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访吟枫堂
赛事生活枯燥无味，本无新意，前四场试炼都已经结束，众人热情被浇灭，正笼罩在一片低压之中。这一八卦就像是酷夏暴雨来临之前的傍晚，天幕降下一道雷，炸开沉寂，所以迅速在弟子间传播发酵起来。
“听说伦华天宗的叶知非强吻了青城山派的一个男弟子。”
“我还听说现场还有个伦华天宗的人，就是那个连斩四块令牌的楚芷衣。她和叶知非是师姐妹，两个人同时爱上了那个男弟子，当场就打起来。”
“为了男人反目，真俗套。最后怎么处理的？”
“我也是听说的哈，那个男弟子说，谁最后夺得争辉大会桂冠就跟谁好。”
“岂不是过几日就能决出胜负？那男弟子有这么大魅力吗？竟然惹得这么大事端。”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他是三怜花的弟弟！”
“影将离？还是曲九华？”
“不是，是凤栖州的裴家大公子，裴别尘的亲弟弟。”
“‘天香牡丹’的胞弟？你这样说我就理解了。三怜花的弟弟肯定差不到哪去。我曾见过裴别尘，他真真是一朵人间富贵花，叫人不敢近身亵玩……”
话题忽然转到对三怜花的讨论上去。
人们的注意力容易被好奇劲爆的消息引开，可事不关己，这来得容易的关注也容易转移。
他们往往随口评价几句就抛掷脑后，不会管舆论会造成怎么样的影响，也不关心当事人的状况。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几句饭后谈资，但于当事人来说，却是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叶知非与楚芷衣在柔正堂罚跪到子时，若不是考虑到第二日两人都要参加决赛，任鸢估计会让她们跪上几天几夜，然后等到争辉大会结束再处罚她们。
叶知非有恃无恐，她知道任鸢只是吓唬她们。
自她来到伦华天宗起，就没被正经处罚过。伦华天宗宗规严明，责罚也重，可是不论她犯下什么错，任鸢都没有严格的按照宗规罚过她，从来都只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比如罚跪抄书什么的，儿戏一般。此趟若是寻常弟子闹这么一出，早就被抽上几大仙鞭，关去幽闭室禁足三月了。
所以当她看到任鸢又是一脸慈母见儿，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叶知非就拿捏死她这回也不会重罚她。
从柔正堂回去的路上，叶知非遇见一个人。
他站在路中央，似乎在专门等候她，樱白长发由寄思绾起，手中冰骨折扇捏得死紧，脸上晦暗不明。
狭路相逢，见对方没有让道的意思，叶知非有些不耐烦的扔出二字：“师叔。”
曲九华没有应答，只是默不作声的望着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叶知非不悦皱眉。
她瞧见曲九华眼中浮起几多心痛的感觉，像是一只抢食失败，还被逐出领地的丧家犬。
似乎被叶知非的语气刺激到，曲九华收起受伤的神情，旋即恢复了漠然。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吾说吗？”
叶知非语气轻蔑：“我跟你说什么？”
“何故轻薄外门弟子？还与你师姐斗殴？”
叶知非翻了个白眼，似乎不准备理会他，也不打算回答他，径直绕道欲走。
“你怎么了？”
发觉对方的不寻常，曲九华一把拉住她，却被她甩开手臂。
“别碰我。”叶知非眉眼嘴角满是嫌弃，急忙拿手做掸灰的动作。
这一挣脱，曲九华愣在原地，手僵在空中，半晌才默默收回。
“我想做就做罗，还要什么理由？我叶知非想做什么，轮不到别人来管。”
叶知非留下一个斜眼，直接走掉了。
曲九华立于原地，静谧不动，望着叶知非远去的方向，脸庞没入阴影，折扇滑落地上都没能引起他的反应。
夜已深，就连月亮也睡进云层，不见踪影。
叶知非回到住处，不由分说，一股脑的将桌上物件尽数打落在地。
“啊！楚丑人，你个腌臜野皮，你拿什么跟我争！你凭什么资格跟我争！你如何配！”
何田田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家小姐像现在这般发泄怒气，他已经适应了那个拿笑容示人的叶知非，所以一时有些惶恐，只敢试探性的去拦她。
“小姐息怒。”
叶知非一通打砸，胸口起伏未定，忽然转过头来，看向梳妆台，上面摆放着一面镜子，外面盖住一方羊皮。
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镜沿，嗤笑一声，接着将镜子倒扣在桌上。
“对了，我去找苍术。”她眼中投射出凶狠，嘴角带上诡异的弧度。
这笑容饶是何田田见到也不觉吞下口水，他以前见过叶知非这般神情，不过每一次出现，都会有一场暴风雨紧随其后……
吟枫堂内。
弟子院里，一片寂静。
众人都已经睡下。
入眠不久的苍术在自己的房里正在呼呼打鼾。
“嘿嘿，叶师妹……”他摸着手臂间的枕头，口水在脸上留下一片痕迹。
黑暗中，一个披着莲蓬衣的人隐蔽在墨色中。
借着窗子投进的微弱光芒，叶知非嫌弃的看了苍术一眼，随手拿起他挂在床头的佩剑，挑起地上的鞋子，接着往他床上一扔，正巧丢在他脸上，将他打醒。
苍术怎么也没想到，梦中的人儿居然出现在他床边。
“叶师妹，我还在做梦吗？”苍术拿开床头的臭鞋，也不恼，瞪大眼睛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认不是梦之后，嘿嘿笑了。
叶知非无比厌恶的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苍术赶紧胡乱的擦去口水，披上外衣。
“师妹，你怎么在这？”
叶知非没有与他答话的欲望，可奈何有求于他，于是忍下烦躁回身应他。
“深夜到访，希望没有唐突你。”
“无妨无妨，只要你不介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叶知非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我有事跟你说。”
只片刻之后，她便从苍术房里离开，走时留下叮嘱。
“今晚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苍术是十分精明的人，除了在面对叶知非时。
对于她来说，他是一条再忠心不过的狗，只需给他一根毫无营养的枯骨，他便会视若珍宝，追随她其后。所以她对他的保证很放心。
叶知非收好刚刚拿到的包裹，披上莲蓬衣的帽兜，转到院中，正准备离开吟枫堂。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闪入黑暗，谁知，一个女声传来。
“叶小姐，真巧啊。”
声音的主人光明正大的走到显眼处站定，似乎在等待叶知非自己现身。
女子也穿着斗篷，不过摘下帽兜，露出了整张脸，她额头处的火焰刺青没有被幽暗的环境掩盖，仍是清晰可辨。
叶知非缓缓走出，一语不发回望着莫笑寒。
既然被认出来了，她也没必要再隐藏。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叶小姐怎么在这？”
“我想做什么需要告诉你吗？倒是我要问你，夜深了，你在我们伦华天宗的地盘乱走什么？我记得你们业莲宫的寝处可不在吟枫堂。”叶知非反问她。
莫笑寒皮笑肉不笑，望着叶知非逐字逐句认真道：“我有一个习惯。每逢杀人前夜，我都会兴奋的睡不着。所以到处走走，吹吹风。”
明天就是决赛。她和叶知非都获得了参赛资格，她现在说这话，不管是几个意思，都很让人不舒服。
叶知非不答，莫笑寒自顾又说起来：“哈哈哈，开个玩笑。我是见今晚夜色很美，舍不得浪费时间在睡眠上。顺便来见个人。”
“见我师尊捡来的那个孤儿吗？我近日看到你们两个来往甚是亲密，想不到已经发展到深夜私会的程度了。”
自从来吟枫堂特训，林牧云就跟任鸢提出申请并且得到批准，所以现在长住在这。
莫笑寒听到，皮也不笑了：“早就听闻叶小姐真性情，可想不到叶小姐居然是如此看待你师弟的。”
两人对峙，眼神交锋上。
看到莫笑寒眼中寒冰渐浓，叶知非压下不悦，主动开口道：“要打明日再打，我要走了。”
“且慢。”莫笑寒叫停她，“我有事找你。”
叶知非转过头来，狐疑的盯着莫笑寒：“找我？”
莫笑寒走近一步，不再跟她虚与委蛇：“你争不过楚芷衣。”
叶知非露出极其不友善的眼神，化作尖刀刺向莫笑寒。
莫笑寒避开，继续说道：“其实你自己内心也清楚。论实力，你不是楚芷衣的对手。我也不是。”
“所以呢？”
“这样一来，楚芷衣肯定会得到争辉大会的冠军。而你也会输掉与她的约定，失去裴桐。”
叶知非听罢，立马否认：“不会的。这都是无聊的人添油加醋乱说的，我们根本没有过这样的约定。”
“可大家都这样说，你再怎么不认，别人也会只会说是你输不起。”
叶知非捏起拳头，眼中怒意四溢。
“放松，我可不是你的敌人。”
“难不成还是我朋友吗？”
莫笑寒勾起笑，高深莫测道：“单打独斗，楚芷衣碾压你我。”
“你什么意思？”
“明日决赛共有七人，场地是你们伦华天宗后山群里几座野山头，届时会投放妖物入山，七人由不同方位进山，不计时长，不设道法限制，选手自由竞技，除了妖物，还可通过夺取他人令牌淘汰弟子。最终以收服妖物数量最多且仍持有令牌者胜。这些规则，叶小姐应该很清楚。”莫笑寒边说，边走到叶知非身边，最后差不多已经与她面贴面，鼻息灌入她颈间。
“你是要与我联手？”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叶知非望着莫笑寒的双眼，两人只隔着数寸的距离，相视而笑，仿佛已经达成协议，接下来就要商议如何除掉楚芷衣的具体计谋。
“不知叶小姐的意愿如何？”
叶知非上前一小步，将头凑到莫笑寒耳边，微笑着轻轻的吐出几个字。
“痴心妄想！滚！”
莫笑寒顷刻变了脸色，后退一步，盯着叶知非，脸上不知是不可置信还是雷霆狂怒更多一些。
“你？”
“你什么你，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我堂堂伦华天宗宗主柔正子亲传，岂会与你等邪道狼狈为奸，行苟且之事？”
这一刻，叶知非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那是正义的的气息。虽是平视，可她竟生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场。
莫笑寒脸上已经控制不住，火焰刺青隐隐约约燃起光纹，昭示着主人此刻忍耐到极点的怒意。
此情此景，刚刚还一脸无畏的叶知非嗅到一丝危机。
她们两个还未正面交锋过，探不清楚对方实力。若是真交起手来，叶知非不一定能占上风。
正当她开始暗中蓄力，时刻提防莫笑寒会不会突然袭击的时候，对方却忽然一转攻势，笑出声来。
“好一个正统大宗，好一个仙道柔正，好一个世间正义，哈哈哈哈哈！”她眼中透出嘲讽，只差仰天长笑，不过还是极力隐忍，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音。
叶知非看着犹如发疯的莫笑寒，问她笑什么。
等到莫笑寒笑够了，擦去眼角的泪，才又开口道：“你真可怜。居然还在替任鸢说话。希望你今后还能这般真诚的叫她师尊。”
“你什么意思？”
“放心，不会再过太久，你很快就能看清迷雾后的真相，我再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硬气。”
叶知非正想抓住她再问清楚，可却没来得及。莫笑寒瞬间移身离开她的视野，现场只留下叶知非一人。
她一咬牙，将恶气咽下肚中，嘀咕似的，骂了一句：“邪道泼皮。”
接着在巡逻弟子发现前，叶知非也离开了吟枫堂。
回到住处，她掏出苍术给她的油纸包裹，回想起莫笑寒给她的结盟暗示，冷冷的自鼻腔嗤哼一声。
这是她最后一道底线。不过，与其说是守护底线，不如拿鄙视结盟来形容更为准确。
她不屑与莫笑寒为伍，谋害楚芷衣，她一个人就能做到。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内心深处最后的正义坚守，还是发自骨髓的傲慢作祟，让叶知非拒绝了莫笑寒。
那一夜，叶知非只睡了两个时辰。
她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