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梦中的花叔
不，她怎么可能喜欢曲九华呢？
他们两个都没什么交际。
不过是一起被困在堆满情房花的妖穴过，不过是一起在山上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常，一起修道，一起去拜访金龙，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睡在神坛下，然后只不过亲吻过……
往事一幕幕，在叶知非眼前滚动。
她摆摆头，说服自己讲：接触得多又怎样？她不喜欢他啊。
可是，为什么她会在明明觉得对方多事的前提下，还要去接受对方的接触呢？为什么明明觉得对方无趣，还要去跟在对方屁股后面跑呢？又为什么，会在看见他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心痛到无法呼吸呢？
风儿吹啊吹，吹过叶知非发梢。
每一回，自己看见曲九华的时候，都会忘掉其他，脑中只留下清风和他的眼。
那天晚上河边，以为曲九华心有所属的心痛，还留有记忆，仿佛还在折磨着叶知非的心。那不是心口疼，而是悲伤。她没能发觉，没能排解的极致悲伤。
叶知非望着曲九华的脸。
恰时，曲九华回眸。
林间的风，带着沁心木香，叶动影动，某人的心儿也在随风而动。
该死。
叶知非啊叶知非，你个肤浅的人，你好像，真的喜欢上曲九华了啊。
她在心里说着自己。
曲九华说过，他心中已经住下一个世间最好的女子，可他们却不能在一起。
叶知非微微垂眸。
不知，曲九华写在心头的名字会是谁？
剩下的旅途，就在二人各自的沉思中度过了。
夜晚。
又是那间不知何处的卧房中。
床上的男子再次陷入回忆梦魇。
他这回梦见了一个人，一个将他从深暗水底拉出来的人，那道他生命中的光。
不足十岁的他，在流浪的时候与其他乞儿一起，被人抓到了一个春园里。
抓他们的人每天打骂他们，强迫他们干活。
只有一个人，会在他被惩罚禁食的晚上，偷偷的给他送来饭团，会在他冻得睡不着的晚上，给他披上自己的被子，然后替他唱上一支摇篮曲，与记忆中父亲唱给他听的一样。
在那个他觉得灰暗无比的院子里，这个人耳边总是戴着的红花，是这方独立的小世界中，唯一的一抹色彩。
这个人让他叫自己花叔。
花叔会在闲暇时间给他讲故事，给他提到过一个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所有的孩子都能自由自在的奔跑，都能够吃饱穿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能天天吃白米饭吗？”
花叔笑着摸摸他的头：“顿顿能吃，还能加个大大的鸡腿。”
“新的世界在哪里呀？”
花叔摘下耳边的红花，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瓣，眼神飘向远天，嘴角含笑：“那个人现正在外面努力着，新世界建成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他不知道花叔嘴里的那个人是谁，可他听懂了花叔语气中对那个人的崇拜，于是也变得尊敬起来。
他在花叔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于是喜欢在花叔身边，只是现实不可能让他这样做。
花叔每天都会离开后院。终于有一天，他也能离开后院，去前面楼中某个房间找花叔。
接着他瞧见了，那个本应该环抱他的臂弯，此刻正躺着一个肥胖无比的丑女人。
两个人在床上赤身，丑女人骑在花叔身上，肥胖的身躯不断耸动着，嘴上发出奇怪的声音，双手还死死掐住花叔的脖子。
他以为丑女人在欺负花叔。
他尖叫着冲进房门，要去拯救看起来快要被掐死的花叔，拯救他心中的那朵红花。可是腰还没人手臂粗，而且体内毫无灵根的小儿，怎么可能是女人的对手？
他被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花叔过来护住他，跪下来向女人求情。
看着花叔为了他去亲吻女人的脚，他心中某根丝线彻底断了。
他将手摸上了发间，那里藏着父亲留给他的短剑……
等到回过神来时，丑女人躺在鲜红之中。
花叔耳边的红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溅上的血污。
他此时才想起后怕，哆哆嗦嗦将短剑从丑女人的肚子里抽出来。顿时，伤口血涌如柱。花叔尚未从惊讶之中回过神，不过见他吓得尿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花叔先是过来抱住他，稍稍平静些之后，开始收拾现场，接着写下几封密信，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他连夜送出院子，让他逃离。
他本想让花叔跟他一起逃跑。可花叔放开了他的手，告诉他：“我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做。”
他哭着离开，不过走之前对花叔许诺，说他一定会回来。
他没有食言，许多年后，他真的回来了。
当年的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内心早已不再是弱小无助的可怜儿了。
男子故地重游，发现花叔一直还在这个地方，不曾离开。只是不再去前院接客，脸上也多了几条皱纹，但是记忆中的红花还戴在耳边。
花叔还是不愿跟他离开。
“有些东西，远比自由更重要。”花叔这样告诉他，“而且说来你可能不信，不过，我也是真心喜欢这里的工作。”
见此，他只好得空便偷偷来找花叔。
花叔会给他钱，让他帮忙带些好看的头花来。
为了这个委托，他亲手种了一批花朵，每次都虔诚的采下最娇美的那朵，而后以一个夜晚作为索取的报酬，卖给花叔。
每晚他来，就只是单纯的躺在花叔怀里，听着摇篮曲睡一会儿而已。这是最后一处，他能够心安休憩的港湾。
今天晚上，本应该也是如此。
可是，不知为何，今晚花叔跟他聊天的时候，话比平时多。
“当年，若是你没有那么冲动的话，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在你走后几天，其他的孩子都被人救出去了。”
他躺在花叔腿上，握着花叔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脸颊旁轻轻摩擦。
“世事没有如果。”
花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收手吧，趁还来得及，不要再犯下更多的错了。”
他坐起来看着花叔，说道：“你知道的，我不能停下。”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花叔抽回手，眼神沉重的望着他。
他受伤的回看花叔，跪着挪动过去，抱住花叔的腿。
“我不能失去你，是你将我拉出泥潭，给我的生命带来光明。”他忍住泪光，瞬间转狠，“可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绝不会收手！”
花叔闭上眼，不去看他，一点一点扣开他的手，脸上痛惜不已，深深吸一口气道：“早知道今日你会变成这样，我宁愿那日没有放你走，宁愿当初不曾与你赠过关怀。你走吧，今后，就当你我陌路，不曾相识。”
他被花叔推开，刚刚的话字字入耳，砸在他的心上。
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抓住花叔的手，不由分说上嘴去亲花叔。
粗暴的吻毫无章法，胡乱的落在花叔的脸颊和脖颈。
男子还试图用吻撬开花叔的双唇，但是被极力反抗着。
这是他第一次对花叔做出这种事，可完全不是出于情。
“停下来！”花叔喊他。
他不理会，越发肆无忌惮，上手去扯花叔的衣物。
“你不是说你喜欢这样吗？那么多人你都接待过了，唯独我还没试过你呢。”
花叔给了他一巴掌。
两个人顿时都愣在原地。
花叔整理衣物，没有看他，说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离开鸾城，离开凤栖州，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花叔一看窗外夜色，似乎除了他，还在顾虑什么。可他什么也注意不到了。
“今后，就当你我陌路，不曾相识。我不想再看见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几句话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回荡。
他仿佛再次被黑色潮水包围住，一点点被淹没其中。
母亲，母亲的家人，父亲的家人，父亲，一个一个，所有人都离他而去。而现在，他的红花，他世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要抛弃他了。
不，他的红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解开腰带，一步一步走向花叔……
男子惊醒过来。
窗外天色已经泛白。
他抹去流满脸颊的泪水，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楚刚刚的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什么。直到他掏出怀中的一朵红花，才幡然醒悟，所有的一切都是现实，都是前不久刚发生的事情。
红花被揉成破碎，只保留着一个大概轮廓，还能看出来是朵花。
他的心口针扎一般，他拿起红花，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汁水有些酸涩，惹得他的眼泪再次掉下来。
至少，花叔最后是笑着离开的。
他答应了花叔，会带着拳师团离开这里，然后去寻找那个人，帮那个人一起创建新的世界。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些必须要做的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去履行对花叔的承诺。
眼泪混着花汁，一起吞下肚。
天亮了，他该起床了。
……
“师姐！快起床啦！姓裴那小子都到啦！”林牧云的喊声隔着墙壁都能听见。
叶知非惊醒，接着听见何田田在跟林牧云在院子里吵架，说不要打扰他家小姐休息。
叶知非赶紧爬起来穿衣。
昨天跟曲九华从凤鸣山回来之后，虽然还是有些烦恼，可心里总算没有前几天那么堵得慌了，于是睡得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过几天就是凤灯节，这是凤栖州一年一度的大节日，她跟楚芷衣，林牧云，裴桐几人约好了一起去玩，今天上街去置办行头。
匆匆收拾完，几人上街去。
一路上，叶知非总是闷闷不乐，心神不定的模样。
“师妹，可还是在为前几日红花郎一事烦闷？”楚芷衣有些担心的走过来问她。
叶知非微微叹气。
拳师团的事，由于红花郎的死亡而陷入僵局。
不过虽说她长姐说过，这件事交给家族来办，可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完全坐视不理，抛却脑后。
她一方面在为此事头痛，可同时还有其他许多的事情，烦扰着她的思绪。
“师姐，你说，世间为什么有那么多苦命人呢？”
楚芷衣与叶知非并排走在一起，道：“人欲。世间苦难之源，唯人欲二字。人欲不消，恶行不止。”
“人欲。”叶知非重复道，“因为口欲，所以犯下贪食，因为财欲，所以犯下掠夺，因为色欲，所以犯下恶行。是这样吗？”
楚芷衣点头：“有时，人心比妖祟还要可怖。我们手中的剑，斩得了妖，可对人，却无可奈何。”
“但是也有善的一面吧？错的不是人欲，而是人本身。很多人一无所有，但面对自己的欲望，他们没有选择放纵自己，而是通过努力去获取。”
楚芷衣换口气：“是这样没错。不过，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他人苦楚，故而难以了解那是何等艰难。”
叶知非默默低下头，她的确是没有经历过任何因人欲而起的磨难。在此间，她所有的欲望都能得到满足。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想要的，最终都一定能得到。除了一件东西。那就是裴桐的爱。幸好，对于现在的叶知非来说，她已经不再需要了。
不过，由此，她也可以想象，人欲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又想到许多人。想要生女儿的吕氏，想要爱人回来的夜蒲，想要助业莲宫的林牧云，还有想要达成心中所愿的一干人。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前进着。包括自己，不也是抱着活下来的对于生的欲望而努力着吗？
而且，她现在还有了更大的欲望。
“师姐，你今后一定会成为此间最伟大的人，荡平此间一切罪恶。到时，我会站在你的身边，辅助你的。”
楚芷衣对她笑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叶知非摆摆头，道：“突发奇想罗。”
她扫去乌云，决定先放松一下。
“走，我们去这家店看看，他们家衣服做的可好了，你们自己挑，今天全场裴公子买单！”
一旁裴桐听到，感觉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