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秘邀请函

烈日炎炎。

太阳蒸得地面几乎冒烟儿，知了在梧桐树上叫个没完没了。慕慕躲在树荫里，一面用手上的邀请函当扇子扇风，一面吐舌头。慕慕又抬腕看了眼手表，见分针已经走到了“10”的位置，她叹了口气，终于仰天长啸：

“这哪儿来的幼儿园啊——”

慕慕，姓慕名慕，女，22岁，一个月前刚从大学毕业，直接光荣地从学生升级成无业游民。尽管家里太后[1]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慕慕就是打定主意要等天气凉快了再出去找工作。她每天死皮赖脸地宅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过着猪一般幸福的生活。

但就在前天晚上，“慕慕猪”的幸福生活被一封突如其来的邀请函打破。

彼时，慕慕正在游戏里奋勇厮杀，一见太后递过来的红灿灿卡片，不禁愣了，“这是什么？”慕慕停下游戏，展开卡片，一行大字赫然跃入眼帘：

慕慕女士：

展信颜悦！

首先，感谢您对莱尔斯幼稚园的支持和关注。通过初步审核，您的简历已通过，请您于7月12日14:00准时到我校参加面试。

P.S.面试时请务必带上邀请函。

莱尔斯幼稚园

信末除了地址和电话外，还盖着个奇怪的印章，上尖下扁，有点像UFO的形状。慕慕拿着邀请函左看右看，确定上面是自己的名字无误后嘴角抽搐，“我没给什么幼儿园寄过简历。”

“当然。”太后点点头，下一句话直接秒杀慕慕，“是我寄的。”

不顾女儿喷血，太后得意扬扬地叉腰，“哎呀呀，本来以为没戏了，没想到还搞得这么正式，面个试而已嘛，还寄邀请函，外企就是不一样。”

慕慕再次喷血三千尺，已无力呻吟。

妈，咱不带这么崇洋媚外的。而且就算您老人家要亲力亲为帮我投简历，文员、秘书、司机、打杂工，甚至搬运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不能投，偏偏你要投幼儿园！自己最烦小孩子啊，一想到小屁孩们哇哇大哭的魔音都头疼欲裂，更别说对着一群流鼻涕的小魔头了。

对此，太后大人做出了完美的诠释。她根据在网上搜索到的莱尔斯幼稚园招聘信息，一一比对道：“你看，人类，女性，20～26岁，会打架，喜欢重口味，四条要求里你就达到了三条，这说明你应聘成功率高达75%，就凭这个你也要去！女儿，加油！老妈永远支持你！”

慕慕无语应对之时，游戏里的人物也刚好被怪虐死，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她有种预感，这次面试会发生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果然，出师未捷身先死。

现在，一个艰难而现实的问题就摆在慕慕面前——她找不到莱尔斯幼稚园。而此刻，手表分针已不疾不徐地指向了“11”，离面试时间还差五分钟。

其实，中午吃完饭才刚过十二点半，慕慕就被太后大人赶出了家门，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赶到邀请函上所说的林荫路。原本以为问问周围居民就能找到幼儿园，谁知在附近转了一大圈儿，也没半个人知道什么莱尔斯、莱特斯的。

偏偏幼儿园的电话又一直打不通，难道这就是天意吗？再看了眼邀请函上的地址，慕慕忍不住龇牙咧嘴，自言自语道：“莱特斯幼儿园到底在哪儿啊？”

“是莱尔斯。”慕慕本来蹲在树下唉声叹气，一阵清灵的女声传来，她赶紧抬头，只见一个穿黑色及膝蓬蓬裙的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正笑嘻嘻地眨眼。女孩束着高高的马尾，脸蛋精致，一双乌亮的眼眸正盯着慕慕，见对方注意到自己，她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莱——尔——斯——而且不是‘幼儿园’，是‘幼稚园’。莱尔斯建成的时候，还没有‘幼儿园’这个叫法。”

“你也是去那里面试的吗？”慕慕连忙站起来，心想总算遇到个靠谱的了。

女孩点点头，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我叫露露安，你呢？”

咦，还是外国人？慕慕歪头想了想，老实答曰：“慕慕。”

露露安眼眸微转，“一看你就是菜鸟，遇上我算你运气好。走吧，我带你去兰斯大道，再晚可就进不去了。”

邀请函上说，莱尔斯幼稚园就在林荫路的兰斯大道8号，可慕慕在接近一个钟头的寻找中，既没找到什么兰斯大道，更没看到幼儿园。露露安却非常笃定地带着慕慕往前走，过了街口，一个拐弯就钻进了旁边的巷子。

慕慕跟在后面，正想提醒露露安这条巷子之前自己来过了，是条死路，可她跟着走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明明不久前还破旧不堪的巷子焕然一新，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旁全是暖色调的欧式小屋，每家每户阳台前都种着色彩艳丽的紫罗兰，雪白的波斯猫蜷在遮阳棚上懒洋洋地晒太阳，支出的摊子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物品：食物、首饰、玩偶、衣服、文具……应有尽有。

目之所及让慕慕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我刚才来时，这还是条死胡同！”

“兰斯大道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这次因为招聘破例开放了十分钟，你刚才来得太早自然看不见。而且……”露露安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番才接着道：“没有邀请函，也是进不来的。”

慕慕自动过滤掉这段话，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前边的地势沿着商铺一路走高，隐隐可见高处聚集着十来个人。每个人的服饰都很……诡异：有穿得一片清凉、只用块“抹布”遮住关键部位的性感女郎；也有戴着礼帽、手持羽毛扇、身着欧式公主裙的少女；还有站在角落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女孩——妹子，你大热天穿和服真的不怕捂出痱子吗？

慕慕的脑袋已成糨糊，正纳闷儿怎么回事，身边的露露安已风似的冲了出去。

“喂，等下……”慕慕话还没说完，前方就已爆发出极具杀伤力的吼声。

“伊森你这个混蛋！你竟然偷了我的邀请函！”

“哼，不错嘛，这样也进来了？”

慕慕赶到众人面前时，只见露露安正冲着人群里唯一一个男孩发火。男孩十五六岁，比露露安稍高一个头，黑发黑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更让慕慕诧异的是，男孩除了头发短些，完全就是露露安的翻版。

“露露安，这是你的双胞胎弟弟？”或者哥哥？

“呸，我才没有小偷弟弟！”露露安横眉竖眼，一张小脸扭曲而狰狞，“伊森，快把邀请函还给我！”

伊森只冷冷哼了声，浅黑色的眸子渐渐移到了慕慕脸上，语调依旧没有半点起伏，“哦？怪不得没有邀请函也能进来，原来是跟着别的面试者混进来的呀。”

露露安明显噎了噎，才继续跳脚道：“无赖，你以为你偷了我的邀请函到这里就能通过面试吗？你别忘了，本次招聘只针对女性！”

“露露安，你也别忘了你是怎么得到邀请函的。”伊森面不改色，语调渐渐低沉下去，“把我的学历和经历全写成自己的，然后再投出去，感觉很爽吧？”

露露安闻言，脸红得像颗苹果，除了僵在原地，已经说不出任何还击的话了。其他人见状，也只是一副淡然模样，没有半点劝架的意思，倒是慕慕夹在姐弟俩中间，进退两难。

正僵持不下，慕慕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慕慕扭头，见说话的瘦高男人穿着宽大轻薄的功夫衫，及肩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面容清俊，一双黑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慕慕叹息，默默腹诽：得，中式服装也凑齐了，今天就当参加漫展欣赏cosplay好了。

男人晃晃悠悠地踱到人群中间，刚才还漫不经心的众人目光也随他而去，须臾才听他清嗓子道：“我叫任之行，是专门负责照顾各位的接待员，大家可以叫我任先生。既然现在人齐了，各位姑娘请吧，我带你们去见面试官。”

“这儿还有一个不是‘姑娘’！”露露安高声抗议。任之行闻言，只微微侧了侧头，瞟了眼伊森的方向，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伊森哧地冷笑了声，也跟着大部队前进了，只剩下露露安气得在原地哇哇乱叫。

慕慕安慰道：“别这样，你也不一定会输给你弟弟。”

露露安听了这话，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慕慕，满脸愧疚，“……刚才，对不起，我的确是因为看见你手上的邀请函才过去和你说话的……利用了你，很可耻……”

慕慕摆手道：“没事没事，遇不到你我也找不到这鬼地方。所以待会儿我们都要好好面试！”

“嗯。”

两人正说着话，前方已走远的大部队却忽然发出阵阵惊呼，慕慕蹙眉看过去，“什么声……”一句话还没说齐整，眼前已落下大片黑影。

兰斯大道上，慕慕利用小巧的身形，借着陡坡的地势轻快跑跳。不远处，伴随着时不时的尖叫声、狗吠声，隐隐有幽蓝的火光闪现。慕慕一个漂亮的转身，甩开追击自己的怪物，俯身往高处冲去。

太后曾“赞誉”女儿遗传了她老爹的暴力基因，特别会打架，其实不然。慕慕的本领不在攻击，而在逃跑！因为个子娇小，比起近身战，她反而更擅长在短时间内爆发速度，转移位置和角度，然后趁对方不备偷袭取胜。

所以从14岁开始，慕慕就已经是打遍锦华区五大校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女流氓”了，且，没有之一。

可面对眼前的境况，曾让无数小混混闻风丧胆的“慕大流氓”也感觉有些棘手了。凭借逃跑的本事，她暂时能避开对方的攻击，可是，随着自己体力的流失，她的速度已开始渐渐减慢，而对方连口粗气都没喘过！

站在稍高的地方，慕慕与那怪物对视，心里满是疑惑，居然连害怕都忘记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外形像野狗，却有狼那么大，爪子和牙齿都呈奇怪的血红色，四蹄上不知燃烧着什么奇怪的幽蓝火光，奔跑起来几乎脚不沾地。

这到底是哪个白痴专家研发出来的新品种！难道他不知道这玩意儿会咬人吗？！

慕慕分神之际，怪物已张着血盆大口冲了上来，慕慕运气，朝它肚子就是一脚，再一闪身躲到了任之行身旁。只见对方优哉游哉地抄着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没有半点动手帮忙的意思。

不仅如此，兰斯大道两旁的商贩们也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围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朝这边指指点点，另一边甚至有好事者掀开桌布开始投钱下注。说来也怪，这些怪物只袭击他们这群面试者，对其他人却视而不见。

“你们——”话未毕，另一头怪物已从慕慕身后袭来，还好露露安看见，大喊一声“小心”将慕慕推开。慕慕在地上滚了几圈，安然无恙地爬起来，只是这边露露安的手臂上已划出一道老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此时，一直如石雕般站定的任之行终于开口说话了：“帮忙是会被罚出局的，念你初犯，警告一次。”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听了这话，慕慕也大致明白他们的处境了。看来，招聘启事上要求应征者“会功夫”可不是说说就算了——面试的第一关就是搏斗！可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混蛋，快让它们停下！你们这样会有人受伤的！”

任之行面无表情，语气像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放心，噬魂犬[2]对你们不感兴趣，绝对点到为止。”说罢，他便意有所指地瞟向一边，慕慕和露露安循目光看去，果然见一头怪物扑倒应征者后就立即停止了攻击，悲催的是，穿着清凉的性感女郎现在几乎呈全裸状躺在地上了。

“唔，”任之行托腮打量，目光清澈见底，不含半点杂念，“补充一点，它们特别喜欢撕咬女孩子的衣服——这可不是我的错。”

慕慕因为他的话怒火中烧，沉默半秒后猛地跃起，拳头直直砸向他的胸口。

“呵，不错，看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水平。不过打面试官也是会被罚出局的。”任之行一面抱胸闪躲一面怡然自得道。从头到尾，他连眉毛都没皱过，就好像陪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轻松躲避，这使慕慕越发恼火，最后干脆手脚并用地乱踢乱砸，招式上早没了章法。

露露安见状，紧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应付着再次扑上来的噬魂犬，一面喊道：“傻妞快停下，你这样会被取消面试资格的！”

“这种暴力幼儿园，”慕慕一边逼近任之行出拳，一边磨牙道：“老子才不稀罕！”

砰！

与此同时，天空忽然绽放出绚丽的烟花，虽是白天，那五彩的光芒跃上天空依旧耀眼夺目。

砰砰砰砰！

又是四声，被称作“噬魂犬”的怪物们全都停止了攻击，埋头夹尾如流水般无声潜入了两旁的巷道中，彻底消失了踪影。慕慕愣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就连继续追打任之行都忘了。现场一片狼藉，只剩下六名应征者还站着：慕慕、伊森、露露安、穿着日本和服的少女、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女孩，以及一个手持镰刀的银发女人。

任之行双脚并拢一跃，跳到离慕慕稍远的地方后才轻轻拍手道：“恭喜五位入围，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五位？”露露安瞪大眼睛惊呼，又环视一圈后确认道：“明明还有六个人站着，难道……真的把慕慕踢出局吗？”

慕慕嘁了一声，“我已经说过了，才不稀罕这家神经病幼儿园，走就走——”

“咳，”任之行咳嗽着打断她，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你出局，是她。”

随着任之行食指的指向，不仅和服少女惊呆了，在场其他人也都面露惊异。不过和服少女还算镇定，依旧板着一张脸，轻轻道：“能告诉我原因吗？”

任之行挑眉，指指头顶道：“虽然现在还有六个人站着，可刚才烟花只放了五枚，所以只有五位入选者。至于原因嘛——”

任之行一边说，一边随意地一划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已多了道咒符，“刚才奈亚川小姐就是用这个击退噬魂犬的吧？我想大概是您没看清楚招聘要求。我们要求应征者会柔道、跆拳道或者中国武术，可显然，巫女大人您对于这三样都不怎么擅长，反而用了巫术还击。”

“所以，出局。”任之行看向剩下的五位应征者道，“好了，剩下的人，我们继续吧。”

“喂，”任之行转身的瞬间，慕慕的声音响起：“这样就算了吗？”

任之行回头，只见小妮子正站在一群倒地者中央，叉腰满脸挑衅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是违法的！突然袭击、饲养异种恶犬，我要回去找媒体曝光你们幼儿园！”

露露安拽着慕慕，想要制止她，这边任之行倒是哧的一声冷笑开了，“说得对，怎么能放着伤者不管呢？那么现在，就让在下来为大家疗伤——”

慕慕怔了怔，还在琢磨这话什么意思，旁边已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蓦地回头，她便见露露安也正皱眉凝视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此时此刻，已皮开肉绽的伤口里爬出了密密麻麻的五彩小虫，它们吐出黏稠的液体，覆满在伤口周围，鲜红的肉伴随着源源不断涌出的虫子，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怎么会这样？”慕慕瞠目结舌，再回身看别的受伤者，他们的伤口中也爬出了一样的虫子。银发女人见有人整个脸部都爬满了小虫，忍不住扶墙吐了起来。

“蠢货。”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发少女低低咒骂了句。

任之行见状微眯眼眸，顿了顿方道：“很抱歉，作为失败者，你也离开吧。”

“什么？”银发女人双眼圆睁，半直起身子盯住任之行。

金发少女摇晃着手中的羽扇鄙夷道：“你难道没看出这是第二关考验吗？”

任之行点头，波澜不惊道：“小朋友喜欢养一些湿漉漉、黏答答、奇奇怪怪的宠物，你连最普通的虫子都接受不了，怎么受得了别的重口味？还是回家吧。”

“不，我只是有些密集恐惧……”

“对不起，你已经出局了。”任之行打断银发女人，冷冷道。

这边慕慕已再次进入冥想状态，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露露安已愈合的伤口。

“刚才是怎么回事？魔术吗？”虫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有伤口，居然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自己愈合了？

露露安摇头，“应该是幻术。”她想了想，凑近慕慕耳边，神秘兮兮又道：“能同时进行幻术和治愈术，看来这位任先生不简单。”

慕慕一脸茫然，还来不及发问，任之行已朗声道：“好了，各位，我们该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听了这话，金发少女、露露安、伊森都跟上任之行往前走去，唯独慕慕依旧站在原地，显然还有些犹豫。

“慕慕小姐，”任之行背着手，并未回头，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知道你刚才为什么打不中我吗？”

话毕，他才缓缓转过身来，清隽的面容上毫无表情，只沉静地盯着慕慕。慕慕不卑不亢地叉腰回视，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深的话来，谁料他板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开口却道：“因为你实在是太弱了！”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众伤员再次倒地。

慕慕深呼口气，攥紧拳头，虽然知道这是激将法，但还是一咬牙，三两步赶到了露露安的身边。任之行也不再言语，只带着剩下的四人前行。

露露安笑眯眯地问：“决定继续了？”

“嗯，我决定面试结束后，打爆他的头！”

一群人跟着任之行走了十来分钟，便抵达了莱尔斯幼稚园。有了刚才的经历，面对眼前如梦如幻的童话般的景象，慕慕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了。不过，这真是幼儿园？简直就是迪士尼乐园嘛……

一望无际的草坪上，混合罗曼和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呈弧形一字排开，像冰淇淋似的浑圆可爱的圆锥形尖矮塔随处可见，城墙上雕刻着奇怪而精致的画。淡蓝色的天空上，飘浮着两只硕大的热气球，它们就像忠诚侍卫般立于幼稚园大门两旁。

幼稚园前的草地上，有一条铺满粉红花瓣的小径直通大门，几人进入一栋“冰淇淋”后就直接被带进了靠左的屋子。进屋之前，任之行既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就像回自己家一样直截了当地转动门把，朗声道：“兰斯，人我给你带来了。”

被称为“兰斯”的男人正坐在桌前专注地看着一本书，闻声缓缓抬起头，声音清洌如泉水流过：“欢迎。”

此时，正打量着墙角摆钟的慕慕听见旁边露露安和金发少女妮蒂惊异的吸气声。

“兰斯！这就是传说中的兰斯大人，今天居然见到活的了！”

“嘁，无知的颜控花痴女。”

“闭嘴，伊森！你不也看得很欢吗？”

伴着露露安姐弟俩的吵架声，慕慕抬头，与男人淡褐色的眸子相视的瞬间，亦微微失神。

男人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衬衫，微敞的领口前露出坠着块宝蓝色钻石的项链，与眼眸同色的褐色碎发在折射进屋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显得一张脸越发立体而完美。俊美而精致的脸庞上，好似雕刻出来的鼻梁线条让慕慕忍不住片刻失神——这、这开了外挂的长相简直就是在引人犯罪嘛！

兰斯被在场的三位女士直勾勾地盯着，居然没有半点儿不适应感，甚至还歪了歪头，眨眼朝这边笑了笑。

“天呐……”一路上都摆着冷冰冰扑克脸的妮蒂此时就差捧脸单脚转圈了。

任之行扶额，给了兰斯一个“无可救药”的眼神后吐槽道：“干脆把幼稚园直接改成你的后宫得了。”

他一面引导着四人在旁边坐下，一面说：“好了，考验你们的时候来了。你们每人桌上都有一份试题，现在你们需要做的，就是一边欣赏兰斯美男一边答题，限时30分钟。”

慕慕心道，面试终于进入正常环节了，她翻开试题正准备拿出当年高考的劲头来，看到题的瞬间，却当场傻眼，“有没有搞错？！”

半小时后，四人交卷，在审阅官对面一字排开坐下。

兰斯翻了翻几人的试卷，弯眼如沐春风地笑开了，“很好。现在请各位用一句话谈一谈对这次笔试的感受。”

妮蒂抢先答道：“这些题是兰斯大人您出的吗？虽然没信心拿满分，但是我绝对比其他人高出20分以上。”

伊森第二个发言：“试题全面，也有一定深度，其他没了。”

相较弟弟，露露安显得底气弱了许多，“西方的内容还好，东方……我们在这里的时间还不太长，中国的历史又久，好多传说和物种连听都没听过，所以答得不是很好。”

最后，众人齐齐看向慕慕。慕慕愣了愣，才回神咳嗽了声，微微坐直身子，清嗓子道：“其实，我觉得……咳，你看现在咱们国家不是都提倡科学合理、重实践、重发展的教学方式嘛，我觉得小孩子知道太多鬼鬼神神的东西不好。作为一名幼儿园老师，根本没必要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嘛。”

说罢，慕慕呼出口气，暗自腹诽，自己没直接说出“扯淡”两个字已经相当给兰斯面子了。是的，这所谓的面试题除了扯淡还是扯淡，绝对是慕慕活了二十多年以来见过最为诡异、最为彪悍的题。例如——

一、选择题：

1.以下哪几种妖物是生活在东方黄河以西领域的？

A.饕餮

B.九尾狐

C.亚龙

D.魅族

2.现流传于人间的神鬼书籍，哪一本是由妖魔自行编撰而成的？

A.《圣经》

B.《山海经》

C.《聊斋志异》

D.《哈利·波特》

E.以上四个都不是

二、填空题：

1.矮人对魔法和毒药有天生的抗力，聪明勤劳。他们始源于（ ），是由（ ）创造的生物。

2.“龙生九子”中“九子”包括：（ ）、睚眦、（ ）、狴犴、（ ）、（ ）、螭吻、金猊和（ ）。

三、分析论述题：

1.请简述东方龙和西方dragons的区别。

2.请阐述莉莉丝和吸血鬼的具体联系及历史。

……

题目之离奇之诡谲，绝非人类可以想象！所以，慕慕非常不理解其他三人泰然处之的态度，显然，他们也颇为不理解自己。

听了慕慕的回答后，其他三人都傻眼了。任之行还算镇静，愣了愣便捂着嘴哧哧笑了起来，唯独兰斯稳坐泰山，扬了扬手中的试题，这才道：“所以为了表示抗议，慕慕小姐交了白卷？”

“怎么能算白卷？！”至少写了姓名嘛。

“很好。”兰斯似乎已放弃了和她争辩，重靠回真皮摇椅，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又恢复了先前优雅的笑容。他敲了敲桌沿，轻轻道：“那么，慕慕小姐被录取了。”

“什么？！”

“纳尼！”

“哦买噶！”

一时间，几国语言同时响起，众人用他们的高分贝和肢体语言共同表示了发自内心的讶然，这其中也包括慕慕本人。她实在没想到……这样也能被录取，难道这家幼儿园除了面试项目异于常人外，连录取方式也别出心裁？从最低分开始录取？

“为什么？”慕慕呆若木鸡，“我不仅交了白卷，来的路上还打过那家伙！”慕慕指向站在兰斯旁边的任之行，此时他正抱着胸，露出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也不算彻底的白卷，”兰斯挑眉，将那张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卷子捏在手上，“你看，慕慕小姐至少写了名字。”

慕慕一噎，说不出话了。

“至于这家伙嘛，”兰斯仰头瞅了瞅任之行，踌躇一番才凑到慕慕面前悄声道：“其实我想揍他也很久了。”

“喂，我听见了。”任之行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拍手道：“好了，既然已定胜负，另外三位，请吧。我送你们出去。”话毕，任之行鞠了鞠躬，绅士感十足。

妮蒂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拍得红木桌啪啪直响，“我不服！凭什么选她？不论实力还是智力，我们四个人中怎么也轮不到她！”

露露安也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神复杂地盯住慕慕。慕慕叹息，很想摊手吐槽：我是无辜的好不好……

“妮蒂小姐说得没错，”兰斯还是一副亲和有礼的模样，“综合评定，你们三人中任何一个都比她强。可是——”兰斯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淡褐色的眸子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可是妮蒂小姐，”兰斯凝视着对方幽幽问，“你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真正的人类吗？”

话毕，妮蒂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怎么会……我明明伪装得这么好，我……但是兰斯大人，我们的祖先也是人类啊！我们吸血鬼——”

“至于露露安和伊森，”兰斯不容置疑地打断妮蒂，星眸转向双胞胎姐弟，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人不寒而栗，“你们俩的真实年龄，不用我公布了吧？”

露露安闻言，似乎受了什么触动，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却被弟弟伊森一把拉住。伊森微微俯首，道：“抱歉打扰了，我们现在就离开。”

其他三人恋恋不舍地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了慕慕和兰斯。兰斯再次恢复和煦笑容道：“好了，如果没别的问题，慕慕小姐请准备签合约吧。”

望着兰斯那张谦和的英俊脸庞，慕慕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说只有女人翻脸比翻书快？

种满各色花朵的法式花园里，慕慕和凯西坐在梧桐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喝红茶。面试结束后，兰斯就叫来凯西和慕慕谈签合同的相关细节。二十来岁的凯西穿着中规中矩的一步裙，金黄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眼眶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传言她是园长助理，负责莱尔斯幼稚园大大小小的事务。

可慕慕怎么看都觉得不像。

此时此刻，凯西正撑着脑袋一啄一啄地打瞌睡，全然忘记了旁边还有个人。慕慕见状皱了皱眉，还是非常不忍心地戳了戳她。凯西大概正做着什么美梦，经这一戳差点跌下去，勉强坐起来后，抬了抬眼镜恍然大悟道：“啊，慕慕小姐，合同看完了吗？那我这就盖章，印章在……咦？幼稚园的印章呢？！”

发现印章不见，凯西慌张起来，慕慕眼见她就要打翻桌上的点心，赶紧制止道：“刚才我看见你放在左边衣兜里了。”

凯西眨眨眼，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衣兜，瞬间又喜悦起来，“呀！还真是……”

慕慕不禁汗颜，这是多呆的助理啊……兰斯居然放心将印章交给她，也算奇葩一朵了。

凯西没察觉到慕慕的异常，呵着气在一式两份的合同上盖了章后，将文件推到她面前，“慕慕小姐，请签字吧。”

慕慕握着笔，还有些犹豫不决。其实，早在凯西打盹儿时，她就已经看过N遍合同了：不需要保证金，不会扣留身份证，朝九晚五，一周双休。工资福利也和招聘启事上说的一模一样。按理来说，这么好的工作能被她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找到，实在是踩了狗屎运，可想到这个幼稚园奇怪的招聘条件、不按常理出牌的面试项目以及令人讨厌的面试官，慕慕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幼儿园，不会从事着什么非法活动吧？比如，暗地里其实是个拐骗儿童的贩卖中心？

“慕慕小姐？”凯西的呼唤声将慕慕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再瞅了眼傻傻的助理小姐，一咬牙，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管他呢！实在不行再辞职呗，说不定，这幼稚园用人标准一直就这么诡异，看，眼前这位凯西小姐不就是个例子吗？

签完合同，慕慕吁出口气，正准备收好自己的那份合同，就觉桌子下面传来一阵骚动，埋头一看，居然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蹲在桌子下面扯草玩。

“卡卡夫？”凯西也发现了小男孩的踪影，推着镜框抽气道：“哦，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音乐教室吗？”

卡卡夫听见有人呼唤自己，抬头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看看凯西，又转头盯住慕慕，红嘟嘟的小嘴上居然还叼着一根青草。

“扑——”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小孩子，看见这么白嫩嫩的小正太，慕慕的心也融化了。想到未来的工作职责，她决定事先演练一遍，于是二话不说就把小正太从桌子下边抱了出来，她捏了捏他粉扑扑的小脸，轻声龇牙道：“小子不错啊，这么小就学会逃课了。”

“哈～”卡卡夫忽然被人擒住，却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得用胖乎乎的小手挠了挠脑袋，打了个哈欠。于是，慕慕见到了她有生以来最难以忘怀的情景——

小正太撒娇地揉了揉眼睛，之后，脑袋上方居然蹦出了两只小小的、黑白相间的、毛茸茸的尖耳朵。四眼相对，小家伙眨了眨清澈的眸子，说了一个字：

“汪！”

清风拂过，带来裹着红茶味儿的浓郁花香，可此时此刻，抱着小正太的慕慕却如石像般僵化于原地，迎风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解除合约？”园长办公室里，兰斯一面低头喂着乌鸦，一面轻轻问，语气淡定从容，好似说着再轻松不过的话题。慕慕甚至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扬了扬。

“是……”慕慕气若游丝，不过相隔短短半小时，再见兰斯时，她的心境已大为不同。历经种种，慕慕觉得，现在就是彗星撞地球、世界立马毁灭她也不觉得惊奇了。

因为，她正身处更惊悚、更荒诞的事情中。

红木桌前，兰斯端着糖果盒，依旧默默地喂着乌鸦。乌鸦吃彩虹糖不稀奇，奇就奇在这只通体漆黑的乌鸦吃下什么颜色的糖果，羽毛就会变成什么颜色。不过一小会儿工夫，它已将赤橙黄绿青蓝紫统统演绎了个遍。

望着这一幕，慕慕只能深呼吸，她几乎有狠狠掐自己一把，让梦赶紧醒来的冲动。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嗯？”慕慕回神，见兰斯正挑眼斜视自己，只觉呼吸一滞——这开了外挂的长相还真是怎么看怎么碍事啊。兰斯嘴角噙笑，看不出一丝怒意，“慕慕小姐刚签完合约就立马要解除，这不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吗？”

慕慕语噎，想了一路的台词连个标点符号都回忆不起来了。她吞了吞唾沫，只得闷闷说：“我皮毛过敏。”

“……”还能有比这更烂的理由吗？

“我说的是真的！”

这的确不是借口，认识慕慕的人都知道，这妞儿讨厌一切毛茸茸茸茸的东西，特别是活的能动弹的！能不讨厌吗？一岁被埋在毛绒玩具里差点憋死，三岁被猫挠花了脸，五岁被狗咬伤了屁股，七岁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一次动物园，却因为给梅花鹿喂食被对方吐了一身的口水……

是以，在别的妹子渐渐发展成绒毛控的成长之路上，慕慕变得越来越讨厌一切带毛的东西，发展到最后，甚至只要碰到带毛制品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到刚才的情景，慕慕忍不住又微微瑟缩，好似那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还在自己眼前晃悠。

是的，发现这家幼稚园可能存在奇怪物种不是慕慕想要解除合约的关键原因，至关重要的是，如果她真留在这里，以后可能每天都会面对一群毛茸茸茸茸的小家伙！每一个都跟逃课的小正太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然冒出条狼尾巴，又或者突然伸出爪子挠她一下。

……光是想想那画面，慕慕就生不如死了。所以她绝对、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眼前这个兰斯是人是妖，她都抵死不从！念及此，慕慕握紧拳头，瞪大眼睛盯住兰斯，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相较之下，兰斯美男仍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手撑着脑袋想了想，才淡淡问道：“就这个理由？”

慕慕毫不松懈，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好。”

慕慕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良久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才发出呆滞的一声：“啊？”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答应了？他到底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兰斯转了转摇椅，又拾起糖果盒，随后搭着眼睑开始逗弄乌鸦，“慕慕小姐没听清吗？我说你可以走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食指撑住下巴望天想了想又幽幽道：“虽然很遗憾，但我从不喜欢强人所难。”话毕，嘴角勾出道漂亮的弧线。

出了莱尔斯幼稚园，慕慕仍然心有余悸，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冰淇淋城堡”，犹在梦中。她实在不敢相信兰斯居然这么好商量，说放人就放人——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吧？不是有那么多应征者吗？也对，现在什么人不多，找工作的人最多……

想到这儿，慕慕挠了挠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往脸上一摸，湿湿的。与此同时，哗啦啦的声音也窜入耳中——下雨了？慕慕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的城堡依旧晴空万里，可自己所站的地方已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有些……不太对劲……

慕慕缓缓地抬起了头。

莱尔斯幼稚园上空，蓝天白云，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耀着“冰淇淋城堡”，闪烁出璀璨的光芒。小魔头们还在午睡，老师们或坐在一块儿喝下午茶，或躲在角落看书，一切都美好如往常，唯独……大门口出了点小意外。

此时，原本飘浮在“冰淇淋”两侧的大热气球只剩下孤零零一只，另一只则以缓慢行进的速度，或停或走地飘荡在幼稚园前的草坪上。从稍高处可见，热气球上隐隐浮现着人类的五官——瞋目裂眦、咬牙切齿，从它的表情来看，它现在很、不、开、心。

而热气球的下面，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奋力地反抗着，她试图逃离热气球的阴影，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草坪上，慕慕正抚着胸口喘气，浑身上下已被气球上滴下来的雨水淋透。

“混蛋！”慕慕忍不住叫骂出声，这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不论自己跑得有多快，就是没办法逃脱它的魔爪，难道要一直这样被淋回家吗？万一它能跟着自己进屋把家淹了，她要怎么跟太后大人交代？

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破气球弄下来！

霎时，慕慕脑中灵光一闪，眼眸陡亮。慕慕轻笑两声，抹了把脸上的水，慢吞吞地跑到幼稚园的墙角，轻手轻脚地从包里掏出样东西来。与此同时，热气球也尾随着她朝幼稚园的方向缓慢行动，就在刹那间，慕慕猛地跃起，借着墙的助力往上猛冲，蹬腿、提速、“暗器”出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尖锐的水果刀已刺中敌人的嘴角。顿时，只听气球上传来“噗噗”的漏气声和气球怪愤怒的咆哮声。

慕慕站定，仰头看了看战果，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是球，管你是足球皮球还是热气球，都怕漏气的吧？只要能漏气，这雨就一定能停下来。

“慕慕小姐很厉害啊。”不知何时，身后忽然响起掌声，慕慕回头看去，登时眼中蹿起了熊熊火焰。

“王八蛋！你还敢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不强人所难’吗？”

兰斯优雅地抱胸站在热气球的阴影外，好似没听见慕慕在说什么。因为之前他一直坐着，现在慕慕才发现，这男人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高——没有一米九，也有一米八八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头身？

正发着呆，头顶的热气球怪又发出一声怒吼，雨势比刚才更大了。一时间，慕慕连扇自己耳光的心情都有了。白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犯花痴，记住你们是敌人！敌人！

兰斯勾唇诡辩：“慕慕小姐记错了，我说的是‘从不喜欢强人所难’，可没说‘不强人所难’。”

“无耻！”慕慕咬牙道，“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你答应了我解约的！”

兰斯挑眉，“请问，是谁先言而无信的？”

慕慕哽咽，说不出话了。兰斯仰头瞅了瞅热气球，继续说：“在莱尔斯幼稚园，只要签订了契约，即使纸质合同被销毁，克摩尔[3]也会认定你是幼稚园的人。凡在工作时间擅离职守者，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慕慕吐了口嘴里的雨水，啐道：“我管你什么克摩尔、摩尔克，反正气球已经被我戳破了，只要再过一会儿它掉下来，我就能离开了！”

闻言，兰斯嘴角咧得更开了，他用漂亮的褐色眼眸看了看慕慕，才轻轻问：“你确定？”

“呃？”

顺着兰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滴落在地上的雨水渐渐凝聚起来，如有生命般扭扭曲曲地站了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个个人形！头顶，克摩尔再次咆哮，雨势愈来愈猛烈了。

“恭喜你，慕慕小姐，”兰斯再次鼓起掌来，语气波澜不惊，“你是第一个真正惹火克摩尔的人。”

慕慕被“水人”们围在中间，动弹不得。

随着雨势的增大，这些由水凝聚而成的怪物就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将她堵了个水泄不通。慕慕挺直背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触发对方的机关，引来它们的群起而攻之。

要怎样才能打倒这些“水人”，它们又会有怎样的攻击方式？一时间，慕慕满脑子都是问号，两腿也微微发软。淋了大半个小时的雨，她的体温和体力都开始随着雨水慢慢流失，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慕慕完全无法掌控对方的攻势和实力，自己最大的优势——速度也没办法展现。不论她窜得有多快，看似笨拙的克摩尔都能立马赶到她头顶上，随之而来的，就是这些水人……

即便是再难的副本，也该给我看看BOSS的血条啊！现在这样逃不掉又不敢主动出击的状态，到底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只剩下了那个办法——

慕慕一面想，一面缓缓侧头看向旁边，兰斯依旧保持着抱胸观战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看我干什么？”兰斯冷冷开口道，“你总不会想，让我帮你吧？”

慕慕摇了摇头，露出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神，“园长……”

兰斯见状，唇角忽然绽放出笑意，歪头眨了眨清澈的眸子，瞬间秒杀慕慕。可就在慕慕出神之际，清冷的话语已准确无误地传进她耳中：“慕慕，卖萌装可怜这招对我没用。”

慕慕心底默默爆了个粗口，这才悔悟地想起刚才兰斯对着露露安和妮蒂甩飞眼的情景，装纯扮无辜他可是个中高手，自己这个卖萌能力负五的渣渣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他？念及此，慕慕咳嗽了声，直截了当道：“好吧，我是说我还有悔过自新的机会吗？”

兰斯挑眉，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只要重新进入莱尔斯幼稚园，克摩尔就会停止攻击。”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人影已从兰斯面前消失。克摩尔见“旷工者”终于回到工作岗位，也停止了继续下雨。只是，它并没如往常般心满意足地回归到大门旁继续站岗，而是可怜巴巴地盯住兰斯，发出奇怪的低鸣。

“啊，辛苦了。”兰斯仰头对克摩尔笑了笑，忽又扶额叹气道：“从没见过这么野蛮的女人。来，我帮你补一下伤口，不然你真的会漏气掉下来的。”

在凯西的带领下，已成落汤鸡的慕慕被带到了教师职工楼。

这是一栋背对着“冰淇淋城堡”的小四合院，红墙尖檐，院内铺着青石板路，大门口的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花不语”三个字，修得倒有模有样。院内除了一架秋千，还堆满了各式各样慕慕叫不出名的绿色植物，房前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看环境还算不错。

慕慕被安排住在西厢，电视、笔记本、空调、浴室一应俱全，因为慕慕空手而来，浑身又被淋得湿透，凯西变戏法似的找来两套衣服和床单被褥。不得不说，比起签合同，凯西做起这些事情来更得心应手，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毛巾、牙刷、沐浴露、睡衣，甚至还有新的内衣内裤以及女性用品……所有能想到的，凯西全都给慕慕送了过来，让慕慕不得不怀疑她做园长助理前是当宾馆服务员的。

看着凯西欢快地哼着歌，一会儿铺床单，一会儿擦窗子，慕慕实在插不上话，只得先去洗澡。可等她洗完澡出来，凯西却不见了，床头坐着另一个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笔直的长腿，黑色短靴、白色长裤外加一件天蓝色的衣衫——不过一小会儿工夫，兰斯已经换了套衣服。而浴室前，慕慕只随意地裹着件浴袍，发尖还滴着晶莹的水珠。

两人对视三秒，慕慕慌乱地叫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胸口怒吼：“你进来之前怎么不敲门？！”

兰斯眨了眨清澈的眸子，说得虔诚无比：“我敲了，不过你洗澡没听见。”

慕慕嘴角抽搐，放弃和他争辩，又扯了件外套裹上，拉好拉链确认不会走光后才警惕道：“你来干什么？凯西说我明天才开始正式上班。”

兰斯看了眼全身上下只剩下小腿还裸露在外、全身戒备的慕慕，摇头道：“你放心，我对人类不感兴趣。更何况是娇小的70B……”

“我问你来干什么！！”慕慕打断兰斯，突然变身河东狮吼，脸上却泛起了可疑的红晕。这混蛋……是怎么看出来的，难不成是他先目测估量了尺寸，然后凯西才送来了同尺码的内衣？

这头慕慕心里奔腾过千万声咆哮的咒骂，那边兰斯却岔开了话题，举着手上的东西朝慕慕晃了晃。见自己的手机落入他人之手，慕慕猛地冲过去一把夺过来，怒吼道：“你居然翻我手机，你还能再不要脸点……咦？”

话未毕，察看手机的慕慕就愣在了原地。原本的手机主题、壁纸都变回了出厂设置，不仅如此，短信、通讯录都空空如也——是兰斯删了还是因为刚才下雨，手机被淋坏了？

“就这破手机，你还指望它淋了大半小时雨后还能用？旧的在这里。”兰斯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果然，被水浸泡过久的原手机已经无法开机了。

“那这是……”

“幼稚园补偿给你的。”

慕慕愣怔之际，兰斯已将桌上的杯子缓缓推到她面前，慕慕这才发现，杯子里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闻这味儿好像……抗病毒冲剂？

兰斯笑得人畜无害，“比起手机，人类更加脆弱，我可不想你明天第一天上班就发烧。喝吧，喝完再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

慕慕傻眼，面对此情此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深呼口气，瞅了瞅冲剂，再看看帅气温柔的兰斯，终于抱胸道：“扇个耳光再给颗甜枣，是这个意思吗？”

听了这话，兰斯叹了口气，摇摇头便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忽然停下道：“慕慕，你知道莱尔斯家族为什么要建立幼稚园吗？”

慕慕眨眼不语，这话题转移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因为人类，”兰斯没有回头，只握着门把娓娓道来：“因为你们的大肆繁殖和破坏，大部分妖怪已经失去了家园，不得不变幻成人类模样，混迹在人类世界中生存。所以妖魔们从小就要学习如何在人类世界中生存，如何适应你们的环境和生活方式，如何与人相处，这就是莱尔斯幼稚园存在的原因，这就是我们需要人类教师的原因。”

兰斯缓缓转过头，淡褐色的眸子一动不动，“慕慕，只有你，才能教会他们人类的生存方式。”

慕慕望进他那双充满哀伤的星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只要你能留下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

门外，凯西直立的猫耳朵抖了抖，小声呜咽道：“兰斯大人说得好感人好悲情，我快要哭出来了……呜呜……”

任之行闻言微眯右眼，不屑地晃了晃脑袋，“凯西小姐没看过《百变狸猫》吗？”

“啊，那是什么？”

任之行哧笑，“你家兰斯大人盗用了别人的故事和创意，唔……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凯西眨了眨眼，反驳道：“可是我们请慕慕小姐来，的确是为了让她教导孩子们人类的生活方式啊。”

“得了吧，”任之行伸了个懒腰，慢慢往外走去，“就好像凯西小姐，学会了烹饪蛋糕，难道就一定要做蛋糕师吗？让孩子们学习如何在人类世界中生存，并不代表他们以后只能在人类中过活。更何况，兰斯根本就没有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见过他收留半个流落人界的小妖崽吗？莱尔斯幼稚园真正的宗旨，根本就不是拯救妖怪世界。”

“那是什么？”

“钱。”任之行懒懒应道，“办幼稚园不过是为了牟取暴利。招聘人类教师也是为了让幼稚园看起来课程更丰富，教师团队更完善，吸引更多的有钱父母把孩子送来罢了。凯西，你竟然忘记你家兰斯大人最大的嗜好就是敛财了吗？”

闻言，凯西抖了抖耳朵，忽然担忧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你说兰斯大人能说服慕慕小姐吗？”

任之行道：“知道为什么这次招聘只针对人类女性吗？”

“为什么？”

“因为在女人的字典里，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所以放心吧，你家大人的故事那么感人，她一定会被说服的。”

凯西想了想，似懂非懂地总结道：“唔，兰斯大人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