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寿平奇遇

【原文】

恽南田寿平之父逊庵，遭国变，父子相失，寿平卖杭州富商某为奴。其故人谛晖和尚在灵隐，坐方丈，苦无救策。会二月十九日观音生辰，天竺烧香者，过灵隐寺必拜方丈。谛晖道行高，贵官男女来膜拜者，以万数，从无答礼。富商夫人从苍头婢仆数十人，来拜谛晖。谛晖探知颀而纤者，恽氏儿也，矍然①起，跪儿前，膜拜不止，曰：“罪过！罪过！”夫人惊问故。曰：“此地藏王菩萨也。托生人间，访人善恶。夫人奴畜之，无礼已甚；闻又鞭扑之，从此罪孽深重，奈何！”夫人惶急，归告某商。次早，某商来，长跪不起，求开一线佛门之路。谛晖曰：“非特公有罪，僧亦有罪。地藏王来寺，而僧不知迎，僧罪大矣！请以香花清水，供养地藏王人寺，缓缓为公夫妇忏悔，并为僧自己忏悔。”某商大喜，布施百万，以儿付谛晖。谙晖教之读书学画，一时声名大起。寿平佳句，如：“蝉移无定响，星过有余光。”“送迎人自老，新旧岁无痕。”“只为花阴贪坐久，不须归去更熏衣。”皆清绝也。《十四夜望月》云：“平开图画含千岭，尽扫星河占一天。”真乃自喻其笔墨之高矣。其时，石揆僧与谛晖齐名。石揆有弟子沈近思，后官总宪。人问谛晖：“孰优？”曰：“近思讲理学，不出周、程、张、朱范围；寿平作画，能脱文、沈、唐、仇窠臼②：似恽优矣。”

【注释】

①矍（jué）然：惊恐的样子。②窠臼（kē jiù）：比喻旧有的现成格式，老套子。

【译文】

恽南田字寿平，他的父亲逊庵，因为遇到亡国之祸，父子二人离散，南田被卖给了杭州的一个富商当作奴隶。他父亲的好友谛晖和尚，在灵隐寺当方丈，一直苦于没有救他的良策。在二月十九日观音生辰这天，到寺里烧香的人，路过灵隐寺的人必然拜见方丈。谛晖道行高深，贵族官宦的男女来膜拜的人，数以万计，从来都不还礼。富商的夫人带着奴婢奴仆数十人，来拜见谛晖。谛晖探出头看到瘦瘦的人，竟是好友的儿子，惊慌地站起来，跪拜在恽南田面前，叩拜不止，说：“罪过！罪过！”夫人十分震惊，问他原因。回答说：“这是地藏王菩萨。托生在人间，了解人性的善恶。夫人将他当成奴隶畜生一般对待，简直是太过无礼了；我听说您还用鞭子抽打了他，从这之后更是罪孽深重，怎么办？”夫人惊恐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回去将情况告诉了商人。第二天一早，商人来到寺中，长跪不起，请求开一线佛门之路。谛晖说：“并不是您有罪，我也有罪。地藏王来到寺中，而我却不知道相迎，我的罪过也很大呀！请用香花清水，供养地藏王入寺，慢慢为你们夫妇的罪过仟悔，也为我自己的罪过忏悔。”商人大为欣喜，施舍了百万，将恽南田托付给了谛晖。谛晖教他读书、学画，一时间声名鹤起。恽南田佳句，有：“蝉移无定响，星过有余光。”“送迎人自老，新旧岁无痕。”“只为花阴贪坐久，不须归去更熏衣。”这些都是典雅清绝。在《十四夜望月》中写道：“平开图画含千岭，尽扫星河占一天。”这是他比喻自己的文笔之高。当时，石揆僧与谛晖齐名。石揆有一个弟子沈近思，后来当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有人问谛晖：“谁更加优秀？”回答说：“近思讲究理学，没有超过周、程、张、朱的范围；恽南田善于作画，能够超脱文、沈、唐、仇的俗套：这样看来恽南田更加优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