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玛祖卡舞

被我抢走舞伴的青年在玛祖卡舞里跳第一对。他从座位上跳起来，拉住舞伴的手，不按咪咪教我们的巴斯克舞步跳，却一直向前跑；他跑到屋角停下来，叉开双腿，用鞋跟跺了跺，转个身，一边跳，一边向前跑去。

我没有舞伴跳玛祖卡，就坐在外祖母的高背安乐椅后面观看。

“他们搞的是什么名堂？”我心里想，“这根本不像咪咪教我们的那一套。她一向对我们说，玛祖卡舞是用脚尖跳的，两脚均匀地走着圆圈，可现在他们跳的完全不是这样。瞧，伊文家的人，艾顿，他们都不跳巴斯克，连我们的伏洛嘉也学了新跳法。那倒也不错！……宋尼奇卡是多么可爱啊！瞧，她到那边去了……”我感到非常快乐。

玛祖卡舞接近尾声。几个上了年纪的男女宾客同外祖母告别，走了。仆人们避开跳舞的人，小心翼翼地把餐具端到后面房间。外祖母显然倦了，她勉强说着话，拖着长音。乐队懒洋洋地奏着奏了三十遍的乐曲。跟我跳过舞的大姑娘正在跳各种花样，她发现了我，脸上装出笑容，显然要讨好外祖母。她把宋尼奇卡和无数公爵小姐中的一位领到我面前，问我说：“要玫瑰还是荨麻？”^[39]

“哦，你在这儿！”外祖母坐在安乐椅上，转过身来，“去吧，宝贝，去吧。”

当时我宁愿全身躲到外祖母的椅子下面，也不愿从椅子后面走出来，但是我怎么能拒绝呢？我站起来，说了声“玫瑰”，就怯生生地望了宋尼奇卡一眼。没等我醒悟过来，就有一只戴白手套的手落到我手里，公爵小姐笑容可掬地走到我面前，根本没想到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跳。

我知道我跳巴斯克是不合适的，不合礼仪的，甚至会使我丢尽脸面，而熟悉的玛祖卡舞曲却能对我的听觉起作用，触动我的神经，使我的脚跳起舞来。我踮着脚尖不由自主地跳起均匀的圆形舞步来，全场观众看了都大为惊讶。我们一直往前跳时，我还能凑合，但在转弯时发现，如果我不注意，一定会往前直冲。为了避免这种煞风景的事，我停了停，试图按照领头青年优美的姿势跳个特别花样。但我一分开脚，准备跳跃，围着我飞快旋转的公爵小姐就带着茫然的好奇和惊讶的目光望着我的脚。这种目光使我无地自容。我手足无措，不再跳舞，却以最古怪的姿势原地踏步，既不合拍，也不协调，最后索性站住不动。大家都望着我，表情各异，有的惊讶，有的好奇，有的嘲笑，有的同情，只有外祖母毫不在意地望着我。

“既然不会跳，那就不要跳！”爸爸怒气冲冲地在我耳边说。他轻轻把我推开，拉住我舞伴的手，跟她跳了一圈老式舞，然后在观众的喝彩声中把她送到原位。玛祖卡舞随即结束了。

“主啊！你为什么这样残酷地惩罚我！”我暗自想。

大家都瞧不起我，永远瞧不起我……通往友谊、爱情、荣誉的道路都被我自己堵上了……一切都完了！伏洛嘉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下向我做手势？这些手势对我并无好处。这个讨厌的公爵小姐为什么要那样打量我的脚？为什么宋尼奇卡……这个可爱的人，她当时为什么要笑？爸爸为什么涨红了脸，还抓住我的胳膊呢？难道他也替我害臊吗？哦，这真是太可怕了！要是妈妈在这儿，她可不会为她的尼科连卡脸红的……我的想象远远地飞到亲爱的妈妈身上。我想起我家门前那片草地，花园里高高的菩提树，清澈的池塘，池塘上空盘旋的燕子，白云飘浮的蓝天，芬芳的新鲜干草，以及许多宁静的美丽回忆；这些景象都在我不平静的脑海中一一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