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丝绸:云想衣裳花想容
从衣料文化圈来看,古代人们的衣生活,大致可分为中国的葛麻丝绸文化圈,印度的棉布文化圈,埃及和两河流域的羊毛、亚麻文化圈,南美智利和厄瓜多尔等地的羊毛、兽毛、棉花文化圈。在这里,葛麻异域或许有之,而丝绸,却是中华民族对人类服饰文明独有的贡献(图1-8)。不用更多地举例,河姆渡遗址出土的6900年前的纺织机具部件和蚕纹装饰的象牙盅,山西夏县西阴村发现的距今5600~6000年的人工切割蚕茧,辽宁沙锅屯仰韶文化时期的石蚕,河南荥阳青台村仰韶文化时期距今5500年的丝织残片,便足以证明人类丝绸至少已有了7000年的纺织与服饰文化史。
图1-8 河南安阳侯家庄出土商代贵族石雕像
1.丝蚕发生有着神奇的传说
我们知道,丝绸在中国出现是一个奇迹。吐丝的蚕宝宝如何被发现并驯养成功的?是谁?在什么地方?是着意追寻还是偶然相遇?古人不知是不清楚,还是惊异于蚕丝的神奇。于是一个个美丽的神话笼罩在丝绸发生的源头上。
《绎史》卷五引《黄帝内传》:“黄帝斩蚩尤,蚕神献丝,乃称织维之功。”神话中黄帝创文字后“天雨粟,鬼夜哭”(《淮南子·本经训》),灭蚩尤而蚕神献丝,这位人文始祖的业绩总是能惊天地、泣鬼神的。
《汉唐地理书钞》、《搜神记》、《中华古今注》等说蚕由一姑娘所变,是位女神。《山海经·海外北经》说得最简洁,却也神奇:“欧丝之野,在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欧丝即呕丝、吐丝。《搜神记》卷十四叙述颇为细致传神,波澜起伏:
从亚历山大大帝时代起,东方商人将丝织品输入了欧洲。亚里士多德是希腊作家中第一个提及蚕蛾的人。更有趣的是,丝绸传到异域后传奇纷起。有一个波斯故事中说,第一只蚕蛾是从约伯的疔疮里出现的。罗马人竟以为丝绸生于树木。古罗马博物学家大普林尼所著《博物志》以科学家的态度严肃地记载着:
丝绸美丽,神奇,便昂贵。刘熙《释名》:“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之。”难怪国君商汤天旱三年时愿为牺牲而祈蚕于桑林之中,难怪春秋时吴楚曾为桑蚕不惜兵戎相见发动战争。丝绸在本土尚且如此金贵,况西行于数万里之遥,途中危险,商人谋利,官方税收,自然成为贵重于黄金的奢侈品。罗马进口丝绸,流失大量资金。因此,大普林尼和哲学家塞内加都视丝绸为国家衰败的象征而贬低它。罗马元老院多次颁布禁穿丝绸的法令,但都不起作用。
2.丝绸为衣也有着神奇经历和感受
塞内加在其《善行》一文中感慨万端:
在罗马共和国末期,恺撒因为穿着绸袍出现在剧场,披着多层却仍能清楚地看见肚脐而引起轰动。但从此以后,罗马男女贵族都争穿丝绸衣服。想来罗马有着从古希腊传承而来的人体美的观赏传统,尚且有如此刺激而轰动的效应,而作为原产地的中国,这一着装材料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可想而知。我们甚至会因此对先秦、汉唐以来时装热潮动机有了新的联想。
当时真有这样的效果吗?考古资料给予了肯定的回答。1972年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素纱禅衣,衣长160厘米,袖通长195厘米,重量仅48克。而今天蚕丝蝉翼纱仿制品却有51克。古典文献的描述就更多了。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写出细布白绢为衣的飘逸之境:
意即这些郑国姿容妙曼的美女,穿着细缯细布衣裳,拖着麻布和白绢裙子,装点着异彩罗绮,身后垂薄雾一样的轻纱;裙幅褶绉重叠,纹理细密,线条婉曲多姿,好像深幽的溪谷;衣服长长,袖子扬起,整齐美观,飘带燕尾随风而动;扶着车舆,婉曲地相随,衣裙相磨,发出噏呷萃嚓的声响,向下抚摩着兰花蕙草,向上拂拭着羽饰车盖,发际盛妆翡翠羽毛,颏下缠绕玉带帽缨。缥缈恍惚,仿佛神仙一般。其实李白绝句《清平调》中的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就是丝绸为衣,飘逸圣洁之美的传神写照。
图1-9 传南宋梁楷《蚕织图》
3.蚕种西传也成为跨文化传通中的佳话
丝绸穿着如此美妙,价格如此金贵,西方各国便想获知育桑养蚕的秘诀(图1-9)。在中外文献中有不少蚕种西传的记载。玄奘《大唐西域记》中记载了于阗流行的一个传说:
意即过去此国不知桑与蚕。听说东方国家有这些稀罕物,便派使节求之。当时东方国家都保密而不赐,且严令关防,不许桑蚕种子出境。瞿萨旦那王便以谦辞厚礼,求婚于东国。国君志在高远,遂允许这一请求。瞿萨旦那王让使者护送王后时告诫道:“你就对东国公主说,我国素无丝帛,蚕桑种子可以持来,用来为你制衣裳。”后来到了边境地,守防者全面搜索,唯公主帽不敢检查,桑蚕种便运入瞿萨旦那国了。
罗马帝国历史学家普洛科比斯(500—562)在其《战记》中说,当时东罗马帝国很想得到中国蚕桑技术。遂有一传教士自称到过东方,能搞到桑蚕种子。查士丁尼皇帝欣然允诺事成重赏。不久这位传教士长途跋涉,到了于阗,果然弄到了从中国传来的桑种蚕种。同时还了解到来年春天把蚕种包好,暖于胸前,八九日小蚕可孵出,然后用桑叶喂养使之结茧。他巧妙地将其藏于竹竿内而急急踏上返程。一年后到达君士坦丁堡2。查士丁尼皇帝欣然重赏。谁知却功败垂成。原来那传教士把蚕种当桑种,全然播进地里,却把桑种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几个印度僧人听到这个笑话,求见皇帝,说他们知道蚕桑技术。皇帝大喜,令其迅速动身。这些僧人终于取得蚕种,在罗马帝国传播了这一技术。
就这样,费尽心机与周折,制造丝绸的秘密于5世纪才传到土耳其斯坦,6世纪传入君士坦丁堡,7世纪传入西西里。19世纪末,德国地理学家费迪南·冯·里希托芬(F.Ven Richthofen)将连接中国和西方的交通网命名为“丝绸之路”,此后,这一名称便流行起来。诗人艾青以诗感慨:“蚕吐丝,吐出了一条丝绸之路”。
4.丝绸增重技术的两难评价
丝绸特殊的身价触发了“增重技术”。众所周知,古今丝绸销售均不论长短而论重量。于是最晚至唐代,有奸商用硫酸铜泡丝绸以增重。这种技术大约明代就传到了欧洲。这无疑是丝绸流通中的不良现象,在道德上应予谴责。但千余年来的猫腻而在现代欧美科学家的研究解读中获得了全新的意义和价值。现代西方科学研究发现,硫酸铜增重过的丝绸有两大优点:一是不起静电;二是悬垂感好,衣衫裙装不翻飘。增重技术在纺织教学的认知上也带来困惑。在纺织课程中这一内容时删时续,可见不只历史与道德冲突,技术与道德也有格格不入的地方。
丝绸的增重技术,让我们意识到伦理与实用功能的疏离与错位。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可以说人们日渐看重与欣赏硫酸铜浸泡丝绸所带来的服饰新质的舒适与美感,而日渐忘却奸商骗钱的卑劣动机。这似乎是另一个层面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们会以历史性的超脱心态来欣赏这一技术的进步。人们会有趣的发现丝绸增重技术真可谓是“形象大于思想”,当初出此招的商人哪能意识到此一情景会增益丝绸的悬垂感,使衣衫裙裾不致翻飘;同时也解决了对人带来极大伤害的静电问题。当诗人们敏感并惬意于丝绸衣裙“风吹仙袂飘飖举”的时候,则无须理会也似乎并不知晓这一着装效果背后的种种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