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里亭桥（壬辰，土克水）（四）
说来也怪，上一次他觉得水里浮力甚大，有乱流穿梭，这一次却觉得自己冲向水底不费什么力气，一直就向着湖中心那个位置潜去，他一开始还真以为有神力相助，可是当他稍微停住，缓解双腿因蹬水过度而产生的肌肉酸痛时，他才猛然发现，他还在往水底去！恐怕不是他自己在用力，而是湖中心有吸力。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立在水中，稍微试着往后划了划，没用，他还是以很快的速度下沉，眼看着那湖底模模糊糊就在眼前了。
此时，他的肺部已经闭气闭得有些压迫，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熟悉水性，知道这种被吸入的情况恐怕是湖底有旋涡，一旦被吸入太深，便无法逃脱，无法出水换气，恐怕即刻就要憋死。
他又开始紧张起来，刚才要拯救苍生的决心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他依然保持着立在水中向后划的姿势，却丝毫不减下沉的速度，他害怕的双手都在颤抖，双脚乱蹬，睁着眼睛看着湖中心越来越近，好像的确是有一个小沙丘一样的东西。
忽然间，一道黑影从他眼前划过，他吓了一大跳，不禁嘴一张，吐出了一大口气泡，好在他反应及时，忙把嘴闭上，保留最后一点气在肺部。
而此时，令他意想不到的的是，那黑影在水中盘旋了一圈，居然又席卷了回来，他刚刚看清楚的确是个黑色的人形，却速度极快，“唰”地一下就直冲自己的面上扑来。
他吓得紧闭双眼，在原地缩成一团。尔后，耳边猛地传来“嗖”地一声，好似什么东西直接贴着他的耳鼓穿过。他忙将手移上来抱头捂住耳朵，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缩成了个球一般。
但是他这个姿势无法维持太久，因为他已经憋得肺痛了，他只得战战兢兢在水中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要踩到湖心底部。而这时，他第一次看清楚，湖心底部有一个类似于沙坑一样的圆形，大概两丈的范围，沙坑的中心的确是有一个凸起的小沙丘，而现在，他的脚已经踩到了沙坑之上，只觉得沙坑里面有些硌脚，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他憋气憋得已经耳鸣，也没脑子想那个黑影会不会再度袭来，只扑向那个沙丘，两只手乱刨，弄得沙在水中一下子蔓延开来，遮挡了他的视线。
好在，他才刨了几下，就一把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圆溜溜的，一只手握住刚刚好。他便用力一蹬，向着湖面直冲上去，此时的他什么也思考不了，只是求生的欲望让他奋力向上，最后一刻，他几乎已经精疲力竭，肺中丝毫空气也不剩，马上就要吸入湖水了！
好在就在此刻“哗”地一声，他的头终于冲出了水面。
他大口喘气，惊魂未定，在原地瑟瑟发抖。岸上那木林已经脱了上衣准备下水救他了，看到他终于冒出了头，喜出望外，大声喊道：“小少爷！小少爷，你有没有事儿啊！”
谷辰泽已经无力回应他，只伸手摆了摆，示意他无事，尔后扫视了一下，那老头还站在岸边，便向着那个老头的方向缓缓游去。
快要游近之时，那老头似乎也露出了迫不及待之色，也不顾那水了，一脚就踩入了湖中，迎着那谷辰泽缓缓往湖里走，湖水都没到了他的膝盖。谷辰泽出水之时，被风一吹，冷得直哆嗦，几乎站不住，那老头却已经把手张开伸到了他的面下。
谷辰泽此时心中也没什么算计，只一抬手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老头的手心之上，他甚至都没看清楚，只觉得是一个黑黑的圆溜溜的东西，那老头便一把拿走了，之后他再未多话，头也不回地就往远处走去。
谷辰泽心中疑惑，想追上去问，可刚迈出一步，便跪倒在水里，这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浑身酸痛。那木林这从远处拿着他的衣服奔了过来，把他拉到了岸边干燥的地方，用自己的衣服给他擦干，再服侍他穿好衣服。
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的谷辰泽，思来想去那个老头的话语、行为怪异，又觉得自己不会是被他骗了吧。
刚才在水下着实吓人，若那老头还在，他肯定要与他理论一番，可是这老头早就跑得没影儿了，也无处找人去了。他便缓缓地站起来，又向着六里桥上去了，想和他爹抱怨一下。
回到桥内亭子之上，木林自然问他刚才与老头都说什么，为什么要下水之类的事情，他便如实重复了一遍，结尾抱怨道：“竟是被这个老东西骗了！”
谷星枢却笑道：“也不算吧，他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吗？”
谷辰泽这才想起脖子上还挂着那个玉佩，他忙低头取下，只见这个玉佩呈圆形，比巴掌小一圈，上面似乎是雕刻着云纹和一些类似于篆体的字，也看不懂。要说玉种，看着也是不咋样，玉质呈棉絮状，非上乘货色。
“爹，我不认得这个字，你摸一摸看？”谷辰泽将玉递给谷星枢。谷星枢本想伸手去接，可是就是在他摸到那个玉的一瞬间，他忽然手颤抖了一下，尔后缩了回去。
“此……此物太寒，我恐怕……碰不得。”谷星枢道。
“寒？”谷辰泽将玉拿起来凑近了仔细看了看，此时他忽然觉得鼻腔内好像有那冷冷的空气吸入，不难受，就像是冬天在雪地里行走之时吸入的空气一样。他这才发现，这个玉通体冰冷，似乎还在向外微微散发着一种寒气，寒气之中，还夹杂着难以形容的香气。距离越近，味道越明显，他凑到鼻子下面闻一闻，几乎要被那寒气冲得流眼泪。
“奇了，这是玉吗？这是什么物事啊。”他道。
“是好东西。”谷星枢道：“说不定日后能保命的好东西。”
“好东西呀？”谷辰泽便喜滋滋地来回打量这个玉佩，此时，谷星枢却正言道：“泽儿，你性子容易受人蛊惑，别人说个什么，你不多想便头脑一热，冲上去就做，那老头正是观出了你命造中的这个特点，才让你着了他的道。”
谷辰泽此时也在想，那个老头说什么天君下凡，自己怎么当时就头脑一热相信他了呢。他当时的确是实打实地觉得自己要有神力相助，叱咤风云了。原因可能是，他试探那个老头的时候，那老头一口就报出了自己爹的名字和出身吧！他便道：“不过也是奇了啊爹，我试探他的时候，问他你叫何名，他都答对了耶。”
谷星枢难得地大笑了几声，尔后笑着无奈地摇摇头道：“也罢，也罢，也是命中注定，你偏偏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谷辰泽不解，刚想开口问，谷星枢就解释道：“他本来就认得我。”
“本来就认得？！”谷辰泽一惊：“那他……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了啊！”
“也许是……不大想面对这个样子的我吧。”谷星枢说话声渐小，似乎陷入了沉思，尔后面露一丝凄凉之色。
这时，木林忽然看到了什么，他趴在亭子的栏杆上，指着湖中央，喊道：“这，浮上来的是什么！”
谷辰泽也忙奔到栏杆，他发现湖中央赫然漂浮着三具尸体！都是赤条条，一个身形像小孩，两个是大人，都已经是灰白色了，即使很远看不清楚，也能感觉是泡了很久扭曲变形，有些地方甚至只剩下了骨头。
“木，木林，这应该就是被水鬼拽下去的人！！”谷辰泽道：“快、快找个人去那个风台村里通传！”
木林便差了一个仆人跑回去通传。谷家父子俩便依然坐在亭中歇息。
谷辰泽看着那湖中悬浮的尸体，不寒而栗，要知道，夏天的时候他和那个危兴嗣也是被这水鬼扯住，恐怕距离溺死也就差一步，也就变成今天看到的尸体的样子了。想到这里，他又奇怪，为什么这些尸体几番寻不着，现在却飘起来了呢？
此时他爹似乎能感应到他的疑惑一般，说道：“也莫怪那个老头诳你，你也是做了好事一件。”
“好事？”谷辰泽不解。
“我观星得知，鬼宿偏南有红晕，又听你说了夏日里发生的事情，便觉得此地有蹊跷。同时又得娄星指引，知道来此地要与故人相见。”谷星枢缓缓道：“泽儿，现在时辰未到，我也看不清往后，不便多与你解释，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现在我只告诉你，此地有个亭楼，恐怕以前真的有人在此地炼丹，你是不是觉得炼丹皆是炉火烧制啊？非也！法子用对了，不同火烧也可以炼丹。”
“不用火烧！？”谷辰泽惊讶道。
“古书里有过这样的记载。”谷星枢道：“有上古传下来的邪术，便是‘聚尸炼丹’。而星宿中个鬼宿，便是鬼星团，又名‘集尸气’，便是上古的这个法子的佐证。而此处是在深水之中，我猜测……便是有人看准了此地的风水，在水下聚尸炼丹。”
谷辰泽听到“聚尸炼丹”几个字，感觉后背汗毛都凉得竖起来了。
“聚尸炼丹是邪术，他需要不断地有新的尸体，于是有人便会在这集尸之地养‘黑煞’，专门克死靠近的人。”谷星枢继续说道：“这也是上古的邪术。极其凶险。因为此‘黑煞’不像刀枪剑戟，只是无生命的武器，‘黑煞’是一种可以不断修炼的……也许是一种生命吧，他会慢慢变成人形，慢慢提高修为，最后贻害一方，这便是经常说的‘煞星’了。”
谷辰泽这才恍然大悟，他在水底下见到的黑黑的人影，恐怕就是他爹所说的‘黑煞’吧。只是……这个东西今天见到他怎么没有攻击他呢？
“刚才这个老人给你的玉佩，其实并非是玉，而是一种特殊的东西，叫做‘昆仑雪凝’。极其稀有，需得在西边的昆仑山的特定位置才可找得到。当年若我带着这个东西……恐怕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了……”
谷辰泽默默地听着，他爹甚少和自己提及往事，此次谷星枢刚想要开口说，却又刹住，并未多说，只是又微微叹息。
“昆仑雪凝，就是我知道的唯一可以抗过黑煞的东西。”谷星枢说道，但是此时，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谷辰泽忙蹲在他身边为他揉一揉胸口，道：“爹，你先歇歇。”
木林又拿出热好的汤药给谷星枢喝了两口，他这才缓过劲儿来。
“你拿走了丹，破了这个阵，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尸体能浮上来的缘故吧。”谷星枢接着道：“不知道你在水下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一个丈余长的沙坑……那个丹就在这中间，沙坑里不知道有什么，很硌脚……”谷辰泽如实说道。
“如果我的推测对，那恐怕是之前过往的骨骸。”谷星枢道：“他们都会被邪法聚在这个沙坑之中。你破了这个，骨骸是飘不起来了，前日死的几个人倒是还可以飘起来的吧。”
谷辰泽现在的心情又是害怕，却还又有一点骄傲，因为他爹说的那意思，他的确也算是破了一方妖孽吧。只是他还有很多疑问，便问道：“爹，那这个聚尸的丹炼起来有什么用处啊？也是能长生不老吗？”
“恐怕不是。”谷星枢若有所思：“只有一本古书上说，此丹可开启归墟之路。归墟其实是古书上记载的死者聚集之地，现在看来应该是……地狱吧。”
“这人也真是，好好日子不过，想死还不容易，整这么大一处炼丹！”谷辰泽道。
“所以……他……要这个丹又是做什么呢？”谷星枢轻声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尔后摇了摇头，道：“一定是有我未知的作用吧。”
“唉，也不知道当时炼丹的这个人为什么不拿走……”谷辰泽也若有所思道。
“谁知道呢，说不定自己被黑煞克死了也是有可能的。”谷星枢道：“泽儿，你要知道，若把持不住心，炼了这些邪术，便终会被反噬，不得什么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