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夺命血盐
人分十二属相,但有的人天生就属马,他们少有歇息,总是在奔波的路上。
在大地上那些奔波的身影中,看上去有的是充满希望,怀里肯定揣着某个诸侯颁发的印信,不然脚步不会如此豪迈;有些身影充满绝望,多半是背后跟着某个国王发布的通缉令,可能还不止一张,因为步伐太过慌乱;有些则身影充满落寞,因为他们感觉大道不行,世界一片灰暗;这个时代绝少有身影是从容的,譬如行走在大道上的那一支马队。
那一支马队约莫三十来人,都是精壮汉子,还都带着兵器,领头的是一个紫膛脸庞的矮壮汉子,胯下坐骑是稀有的天青骢,这是一种塞外匈奴人培育的良驹,能得到这种好马的显然不是等闲之辈,非富即贵,甚至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那紫膛脸庞汉子却不像养尊处优的贵族,反而一脸风霜,一看是走南闯北的商贾,他引领的马队里,还有十辆马车,车上装载着荷叶包裹的大麻袋,重量都不轻,所以马车行驶得并不快。
马队走在这条道上颇为显眼,这条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衣衫褴褛的逃难饥民,他们看着马队从身旁见过,猜测那大包袱里肯定都是粮食,甚至还有干肉。想到粮食和干肉,这些饥民口里都开始口水泛滥了,但瞟一眼那些骑士腰间的刀剑,都是上好的利刃,饥民们便又自觉地把口水咽下去了。
大道上的逃难饥民越来越多,这不奇怪,今年列国间又打了好几场大仗,同时天灾频发,粮食歉收,于是便造就了越来越多的饥民,马队走在逃难人群中,就像鲸鱼在大海中窜游,那些黑茫茫的饥民则像沙丁鱼群一样都自动散开。
领头汉子见道上的饥民越来越多,也不由得眉头紧蹙,也许心里在感叹这个世道的苦难为何如此多,生在这个时代看似人人都有机会,但却是绝大多数人的噩梦。他看着这些饥民扶老携幼,个个面黄肌瘦,他们瞅着马队一行人个个骏马华服高高在上,羡慕的眼神里夹杂着畏惧。
那领头汉子正用犀利的眼神扫视着这些饥民,忽然发现难民中有一人跟其他饥民很不一样,那人虽然也是穿着破烂,但身体健硕,脸上不但没有菜色,反而长着横肉,一道疤痕从额头斜下到左腮,整个人显得狰狞,更奇怪的是,刀疤脸见到马队不但没有恐惧神色,反而露出了喜色,那喜色就像饿狗见到屎,好令人讨厌。
那领头汉子已是久走四方的人物,见此情状,马上瞧出了不详的端倪,于是他立刻勒住胯下天青骢,右手随即摸向腰间的佩剑,同时抬起左手做出手势。
这是一个信号:全队戒备。
就在这一刻,那刀疤脸突然一挥手,甩掉披在身上的破黑布,抢先一步拔出了藏在身后的宝剑,对人群大喊一声:“杀!”他喊声未落,饥民中便同时冒出百十个汉子,他们甩掉了罩在身上的破衣烂衫,亮出了手里的兵器,从四面八方扑向马队。
原来是假装饥民的盗匪,他们混迹在饥民中,本来就与车队相隔咫尺,又突然冒出,其效果比荒郊野岭的伏击更有杀伤力,那车队不但人仓促,连马也受到惊吓,人喊马嘶,顿时变得狂躁难抑。那些匪徒手持各式兵器攻到跟前,他们上攻人下砍马,一时之间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真正的饥民见此惨状,都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窜。
那百多个盗匪来得突然,却不是人人都有利器在手,他们有的还拿着锄头,有的甚至只是握着木棍,但他们人多势众,马队跟他们一接手就发现难以抵挡,这些盗匪不但人多,而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哪怕只是握着一块石头,也毫不畏惧地猛扑过来。
那紫膛脸汉子挥剑砍倒了三个近身盗匪,那座下的天青骢果然是良驹,在匪群中左突右奔,偶尔还撂个蹶子,盗匪一时无法近身。而马队其他人则已陷入重围,一个矮瘦驾车汉子被石头砸中额头,血流满面,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正挥剑砍杀,不意胯下马匹突然跪倒,幸好他身手不凡,在马倒下的一瞬便就势一滚,躲过了头上呼啸而来的锄头。
那络腮胡跃起一看,原来有两个盗匪拿着碗口粗的棒子,扫断了马匹的前腿,见他滚下马来,便又挥着棒子冲过来,络腮胡急忙挥剑抵挡。
这时马队已有四人被盗匪杀死,一个赶车的汉子摔倒在沟里,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被一锄头打出脑浆来,还有多人受伤,那些盗匪也有十多人被马队杀掉,但他们仍然前赴后继地向马队冲击,那刀疤脸已跳到了一辆马车上,他一剑砍断捆绑麻袋上的绳子,那麻袋里白花花的货物便淌了出来,那刀疤脸一看,眼里立刻放出饿狼般的光芒,大喊道:“盐!是盐!”
其他盗匪听到一个“盐”字,顿时都疯了一般向马队扑过来,那马队的三十来个人那里抵挡得住,转瞬间就又被击倒了七八人,那紫膛汉子的腿上也挨了一棒子。
眼看那群盗匪即将得手,这时远处突然有一骑白马疾驰而来,马上是一个清俊年轻将军,黄金铠甲,手持长枪。那白马后面跟着一群马队,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那持枪汉子转瞬即至,只见他冲入人群,一支枪舞得如蝴蝶穿花,那些盗匪挨着即伤,碰着即亡,后面那些甲士随即赶到,把盗匪杀得七零八落,刀疤脸见劫盐无望,便招呼一声,就和其他盗匪逃窜了。
那年轻将军这时也不再追赶,紫膛脸汉子见马队损失了十几人人,但终究保住货物,便对持枪青年抱拳道:“在下赵国商贾吕琦,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那年轻将军一拱手,说道:“吕先生不必客气,在下赵国司寇将军董安,奉李丞相之命,前来接应吕先生一行。”
吕琦听说是赵国丞相李兑的人,立刻笑道:“看来这次吕某又欠丞相大人一个大人情了。”
这时一个甲士骑马来到跟前,手里提着两个人头,对董安说道:“果然是唐疤子的人。”
董安对吕琦说道:“我追捕这伙盗匪两年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然后问那甲士总共杀掉了多少盗匪,那甲士回答总共有六十九颗人头。
董安听后哈哈大笑,吩咐手下提着人头去赵王那里领赏。然后调转马头,对吕琦道:“丞相大人已备好酒菜,要为吕先生接风洗尘,吕先生请吧。”
吕琦对络腮胡说道:“你先带上受伤的兄弟先去医馆歇息疗伤,其他兄弟重新收拾整理食盐到君安客栈歇息。”那络腮胡答应一声,吕琦便自己先随董安去拜见赵国丞相李兑了。
此处距离邯郸城已不足二十里,吕琦和董安两人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丞相府。此时,赵国丞相李兑已在厅前等候,一身华服裹着李兑肥胖的身体,粗白的脖子卡在衣领子里,脸上笑眯眯的,把眼睛都挤没了,他见吕琦在门口摘下宝剑后,便问道:“这一趟去巴国贩盐,你的宝剑又斩下了多少颗头颅?”
吕琦对李兑恭敬地施礼道:“禀丞相大人,吕某仔细算了一下,应该是三十七个。”
“哦,怎么是应该?”李兑眨眨小眼睛,说话轻声细语。
“二十九个直接死在了我的剑下,还有四个被捅出了肠子,两个被砍断了左腿,一个脖子挨了一剑,还有一个被砍掉了胳膊,右眼也被我劈掉了,虽然这八个人都逃掉了,但我想他们应该活不了了。”吕琦掰着手指娓娓道来,就像在梳理自己的账目。
“果然是做买卖的,账记得这么清楚,哈哈哈!”李兑的笑声就像女人一样,随着他的笑声,浑身的肉也有节奏的颤抖起来。
“账必须要记清楚的,譬如今天吕某又欠下了丞相大人一个大人情。”吕琦微笑着,神态自如地说出了李兑的心里话。
李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打个哈哈说道:“本相可当吕先生是知心朋友,从没有欠账一说。不过你在路上的确耽搁得有点久了,如果再不来,这个消息就不值钱了。”李兑说完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一尺见方的羊皮纸。
吕琦道:“吕某岂敢高攀丞相大人,吕某的身家性命但能为丞相所驱使,便是吕某的造化了。”说罢就接过那羊皮纸,吕琦展开羊皮纸,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说道:“秦国居然出兵雪域了,真没想到。”
看着吕琦的反应,李兑的小眼睛里透着得意,说道:“这可是我在秦国的卧底送出来的消息,绝对属实。”
吕琦道:“如果没猜错的话,秦军现在已经进入雪域了。”
李兑道:“雪域广袤,你还来得及。”
吕琦将羊皮卷揣进怀里,说道:“大人这个消息好及时,我明天就派人为大人送上十万金。时间紧迫,吕某现在就告辞了。”吕琦说罢就向李兑拜别了。
看着吕琦一副恨不能长出四条腿的样子,李兑很是满意。
这时,那董安领着一人进来跪下。
“这次差使干的不错,只是不该朝吕琦挥那一棒子。”李兑冷峻地看着那人,小眼里放出严厉的光芒。
那人头磕得蹦蹦响,嘴里说道:“当时太混乱,那些恶鬼听说是盐便都疯了,总之都怪小人管束不力,望大人饶恕。”
“我们可不能让这么好的人死掉啊,你去吧,我还是相信你的。”李兑一挥手,仆从便端出一盘黄金,那人站起身来,又一副狗见到屎的喜色,脸上那一道刀疤也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