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囚徒末路
聂无影见桑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酒菜,身后跟着牢房的看守。
桑田看到聂无影的样子,不由眉头一蹙,他对看守说道:“其实你们不必这样。”
那看守嘻嘻一笑,说道:“大师您天天在玫瑰园修身养性,是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干这个活儿枯燥得要死,现在这里好不容易来这么一个玩物,大伙能不好好玩耍么?”那看守对桑田的态度倒是十分恭敬,他把桑田领进牢房后,便遵照桑田的吩咐,过来将聂无影的刑具锁链全都去掉,然后就规规矩矩地退出去了。
桑田从篮子里拿出两份精美的小菜和两个酒碗,倒满两碗酒后,他见聂无影一脸讶异的样子,于是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聂无影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那些伤痕此时像火一样灼烧着自己的神经,轻微的活动就会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对他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他有一只胳膊能动,那他的危险性就是致命的。这时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缕杀气,他慢慢的挪到桌子前,看着桑田冷冷地说道:“你的名字就是你的麻烦,难道你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
桑田淡然一笑,非常自信地反问聂无影:“你现在可以杀掉我,然后从这里逃出去?或者挟持我,再逃出去?”
“你觉得我不能?”聂无影眉头一皱,疼痛使他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语气却无比自信。
桑田看着聂无影的眼睛,端详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出色的杀手,取我的性命就像踩死一只蚂蚁。现在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能把这碗酒平稳地端过去,我就把你领出去,并且保证让你大摇大摆地走出王宫,无需你动手。”
“端酒?”聂无影以为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对于一个顶级杀手来说,手腕虽无千钧之力,但拎一坛酒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何况只是一碗酒。
聂无影走到桌子前,见桌上有两碗菜两碗酒一个瓮酒两双筷子,仅此而已。但待他刚要伸手去端那酒碗时,却突然发现桌子上酒菜摆放地非常怪异,因为无论他从哪个方位伸手,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自己阻碍。聂无影深吸一口气,仔细端详那桌上的四碗一瓮,发现其摆放位置正符合五行方位,高低错落,互相呼应,藏繁于简。那酒碗此时已不再只是一碗酒,而是有如大海般的汹涌,酒瓮也不再只是一酒瓮,而是有悬崖峭壁般的险峻。聂无影顿时感觉自己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这时只见桑田轻轻地伸出右手,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端起一碗酒,滴酒未撒,非常平稳。酒碗递给聂无影,然后说道:“其实你我都是同一类人,尽管我从不杀人而你却经常杀人,但你应该知道,剑不是唯一的力量,还有很多东西比剑的力量更强。”
那碗酒刚一端在手里,聂无影顿时发现桌面上变得风平浪静,疏密有致,和谐安宁,这时他才知道这位鲁班弟子果然是深不可测。
一碗烈酒下肚,瞬间的热血就流遍了全身,这酒虽然没有醉乡楼的陈酿香醇,但更能让刺激他体内的感觉。生活如酒,安逸的生活会让人麻木沉沦,苦难的生活则会让人警醒奋进,聂无影坐下说道:“我们不可能是同一类人,你是巴王的座上宾,而我是阶下囚。”
桑田道:“没有自由即是囚徒,无论他是在监牢里还是王宫里。我们都曾四海为家,在需要我们的地方落脚,却从来没有一片自己的天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就是同一类人。”
聂无影摇摇头,说道:“可是他们困不住你,以你的本事,要从这巴国王宫走出去,总是会有办法的。”
桑田又斟满一碗酒,然后说道:“本事大的未必就有自由,我就是因为学了些本事,招致太多的人来找我,所以我才躲在这巴国王宫,你应该知道,现在外面找我的人更多了,包括花重金雇你的人,就像一只麻雀,如果到处都是鹞鹰,它还能飞出窝去吗?”
聂无影仰脖将酒喝掉,然后放下酒碗长吁一口气,说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那只鹞鹰吧?”
桑田道:“你很聪明,跟聪明人打交道就应该用聪明的办法,所以我不是来胁迫你开口,而是和你做一笔交易。”
聂无影听完哈哈大笑,说道:“今天难道是赶集的日子么,怎么都来找我做交易?”说罢不由摇头叹息道:“我已经做完最后一笔交易了,我也没有可交易的东西了,包括你想知道的那个雇主,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哪怕你现在放我出去,我也找不到他。”
“你并非完全无知,你们这样的剑客有自己的操守,本可以知道的信息你们也会选择漠视,一个高效而守信的刺客是最受主顾欢迎的,我说得对吗?”桑田说完就继续给聂无影倒酒。
聂无影打了一个酒嗝,两碗酒下去让他的精神恢复了很多,一张怪异的脸上呈现出来一丝红晕,他对桑田伸手道:“感谢你带来的酒菜,味道不错,你说得很对,一个杀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主顾解决麻烦,同时绝不能给主顾招惹麻烦,不仅是刺客,就是怒涛之城的任何一个商贾,他们都会这么做的。别说雇主不会透露自己的姓名,就是他主动告诉我,我也会把耳朵堵上。”
桑田道:“利人利己,这的确是个不错的行规,可我今天来是想知道另一件事情。”
“何事?”
“就是我的这条命究竟值多少钱,这其实是个令人害怕但又非常有吸引力的问题。”桑田笑了,他本是个忧郁的人,从来就很少笑的。
“你的命很贵,是我做的最贵一笔买卖。”聂无影端起第三碗酒,苦笑一声,道:“当今天下很多人奔走列国,费尽心思要提高自己的身价,没想到最后会便宜杀掉自己的人。”聂无影说完将那第三位就一饮而尽,发出了哈哈大笑声,他不但长得难看,连他的声音也非常难听,就像宝剑在铁板上摩擦,非常刺耳。他笑完之后便说道:“看着这几碗烈酒还有我们都是同类人的份上,我可以破例告诉你个数字,一万金。”
“一万金?看来我的这颗脑袋还很值钱。”桑田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粒算盘珠子,对聂无影道:“或许这个能帮助你想起什么,不久后我们还会见面的。从现在开始,这里的看守不会再折磨你了。”说罢就起身告辞离去。
桑田走后,那些看守就有再没有给聂无影戴上刑具,他们只是把牢门锁上了事。而聂无影盯着那枚算盘珠子,开始陷入了沉思。
待桑田回到玫瑰园,那些死尸都已被弄走了,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阿桂忙活了一整天,他将地上的每一滴血迹都擦掉了,现在阿桂正靠着柱子睡觉。
待桑田走到自己的那两间小屋前,眼神却突然愣住了:门口那只白稠风筝不见了。
走进房间,桑田发现那风筝就放在平常喝酒的桌子上,同时桌子后面还多了一个人,一个戴斗笠的汉子。桑田刚要开口,那汉子便摘下斗笠房子桌子上,对桑田说道:“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在这守护森严的王宫禁苑,突然出现这样一位村夫打扮的人物,本来就是十足的罕事,更何况他还轻易地破解了自己的机关,桑田不由身躯一震,当他看到对方的斗笠时,他又立刻释然了:来者是墨家的顶级高手。因为那斗笠看似平淡无奇,但在行家桑田眼里,却是满满的机巧,经纬相间,所渗透的却是玄妙的六十四卦象。
桑田拱手道:“阿桂的瞌睡很深,我这里从来清净,的确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今天也不会例外,请大侠随意就是。”
“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重演当年墨子和鲁班的传说。”那汉子将剑放在面前的案几上,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任何情感波澜,他对桑田说道:“说得直白些,我并不打算斗智。”
“其实你能坐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你的智慧不在我之下,斗智对你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桑田也异常平静,这种平静让他的思维非常缜密,他不容辩驳地说道:“如果你要动武的话,我也没有那个打算,何况这是巴国王宫,有众多高手潜伏,并且还会吵醒在花丛中睡觉的阿桂,那也将会惊动其他人,到时候你恐怕就难以脱身了。”桑田坚持不动手。
“但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作为鲁班的亲传弟子,当今天下的任何一个智者也不敢说能与一个持有《般墨秘笈》的对手较量,就是鬼谷子现身,恐怕也会畏惧三分,何况我乔岩,我最擅长用剑,今天也不例外。”这个汉子原来叫乔岩,而乔岩坚持要动手。
听到“乔岩”这两个字,桑田心中暗吃一惊,他叹息一声说道:“巧者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我很不情愿处在我俩现在的境地,如果能像那挑水的阿桂那样在花间酣睡,我倒愿意献出《般墨秘笈》,可惜现在永远回不去了,我跟随师父多年,我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也无所担当的小孩了,就像你的剑一样,只要刺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了。”
说到这里,桑田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鲁班的情形。那还是他只有四岁的时候,父母刚在饥荒中饿死,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他在一个桑田边便遇到了一个老头,也就是他的师傅鲁班。当时鲁班递给他一个烧饼,他把烧饼攥在手里,却一口也没有吃。鲁班很奇怪,便问他:“你为什么不吃?”桑田看着鲁班,说道:“我不要这个烧饼,我要当你的徒弟。”鲁班上下打量着这个小乞丐,说道:“你为什么要当我徒弟?”当时小小的桑田说道:“你有吃有穿还有一辆车,你一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学到了你的本事我才不会饿死,不然这个烧饼吃完后我还是会饿死。”桑田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虽然才四岁但已有了强烈的危机感,那是一种对生存的本能渴望。
后来桑田才知道他遇见的是大名鼎鼎的鲁班大师,而他也成了鲁班的关门弟子。他跟随鲁班奔走天下,努力学习技艺,桑田秉承了鲁班维护天下和平的志愿,知道要想拯救更多像他那样的孩子,就必须要和平。得益于他的刻苦和鲁班的精心教导,十八岁的桑田已初有大师境界。
五年前的深秋,一个墨家弟子来找鲁班,那人已年届五十,是个打渔的,他神色间带着一丝慌张。那人见到鲁班后,两人便在屋里交谈了半天,最后那墨家弟子告别鲁班,就再也没有来过。又过了半年,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鲁班将桑田叫去,对他说道:“你跟随我已有十五年了,我的技艺也大都传授给你了,你现在长大成人了,难道没有出去建功立业的志向么?”
当时的桑田知道自己是跟随鲁班时间最长的弟子,鲁班的好多弟子都是在十年八年后便离开了。桑田算得上是鲁班弟子中的大师兄了,但他的心里一直有那个在桥边饿得奄奄一息的小乞丐。他对鲁班说道:“天下各国君主都在招贤纳士,那些贵族大公也在大肆招募门客,不过他们都是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争夺更多的地盘。弟子不敢忘记老师的教诲,更不敢忘记曾经的自己。”桑田说完便从怀中摸出当年鲁班给他的那个烧饼,那烧饼早已发霉干结,变成像木头一样的东西了。他对鲁班道:“师傅当年给弟子这个烧饼,弟子一直带在身边,就是在提醒自己,不忘世上苦人多。”
鲁班见桑田意志坚定,便告诉了他墨家内讧的事情,而那年秋天来找鲁班的墨家弟子就是将《般墨秘笈》交给了鲁班,以防被墨家弟子夺去献给大国君王,以换取封赏。
当时鲁班便拿出一个铜镶木制匣子交给桑田,说道:“这里面就是般墨秘笈,墨子大师和我的心血都在里面了,这匣子是为师花了两个月时间制成,内有机关暗格,现在墨子大师已逝世,天下也只有你才有能力打开它了。”鲁班让桑田带着秘笈远走高飞,如果秘笈不出现,天下的纷争也就少一些,也就会让挨饿的人少一些。
桑田见鲁班主意已定,并且事关重大,便遵循师傅安排,带着《般墨秘笈》向鲁班告别。在出门前,桑田问道:“这秘笈乃天下至宝,弟子绝不示人,但天外有天,如果有高手来抢夺此秘笈,弟子是否要毁掉秘笈?”
鲁班想了想,说道:“天下除了鬼谷子,绝无第三个人可以打开它,如果鬼谷子想要这秘笈,恐怕为师也保不住,你就放心地去吧。”
听从师傅的教诲,桑田便带着秘笈辗转来到巴国,因为在他看来,巴国立国千年,从无争霸之意,山川险固,大国莫可奈何,所以这里最安全,并且自己以种花人的身份隐居在巴国王宫中,这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就这样,直到巴王五十寿诞的前两个月,才有两个陌生人来拜访桑田。是两个女人,长得很美的两个女人,但长得美的女人一向很危险。
眼前这个叫乔岩的墨家弟子算是第三个来拜访自己的陌生人,乔岩其实长得很英俊,自有一股英气,虽然皮肤黝黑,手脚粗糙,一看就是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但桑田知道乔岩本不是农夫,他是贵族之后,本来家有良田千亩,但他一生仰慕墨子,为了成为墨家弟子,他遣散家中奴仆,并把千亩良田都分给了那些奴隶,自己孑然一身加入了墨家,听从矩子令的调遣。“这样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物居然也想要秘笈,真是可惜。”桑田叹息一声,他对天下更失望了。
乔岩问道:“在你心里,我应该是富贵不能淫的那种人,现在让你失望了是吗?”
没想到乔岩已看透自己的内心想法,桑田淡淡一笑,说道:“你也一定很失望,贫贱不能移的桑田也当了巴王的座上宾。”
乔岩那只粗糙的右手摸着剑身叹道:“人人都知道威武不能屈是最难的,所以也是最有效的,巴王对你以礼相待,你居然就答应献出秘笈,不知道是追逐富贵还是屈服于巴王的威严,还是两者都有?”
“无论是什么缘故,献出秘笈可以拯救千万人的性命,这也是鲁班和墨子的愿望。”
“如果你现在就死了,那秘笈还能送到楚国去吗?”刚才还语气和善的乔岩,眼里突然露出杀机。
桑田明白,以乔岩的身手,他可以在瞬间取自己的性命,甚至都无需拔剑,但他却毫不畏惧,说道:“可惜杀了我你也拿不到秘笈。”
“我本就不是来拿秘笈的,我得到的指令是阻止秘笈送走,如果杀你能阻止秘笈送走,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你。”
“看来你并不知道秘笈现在在哪里。”
“我的确不知道,作为鲁班亲传弟子,如果要隐藏一样的东西,即使是在斗室之内,我想也没人可以找出来,何况在这偌大的巴国王宫,所以我只有杀了你,死人是不会献出秘笈的。”
这时玫瑰园的外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杂乱匆忙,显然是朝这间屋子而来,桑田笑道:“可惜你来得太晚,那孩子已经醒了。”
“还不晚,时间足够了。”乔岩说完并没有拔剑,而是猛地抬起左手,那手掌虽然粗粝,此时却泛着清光,变得如刀刃便锋利,一股强劲的力道瞬间激荡着桑田的胸膛。那乔岩正要挥出一掌,这时却突然飞来一支利箭,直袭乔岩的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