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暧昧的试探
陪你做尽荒诞之事,才有资格送你回家。
自文艺汇演结束后,北海对静娴的感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每次瞧见她,心里就会萌生出一些窃喜和激动。
而静娴,自文艺汇演大放异彩后,就红遍了全厂。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到后来,竟连其他厂的员工都知道了隔壁的车辆厂里,有个姑娘生得大胆,又能歌善舞。
但凡有演出,人们都慕名前来,想请她去帮个忙,撑个场面。
要说这些日子最难受的人,非大宝莫属。
静娴汇演时的“不请自来”,让他背地里挨了不少批评,还当众被扣了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挂上了榜。
心里窝的火无处发泄,大宝看谁都不顺眼,隔三岔五地总想找谁个不痛快,因此苦了他手底下那几个人,白白受了不少冤枉气。
那天上午,静娴正跟工友在档案室整理资料。
刚接过一本细则,抚着折了的边角,大宝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来之前,他早就侦察好了,今天下午就只有静娴跟另一个女职工在档案室上班。
“赵静娴,我要文宣队往年下乡表演的记录表。”
静娴抬头扫了一眼,看到是大宝,没吭声,扭过头学着大宝的样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书架前,慢吞吞地抽了记录表的档案袋,然后又晃晃悠悠地走到桌前,把登记本甩在桌上:“同志,登记。”
大宝看静娴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头嗡嗡作响,她不光不怕自己,还学自己走路,回过头嘲讽自己,这哪儿还了得。
想到这儿,大宝手啪地拍在了办公桌上,一副领导气派:“就拿走一会儿的事儿,没必要登记。”
“登记了才能拿走,没有例外。”静娴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就是厂长来了也得登记,宝哥,你可别坏了规矩。”
大宝瞧着静娴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跟谁在这儿装腔作势?你有资格提规矩?”
静娴知道大宝就是故意来找碴儿的,倒也不气不恼:“‘靠正确,不靠资格’,这儿可不是文宣队,既然你不按规矩办事,那我们就去革委会麻烦领导评评理吧。”
听了静娴这话,大宝彻底忍不住了,本想来找找碴儿,让她有几分忌惮,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被她反过来嘲讽了一顿。
他气得抬起了手,想给静娴一巴掌。
却没承想,静娴反倒直接迎了上去:“打吧,我这儿可是又有人证了。”
一旁的姑娘早就吓得不敢吱声,趴在静娴的背后。看着那姑娘惊慌的眼神,大宝的嚣张气焰最终化成了尴尬,只得将无所适从的手放在桌子上,不经意地敲了敲:“快点给我。”
大宝没法子,配合着静娴签了名。
随着一声长长的下班铃响起,静娴刚准备把档案递过去,又收回了手。
五点一刻,下班的时间。
“哎,同志,可不巧,我们下班了,流程没走完,哪能把资料给你?上面要是知道了,可得怪罪下来。”
“你!”大宝气得急了眼,用手指着静娴。
静娴不怵,歪了歪头:“气大伤身,你要还想借,下次可得赶早,哦,还有,还得登记。”
撂下这句话,她就开始穿起了外套。
大宝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愣在原地指了小半天,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静娴同志,你真厉害,这个大宝以前来借档案从不登记,弄丢了反而怪到我头上。”躲在身后的姑娘,一脸崇拜地望着静娴。
“他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下次他再为难你,你告诉我。”静娴冲她眨眨眼,安慰道,“我来收拾他。”
在档案室吃了瘪,大宝心里别提多窝火了,这个赵静娴每次都要跟自己作对,次次得逞不说,还次次都能全身而退,想到这儿,大宝心里更是火燎燎的了。
他怒气冲冲地掀开餐厅的门帘,刚要进去就看到不远处拿着饭盒的杨北海。
提起杨北海,他更生气了,脑海里全是在厂口“麻花辫”娇羞望着北海的画面。他想不通自己喜欢的女同志,怎么会喜欢这种徒有其表的人。
这个杨北海看着是个老好人,却天天往周建华跟前跑。他还没自己精明,自己拍马屁拍得光明磊落,他呢,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最后还什么都没捞到。
徐杰远远地就瞧见了北海,隔空晃了晃手,就往他身边挤。
刚挤到北海跟前,就从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到了他手上:“尝尝鲜!”
这些奶糖是徐杰做中间人帮静娴联系其他厂的汇演赚的“犒劳费”,在那个年代,可稀奇得很。
谁知刚嚼了没几下,大宝就出现在他面前:“哟,吃什么呢?”
“吃山珍海味呢。”徐杰白了他一眼,又刻意咂了咂嘴。
“我就是来关心一下杨北海。”大宝的嘴角微微勾起,“下乡名额没给你,是不是很失落啊?”
徐杰一听那还了得,当众欺负自己的好哥们儿,刚想冲上前跟他理论,却被北海攥住,摇了摇头:“是啊,挺失落的。”
这一回答,倒是噎得大宝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霎时间气急败坏起来:“连连往革委会跑,反倒什么都没捞着,换我,我也失落,我不光失落,我还得闷着头趴在被窝里哭呢。”
北海心里清楚,食堂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这是想坏自己名声。
“这事儿跟你们文宣队没关系吧?再说了你有证据吗?”徐杰急了眼,嗖地窜到了北海跟前。
“在座的,有谁没见过他三番五次去革委会?”
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大宝,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徐杰彻底愤慨了,一只手抡起拳头悬在空中,一只手揪住了大宝的衣领。
“我就想让大家看清楚‘活雷锋’其实是什么样的人!我大宝做过的事我会认,他杨北海连男人都算不上!”循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宝吊着嗓子故意把事情闹大。
“身正不怕影子斜,徐杰,松手。”北海拉回了徐杰,示意他不要冲动。
看着徐杰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大宝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居然还上前两步,侧头对北海私语:“你跟徐杰,咱们走着瞧。”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徐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扫下了北海放在桌边的搪瓷杯。
搪瓷杯摔到地上,水溅了一地。
“哎哟,真是对不起,瞧我这么不小心。”
徐杰又想上前,北海扯住了徐杰,又摇了摇头,他心里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徐杰出手,自然吃亏。
人群散去,徐杰赶紧蹲下来捡起杯子,却发现杯底已经被磕出了一个洞,没法儿用了:“这可是……”
北海笑着摇了摇头:“走走走,吃饭去。”
说罢,他把杯子揣进怀里,杯壁上面歪歪扭扭地印着几个字:赠阿眷。
这只杯子是北海父亲走之前留下的。阿眷,就是北海母亲的小名。
徐杰知道北海心里难过,看着他拼命扯着自己挑菜的模样,他内疚极了,若不是自己刚刚正中大宝下怀,北海怕是也不用受这种委屈。
于是他闷着头,把北海挑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车辆厂看似挺大,却也很小。不一会儿,大宝的“光荣事迹”就被传到了档案室。
静娴听后自然是难受的,却又不敢表现得明显。
她找了个由头,径直去了五车间,本想找北海,结果等了半天他都没出现。她只得强压着怒火,心里暗暗问候了大宝千儿八百遍。
最后只有徐杰回来了,两个人同仇敌忾了一会儿。
看着静娴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徐杰霎时间觉得她是正义的有志之士,更重要的是,她也把北海当朋友,顿时在心里把她纳入同一个阵营:“北海说他想自己一个人走走,没办法,我就先回来了。”
“那他没说去哪儿?”
徐杰摇了摇头:“三车间有批零件到了,我只能先回来忙工作,不然,你替我去找找?”
“行!”
静娴嘴上应下了,可找了好久,绕着厂子转了好几圈,都没瞧见北海的身影:“这傻子,不会是含恨而终了吧?”
想到这儿,静娴的心揪了起来,她脚底生风,最后终于在杂物间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此刻的北海,正拿着砂纸,轻柔地磨着杯子破口处的边缘。
他虽是厂里专修机器的职工,却对修搪瓷杯毫无了解,电烙铁、松香、焊锡丝摆了一桌子,愣是无从下手。
看着他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静娴扑哧一声笑了。
她当家早,自然送搪瓷器具去修过,北海找的这些东西都是用来焊接电线的,不能修补搪瓷杯。
可她现在就是想使坏,想逗弄逗弄北海。
“你怎么来了?”全神贯注修补杯子的北海扭过头瞧见了静娴。
“松香松香!”
北海将信将疑地取了松香,放进一个小盘里,循着静娴的指令收拾了起来。
电烙铁飘起阵阵青烟,松香的味道袭来。
“可以焊了哦。”静娴在一旁调皮地提醒北海。
却没想到又一次失败了,北海烦躁地把电烙铁的插头拔了:“算了!”
“你和大宝起冲突了?”静娴看着他那失落的模样,突然开口。
北海没吭声,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
静娴突然玩味似的拍了拍北海的肩膀:“小伙计心态不错,比我好多了,行了,你这外行也别想着自己补了,你给我,我认识一个手艺特别好的老头儿,补完以后跟新的似的。”
听到这句话,北海突然猛地抬起头,满脸惊喜。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静娴,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漂亮极了,像蝴蝶在轻盈地扇动翅膀。
想到这儿,北海赶紧低下头:“谢谢,谢谢你啊,静娴同志。”
可一旁的静娴没有发觉他脸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咱得向大宝表个态,省得他总认为我们是软柿子。”
“不然……算了吧。”
静娴翻了个白眼,伸出食指摇了摇:“你不做,我不做,大宝迟早要堕落!咱这是为大宝好,又不是泄私愤,我们不该帮助走上歧途的同志吗?”
“什么意思?”这倒是北海从没听过的想法。
“他今天上午在我那儿没讨到便宜,转而为难你。你想啊,这种人肯定得寸进尺,他下一个欺负谁?志强?徐杰?你可是厂里的‘雷锋’,你是不是该身先士卒?我们制止他,就是在帮他浪子回头!”
北海显然被静娴说动了,但他知道静娴的性格,就怕她在实施过程中,把控不好做过火,既然拦不住她,索性就陪她一起,出了事也好一起解决。
“你知道咱厂子里的鬼楼吗?”静娴突然神秘兮兮地望向北海。
“那个废弃的审讯室?说不吉利就废弃了的那个?”
静娴点点头,继而意味深长地揶揄北海:“我听说,现在经常有人在鬼楼里解决男女问题,你知道不?”静娴朝北海眨眨眼睛。
北海瞬间就明白了,如果此刻有面镜子,北海就能看到自己涨红的脸。
“所以我打算……”静娴轻轻地靠在北海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翌日上午,静娴拿粮票买了一小盒桃酥,趁午休抽了个空,去隔壁国棉一厂跟收发室的大爷谈天说地。
静娴三言两语地把老人家说开心了,再奉上桃酥,自然就要到了他们厂上一期的手抄报。
而静娴使计要来手抄报的目的,是为了模仿小柔的字迹。
小柔是国棉一厂的厂花,正是大宝之前追求得轰轰烈烈的那位女同志。
回到车辆厂的档案室,静娴就开始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大致是:
大宝同志,我们应当多多交流一些先进思想。
今晚八点,鬼楼不见不散。
眼见大宝离开办公室,静娴把信封上写着小柔的名字的信放在了大宝办公桌的正中心,然后她躲在办公室外头藏了起来,视线正好对着大宝的办公桌,一览无余。待她看到大宝狂喜地阅完这封信,这才满意地离开。
北海让徐杰帮忙给家里捎个口信,谎称自己要加班。
他装模作样地摆弄一番机器后,偷偷摸摸地去鬼楼和静娴会合。
此时夕阳将下,只见静娴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旁边是她拿来的一大包东西:“你拿这么多东西干吗?”
“没多少,就是床单和几个滑轮。”静娴把滑轮拿出来,招呼北海来帮忙组装滑轮。
北海一看她这有备而来的样子,立刻意识到能把大宝约到这儿来,恐怕她早下了功夫。
静娴看瞒不住他了,只得支支吾吾地把“情书”的事儿坦白。
北海虽然料到静娴早有计谋,却没想到她竟然一人做主,都不找自己商量。北海的脸一垮,静娴就知道他心中不悦得很了。
“我保证绝对不会节外生枝!”
看着她那诚恳的模样,北海叹了口气:“滑轮!”
静娴窃笑着把滑轮递给北海,又指了指二楼楼梯的扶手,暗示他在那儿装上滑轮。
虽然得到了静娴的保证,但北海总觉得静娴在这事儿上的承诺像纸糊的一样不靠谱儿。
事已至此,已然是箭在弦上了,北海只得去帮静娴装滑轮。
滑轮安装完毕,北海下了楼,发现静娴还低着头在跟绳子较劲,北海觉得好笑:“平时看着跟人精似的女同志,怎么连绳都不会系?”
“这个活扣跟我作对!”
北海一听,霎时间被逗笑了:“绳是死的,人是活的,它还能跟你作对?”
看着静娴那满脸郁闷的模样,北海蹲了下去:“我来吧。”
却没承想,静娴收手的瞬间居然跟北海的手碰到了一起。
手背跟手背碰触的瞬间,静娴宛若触电一般全身酥麻,她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扭过头:“你会系,你来系吧。”
这回换北海纳闷儿了,赵静娴怎么突然发抽了?不会是刚刚系绳子伤到手了吧?
“你的手受伤了?”北海起身靠了过去,瞧着静娴的手。
“我手好着呢……”静娴赶紧摇摇头,又转过了身子,生怕被他瞧出端倪,说完便匆忙转移了话题,“杨北海,你之前来过这儿吗?”
“我第一次来,怎么了?”
他们一起来到二楼,将床单绑到了绳子上。
“那……第一个和你来鬼楼的女同志,是不是我呀?”
夕阳余晖散尽,夜色渐渐填满了这废弃的大厅,静娴突然扭过头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呀。”正在系绳子的北海脱口而出,但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了静娴问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脸烫极了,嘴就像着了魔般不听使唤,问出了那句:“你呢?”
“我当然也是!”静娴突然喊了一句。
星星挂上了高空,月光淡淡地洒在楼梯上,透着一股清冷,周遭只剩下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好像谁先说话,谁就破坏了此刻的微妙氛围。
静娴时不时地瞟一眼北海,却又怕跟他对视。她想: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着急解释呢?解释就解释吧,居然连声音都跟着尖锐了几分,像极了被当场抓包的小媳妇。
她下意识地揪着衣袖,抿着嘴,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北海透过月光瞥见了静娴那双局促不安的手。他想:自己刚刚怎么会问出那种问题?她是不是想多了?我是不是太冒犯了?
“你……”静娴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北海不慎松手,床单嗖地滑到一楼,就在这时,一个不合脚的皮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快,快拉上来!”静娴沉着声喊道。
二人手忙脚乱地赶在大宝进来的前一秒,把床单再度拉到了二楼。
“这地方,还怪吓人的……”大宝拿着手电筒四处探头探脑地望着,但没敢将它打开,生怕光亮会引来其他人。
“小柔同志?我来了……”大宝紧张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猫着腰探寻。
为了见小柔,他还特意借了一套中山装,脚上蹬了一双皮鞋,梳了头发。
北海紧张地看向静娴,静娴把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又轻轻咳嗽了两声,让大宝以为是小柔在回应他。
“小柔同志,作为女同志你可以先保持矜持,让我来说!我认为你提的革命目标非常明确,我建议咱们要更深入地交流……”大宝憨憨一笑,认为自己先把准备好的话说完,便能拥有感情主导权,可他竟然也会因为害羞而说不出来,红着脸低下了头。
躲在墙后的北海冲静娴做了个表情,两个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我喊1、2、3……我们就放。”
北海点点头。
“1、2、3……”
静娴迅速做出放的手势,北海配合地把手里的床单一荡,白色床单顺着设置好的滑轮迅速飘了下去,直逼大宝的面门。
床单盖过来的瞬间,大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看那东西越来越近,他条件反射似的捂住了头,闭上了眼,失魂落魄地大喊道:“啊,啊,有鬼啊,救命……”
北海和静娴窃笑,手忙脚乱地把床单再拉到二楼,免得露出马脚。
“对不起,神仙爷爷神仙奶奶,我冒犯了此地……”大宝闭着眼,双手合十拜了半天,才惶恐不安地放下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发现好似没什么动静了,起身拔腿就跑。
结果跑了没几步,就被杂物绊了一下,衣服还让钩子钩住了。
他不敢回头看,只能破罐子破摔似的求饶:“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大宝生平没犯过什么大错,平时也就吃吃道具点心,巴结巴结领导,最严重的就是欺软怕硬。我也想改啊,可这是老毛病了……我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求求你饶了小的,小的回去给您烧纸膜拜!”
说完这些话,这个“鬼”也没进行下一步行动。大宝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手电筒。
大宝伴随着颤抖的光柱回头,发现“抓住”自己的其实是一个钩子,他骂了声娘,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
他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周围,发现墙上全是抵制牛鬼蛇神的标语。接着,他看到了一楼和二楼的滑轮装置。
“我就说,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楼上装神弄鬼的人给我出来!”
“快走!”眼看大宝就要上楼,北海一手拉着静娴,一手拖着床单,就往走廊深处跑。
大宝的脚步声尾随其后:“让小爷看看,究竟是谁在戏弄小爷!”
这大楼废弃良久,每一个办公室都锁了门,北海和静娴只能紧紧地贴在凹进去的门框里。
手电筒的光束先射了过来,随之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他们似乎能听到大宝的喘息声。就在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北海抓着床单,套在了大宝的头上。
大宝被床单蒙住,大叫了一声,在床单底下挣扎,北海和静娴趁机溜走。
可楼下更加破败,几个房间的门都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只有一个小房间的门能关上:“走!”
静娴跟着北海跑了进去,从里面用身体抵住了门。
紧随其后的大宝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在外面用力地踹门:“你们已经暴露了,乖乖出来俯首认罪。”
北海抵住大宝的攻势,静娴紧急地环顾四周,使了吃奶的劲儿用破柜子堵住门。
暂时得到解放的北海靠在墙上喘着气。
大宝踹也踹了,撞也撞了,刚刚又受了惊吓,现在也体力不支,只能消停下来。他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摸了一会儿,找来一根铁丝:“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们反锁在里面!”
大宝用这样的说辞发难,明显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戏弄他,北海和静娴自然不愿出声。
“行,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就在里面给我好好待着吧。”大宝用铁丝拧住了门锁。
北海和静娴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大宝的脚步声越来越轻,似乎已经走远了,他俩这才松了口气。
北海撤去了堵门的破旧的高柜子,动动门,才发现两个人真的被大宝用铁丝反锁在屋子里了。
就在这时,屋子深处的杂物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吓了一跳,他们俩没带手电筒,只能借着月光试探性地往里走着。
静娴尝试着推门,但门被锁了打不开。
“你快过来!”静娴听到北海叫她,暂时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原来北海见这房间高处的一扇玻璃窗因年久失修而破碎了一半儿,外头的防盗铁栏杆也被人拔走拿去炼钢了。
他比量了一下大小,正适合一个成年人爬出去:“你先从这儿走!”
“你怎么办?你拿什么垫高爬上去?”
不等静娴再争辩,北海直接弯下身体:“没时间了!踩着我上去!”
“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糊涂了?出去以后回正门把铁丝解开,我不就出去了?”
焦急的情况让静娴失去了理智,她反而把解决办法想得很复杂。于是静娴一咬牙狠心踩在了北海的背上,北海缓缓起身,静娴钻过窗户,跳到了外面。
逃脱了的静娴赶紧绕了一圈跑回杂物室门口,拿着掉落在一旁的床单包住铁丝,用尽力气把它掰开。
她敲了敲门,北海推开门也得以逃脱。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时,北海突然拿起地上的铁丝,把门又给锁上了。
“你干吗?”
“等他带人回来的时候,发现里面没人,会不会真的以为有……”
“你什么时候变坏的?”
静娴看着北海,又扑哧一声笑了,两个人一路小跑,躲到了楼外。
不一会儿,大宝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回来,来的人个个装备齐全。
“他一定是去了一趟职工宿舍,把能叫来的人全叫来了。”静娴悄悄说道。
北海点了点头,和静娴悄悄地跟了上去,混进了前来围观的人群。
没想到大宝竟然真的从楼里押出来两个人。
静娴惊讶地望向北海,北海眯着眼睛,费力地想要看清被押出来的两个人:“好像……是我们车间的赵主任和红姐……”
“不是吧,他俩真的有男女作风问题啊?”静娴这才回想起,刚刚在鬼楼里,听到的奇怪声响,“原来是他们!”
人群散去,北海骑自行车载着静娴,送她回家,车座后的静娴久久才开了口:“杨北海,我仔细想了想,咱今天其实算做了件大好事!”
“我倒觉得挺内疚的,如果不是我们,赵主任也不会被抓。”
听到这句话,静娴猛地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正常的男女交往谁会大晚上去鬼楼?再说,这赵主任可是有家室的人,就算没今天这事,指不定明天他们就因为别的事暴露了呢。”
北海停稳了自行车,挠了挠头:“你说得有道理,可我总觉得别扭。”
“你都说了有道理,还琢磨什么?”静娴看着北海厚实的背影,忍不住发问,“你这么老实的人,是不是没干过今天这种荒诞的事?”
北海没法儿反驳,只能失笑地点点头。
“要我说,你就是这种事做得太少了,这种事对我赵静娴来说可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我还使计,智斗了院里的小偷呢!”
静娴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自豪,说完又顺势跳上了北海的自行车后座:“不过事后我妈很生气,罚我抄书,让我学着知书达理一点儿。”
北海看了一眼静娴,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了些许悲伤。
车轮飞速地旋转,一旁的街景飞驰而过,静娴低低的声音传到耳边:“我妈是个很温婉的女人。”
北海停了半晌:“伯母还好吗?”
静娴深吸了一口气,侧着的双腿摆动了起来:“在我14岁那年,她思念成疾,去找我爸了,所有人都说她痴情又可怜,但我觉得她太自私了,抛下了我们三个孩子。”
北海听到了静娴的啜泣声,他停下自行车,回头看到静娴泪眼婆娑。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北海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万种措辞,想开口安慰她,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从兜里掏出手绢,递了过去。
静娴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她擦干眼泪,忽然抬起头,笑着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北海瞧着她的模样,点了点头:“其实,自那年我妈带着我和弟弟来了青岛,我也再没见过我的父亲……”
“你?”
北海轻轻地笑了笑:“我早就知道自己要做这个家的顶梁柱,做顶梁柱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嗯!”静娴用力地点点头。
路灯散出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看到对方眼神里的炙热,仿佛终于与多年失散的亲人相遇。
书上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人性的复杂程度比树叶更加冗杂,所有生命都充满了独特性和多样性,可他们却心灵共通般融合在了一起。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