使我早就看出来其中的蛮火毒，可我还是咽了下去。”
徐小凤半晌没有回话，与任鸢对望。
“说什么鬼话！”他突然发起狂来，怒吼，“那你为什么抛弃我爹爹！”
“万因。”任鸢闭上眼，轻声唤了一句。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复而睁开眼，正欲开口，徐小凤忽然动起手来。
他拔出短刀就向任鸢刺来，口中一边大喊：“你不配说我爹爹的名字！”
任鸢挡下，众人躁动，纷纷动手阻止他。
谁知，任鸢竟然喊停了大家。
其他人往后撤去，只余下圈中的徐小凤和任鸢二人。
徐小凤再也不管不顾，提剑就劈，边劈边喊：“你为什么又要把我捡回来？为什么不敢认我？就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世间第一人生了个儿子，而且还是个凡人吗？这让你觉得羞耻吗？就连你随手捡来的孤儿，你都能收为亲传。为什么不肯收我当弟子？哪怕是一个最低阶的借读弟子的名分都不肯给我！我现在有灵根了，还有了通天修为，不需要再借你的光辉，我自会让天下认得我！今日之后，这世间，只有我一个神！”
任鸢拔出剑来，眼中晦涩。
他出剑招招致命，奔着要害去。可任鸢只是躲避，并不主动出击。
终于，有一剑漏防，任鸢肩头衣料被划开。
“你为何要创立拳师团？”任鸢悲伤的看着徐小凤。
徐小凤眼中带狠：“人性，本就如此。我只是帮他们释放真正的欲望。”
听言，任鸢闭上了眼，深深吸入一口气，再次开眼时，恢复了平日的正气，不带一丝伤感。
叶知非一见便知，任鸢准备动手了。
果不其然，任鸢不再退让，真刀真枪与徐小凤打斗起来。
他们可谓是在厮杀。
影将离见了拍手大笑：“好一场母子相残的大戏啊！精彩，精彩！”
其他人怒气冲冲，又准备跟影将离干起来。
楚芷衣一把将他们挑开：“徐小凤才是该死的人！”
现场再次陷入一派混乱之中。
高墙虽宽，可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打架。
众人把矛头齐齐指向了徐小凤。
可奈何，徐小凤不知道修了什么邪术，竟然让任鸢也落后三分。
王思如楚芷衣几个伦华天宗的人上去帮忙。
叶知非也想动手，可被曲九华拦下了。
他们几个人从高墙打到墙外，从墙外又跳回高墙，徐小凤以一敌多，仍是显得游刃有余的模样。
“你们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是神了！”
林牧云搭起破魔弓，拿出专门杀妖的箭矢：“我看这个比较适合你！”
“等等。”影将离过来，给箭矢加上一层法印，“此箭命中，必将殒命。”
林牧云点点头，瞄准徐小凤。
随着虚空被割裂的风声传来，破魔箭扎进了肉中。
可不是徐小凤的肉。
就在箭头即将射中徐小凤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扑了过来，挡在徐小凤前面。
是任鸢。
此一箭正中心脏。
徐小凤接住任鸢，愣神一霎，趁此空当，楚芷衣从他背后将斩情刺入，贯穿了他的胸口。
徐小凤顿时口吐鲜血，缓缓落地。
任鸢被一旁的王思如揽过去，她推开王思如，艰难的爬到了徐小凤身边。
二人对望，皆是口中含血，不可言语。
徐小凤受痛，身子徐徐倒了下去。
任鸢一寸一寸移过去，将徐小凤的头靠在自己怀中，她吃力的抬起手，想要摸摸徐小凤的头，两行清泪自眼眶掉落。
任鸢张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又像是在唱歌，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音节，自她口中一个一个蹦出。
徐小凤眼角也湿润了，红色的液体混着透明的泪一齐滑落。
旁人听了半天，才发现她是在唱一支摇篮曲。
无人再说话。
就在对视中，二人的呼吸渐渐停止。
这时，王思如才上前去替任鸢合上双眼。
楚芷衣一下跪倒在任鸢身边。
众人围上去。
叶知非瞧着他们的尸体，一时难以自控，尽管她知道了任鸢正是害了她两世的幕后黑手，可也是她的师尊。
叶知非的眼泪自己掉了下来。
林牧云和她都没有跪任鸢，只是站在楚芷衣身后默默的落泪。
师姐弟三人对任鸢行完最后一个礼。
楚芷衣擦掉泪水。
“人祸已除。”楚芷衣声音还有些哽咽，“众仙友入回程吧。”
“影将离未死，何谓人祸除？”
百家又叫嚷起来。
林牧云站出来：“业莲宫从未作恶，拳师团与影将离也毫无联系，任鸢被害，无相丹被盗，皆是内鬼所为，影将离何罪之有？”
“你是他奸细，你怎么还敢说话？”
“你！”林牧云上前预备好好理论一番。
楚芷衣拦住他。
“今日金龙和各门派皆聚于此，正好全部对峙清楚。若是各位掌门有何切实的证据，说明影将离或者业莲宫作恶，我楚芷衣必将支持。”楚芷衣言之，“可如果，哪位前辈乱扣帽子，我个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你作为任鸢大弟子，怎么向着他们说话？”
楚芷衣瞪了一眼那人：“正是因为我是柔正子的弟子，才要将我师尊的风骨继承下去。世间正道，唯一正字。邪不可容，光大流芳。我看到行恶，自会出手！眼下最主要的是清扫拳师团的余孽！仙门内斗，于世间无益，于百家无益。况且，在场诸位都没有办法使业莲宫坐实为恶的行径。”
“对了，我此趟来，正是追着拳师团来的，没想到刚好遇见仙门大战，就一并求助了吧。”叶知行忽然走出人群，“前段时间，不只是凤栖州，全境八州尽遭拳师团为乱，他们之中有许多修道人士，地方家族应付不过，还需借助各仙门的力量。”
“眼下，更重要的是去拔除拳师团的污浊残余，你们有空在这跟我扯皮，不如真的去干些实事，一个个的把人间正道挂在嘴边，等到需要你们的时候，却找不到人影。”影将离翻了个白眼。
有人捏拳，准备声讨影将离。
叶知行拦下他们，又道：“虽然帮主已死，可拳师团近些年来，发展迅速，吸纳了一大批邪子魔头，除去帮主，还有其他的干部，余威不可小觑。”
影将离理理头发：“哎呀呀，任鸢死了，我就是最强，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旁门小道，如何与我斗？我是懒得跟你们玩，不要真当自己算个人物了。劝你们犯蠢有个度，不然到时真把我惹生气了，你们一个一个，都逃不了。”
说到最后，影将离眼神不再含笑，盯着众人，一字一字吐出话语，像是毒蛇一点点裹紧猎物。
无人再敢应声。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喊叶知行道：“叶夫人，我派愿意跟随夫人回去。”
一人开头，千万响应，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表态，打算回世间，帮助各家族收拾拳师团。
就这样，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仙门大战，像是一场儿戏般，到此草率落下帷幕。
数日后。
伦华天宗内。
姬招妹和何田田已经回来了，姬招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心中的伤痕，还未治愈。叶知非拜托影将离，将凤灯节那晚所有的事从他们脑中抹去，影将离答应了，抽空来了一趟伦华天宗。
前些日子的闹剧已经过去，可还是留下了一堆麻烦事。
百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伦华天宗了。
任鸢死去，宗主之位空缺。
原本众人都以为王思如会迫不及待的接替任鸢的位子，毕竟旁人看来她已经垂涎已久。但是让人出乎意料的，王思如拒绝了。
她答应代管门内事务，等到过几年楚芷衣长成，将宗主之位递交给她，毕竟，楚芷衣自初便是以掌门人的要求来培养的。
半夏颓靡许久，苍术的叛变对她的打击很大，她一直不曾从消极之中走出来，整日的把自己关在药房里，不肯见人。偶然有一天，有人在花园中看见了她，据那个弟子说，半夏看起来至少苍老了三十岁，与原先那个号称伦华天宗第一美的师叔判若两人，简直就是一个白头老太。众人唏嘘，为她担忧，可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吟枫堂的绝美风景日益消散，成为传说。
林牧云没有再回伦华天宗，听说他每日站在业莲宫高墙上眺望，盼着楚芷衣传给他的信。
他与楚芷衣的未来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但至少，他们没有像前世一样，刀剑相向，生死相隔。
业莲宫不再避世，影将离下令，开放了红翼蝶谷。
这也是他的大计中的一环吗？希望今后他不要让苍生流血就好。
王思如说，任鸢跟徐小凤的事情，她一直都知晓，但是，对于徐小凤暗中做的错事，和叶知非被借木的事，她真的全然不知。
叶知非想想算了，任鸢已死，她身上的菇种也随着没了，而且还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她体内劣根的法力和武道，全部归于她所用，就是说，叶知非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仙官。
按照任鸢生前的愿望，她的肉身被炼化，聚成了一颗丹。
叶知非看着那颗丹，有种不好的联想，她有幸见过无相丹一次，酷似任鸢化成的丹。
至于徐小凤的尸体，则是被业莲宫留住了，而且林牧云偷偷来信当中提到，徐小凤跟随他妈的脚步，也被影将离炼化成了一粒丹。
濯星堂里。
叶知非和曲九华一起读着林牧云偷偷寄来的信。
虽然两派仍是对立，可林牧云与叶知非他们私下还是联络着。
叶知非笑他：“这怂小子，自己不敢跟师姐直接通信，让我给他当跑腿，帮他们互诉情肠。”
曲九华垂眸笑着，眉弯浅浅，用手指给叶知非梳着头发。
“这样才不会影响到芷衣的声誉。交给你正合适。”
“那我的声誉呢？”叶知非嘟起嘴。
曲九华望着她，轻轻凑上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你的声誉，早就被吾败坏了，只等哪回暴露于公众前的时日有长短罢了。”
叶知非抛开脸红，问他：“拳师团的事情怎么样了？”
“各派仙门与家族联手，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展。过两日，吾与你也该动身去凤栖州，帮你大姐了。”
“听说业莲宫也派人入世了，牧云也要出谷呢。我得把师姐也带上。”叶知非心中雀跃。
与她的兴奋形成对比，曲九华敛起笑容：“还有青城山派，他们也去凤栖州。”
叶知非望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往上扬起。
“你多大人了，是在跟小辈计较吗？”
曲九华闭上眼，不理她。
“裴桐喜欢我师姐，要吵也是牧云跟他吵，难不成你也喜欢我师姐？”
叶知非嘿嘿一笑，见曲九华不理她，于是还想说些什么。
忽然感到腰间受力，原来是曲九华的手挽住她的腰，叶知非栽向曲九华怀中。
“吾是在想青城山派的掌门。她近来对伦华天宗的印象不太好。到时候，怕是两派又有摩擦。”
“那又如何，她敢说什么，我给她骂回去。”
曲九华按住她的嘴：“不可与人秽语。”
“我听你的，谁让你现在是我授业仙师呢。”叶知非笑靥灿灿。
她搬到了濯星堂来，成为了伦华天宗第一个拜在男仙师座下的弟子。就在几日前，刚刚礼成。
“前方的道路，是全然未知的。”叶知非抬头，瞧见桂枝轻摇。
曲九华握住她的手：“无论前路如何，是连接仙道坦途，亦或通向业火炼狱，吾与你共赴。”
叶知非与他对望，映入一滩星辰。
两只手镯自腕间相触，一金一银，一叶一花，似是缠绵。
清风扫桂，卷起衣袂翻滚，院中天地间，他们二人相互依偎彼此，足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