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两先生轶事

【原文】

虞山王次山先生峻，风骨严峭；馆蒋文肃公①家，晚不戒于酒，肆口嫂骂。蒋家人群欲殴之。文肃呵禁。次日，待之如初。先生不自安，辞去。余己未会试，出文恪公②门下，闻此说而疑之。后读先生《哭文肃公》诗云；“回首却伤门下士，少时无赖吐车茵。”方知此事信有，愈征文肃之贤，而先生之不讳过也。先生少所许可，独誉枚不绝于口。以故，枚虽报罢鸿词科，而名声稍起公卿间。惜无所树立，以酬先生之知。而先生自劾罢都御史彭茶陵，直声震天下。后竟卧病不起，悲夫！

博陵尹元孚先生，少孤贫，以母教成名。督学江南，好教人读《小学》，宗程、朱。余时宰江宁，意趣不合。一日，先生驺③唱三山街，为某大将军家奴所窘，诈称某王遣来。太守不敢诘，予收缚置狱。先生以此见重。适高相国斌有事来江宁，先生面称枚云：“才如子建，政如子产。”亡何，先生薨。予感知己之恩，将赋挽诗，见次山先生四章，不能再出其右，遂搁笔焉。其警句云：“母教成三徙，君恩厚两朝。”又曰：“士幸方知向，天何遽夺公！”从古文人得功于母教者多，欧、苏其尤著者也。次山题钱古亭《夜纺授经图》曰：“辛勤篝火夜灯明，绕膝书声和纺声。手执女工听句读，须知慈母是先生。”

【注释】

①蒋文肃公：蒋廷锡，清初名臣，重要的宫廷画家之一。②文恪公：董邦达，清代官吏，当代知名书法家。③驺（zōu）：古代贵族骑马的侍从，这里应该指骑马。

【译文】

虞山的王次山先生名峻，长得风骨清奇俊朗；在蒋廷锡家中做老师，晚上常常会饮酒，酩酊大醉之后就破口大骂。蒋家人打算群殴他，文肃公将众人喝止住了。第二天，像往常一样对待他。先生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就主动辞去了先生一职。我在己未年参加会试，在董邦达门下，听说了这件事，有些疑惑。后来读了先生的《哭文肃公》一诗，上面写道；“回首却伤门下士，少时无赖吐车茵。”这才知道这件事确实是真的，越发佩服蒋廷锡的贤能，而先生对这件事毫不忌讳，不掩盖自己的过错（也让我心生敬佩）。先生很少夸奖别人，独独对我赞誉有加。因此，我虽然没能考上博学鸿词科，名声却在公卿间稍有传诵。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不能回报先生的知遇之恩。先生自从弹劾罢免了都御史彭茶陵之后，声名开始威震天下。后来竟然卧病不起，真是让人叹息啊！

博陵的尹会一先生，小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家境贫困，因为母亲教导有方而出名。在江南督学的时候，喜欢教人读《小学》，尊崇二程、朱子。我在管理江宁的时候，和他的意趣并不相合。一天，先生骑马唱和途经三山街，被一位大将军的家奴所羞辱，家奴假称自己是某王派来的。太守不敢责问，我却将这个家奴关进了监狱中。先生因为这件事对我十分看重。当时正好高斌相国有事来到江宁，先生当面夸奖我说：“才华像曹植一般，政事处理得像子产一般。”没过多久，先生就离世了。我感念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写了一首诗来悼念他，可是看到了王峻的四章，觉得自己不能超过他，于是就停笔没有写。这四章中写道：“母教成三徙，君恩厚两朝。”又写道：“士幸方知向，天何遽夺公！”从古代的文人中不难发现得到母亲教导的人有很多，欧阳修、苏轼是其中最为著名的。王峻在钱古亭所题的《夜纺授经图》中说：“辛勤篝火夜灯明，绕膝书声和纺声。手执女工听句读，须知慈母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