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客当归
如今想要到去西域,除了走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从北平出发,穿越场长城边上乌里雅苏台边缘新建立的漠古城,然后向东直行。
漠古城在沙漠的边缘,和中原挨得很近,据说是可汗和中原皇帝马市易物时无意中建造出来的,商旅往来络绎不绝,绝对是屹立在边塞的一道壮丽风景线。
可是今夜的雪下的很大,让人在领略不到漠古城繁华的同时看不清前进的方向,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附近的牧羊人都在呼唤着羊儿,准备启程归家。
“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雪不是还和往年一样吗?”幼小的孩童坐在牛背上,看着还眷恋着草地的羊儿。
“嘘,安静点,这里可是江湖人约战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每年发的什么疯……唉唉唉,小元,走了走了。”中年的牧羊人似乎说过头了,他只是提醒了孩子一句,便是大声驱赶着羊群,在飘零的雪花中带着孩子走着寻常归家的路,一路上牛羊高歌。
牧羊人说得对,这整一个草原上本不应该有任何一个人,只留大雪漫漫。
但是意料之内,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白色的草原上,金属碰撞交织的声音不断发出,如同声乐一般不断响彻……那风雪中还有着急促的呼吸声。
这种打斗的声音几乎每年都有一天在进行,执着地从来没有断绝过。
“小白,还要打吗?”
一个握着银白色长剑的白衣青年面无表情地快速击退着对方的细剑,抓住了对方防御松懈的一刹那,将自己的长剑刺向了另一位身着黄衣青年的颈部,然后剑身停滞在擦破皮肤之前。
白衣青年闪电般停下剑时,眼神闪过一丝忧愁。
还是不死心啊,这个家伙从自己时十六岁追着他砍到二十岁,四年的时间,已经发起了十八次挑战,但是全部都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我……输了……”
那被对方成为“小白”的青年咬着牙齿,跪了下来,闭着眼睛的他满脸都是不甘……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次的挑战还是结束了。
果然,独行客斩情剑出,难逢敌手。
只要对方的那把银白色长剑还在,没有绝世神功的自己,还是依旧不会拥有任何赢的可能性。
可是,不甘心啊!
他滴下了眼泪……魔教,魔教还在作恶,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去复仇……而师姐一直在痛苦中徘徊,自己想要她好起来,于是向这个拿着银白色长剑的家伙发起了记不清到底几次的挑战,只为了能够让师姐好上一点,哪怕一点点都行啊!
他推开那搭在颈部的利刃,一把就是跪着将自己的细剑插入了雪地,他努力把溢出来的泪珠控制着,不让其滴落。
可是啊!可是啊!
为什么,自己就是战胜不了这个家伙,这个家伙为什么就一直这么强大?
雪伴随着轻的眼泪慢慢飘落,整个世界在这战斗结束后的一刻后陷入沉寂,多少人的梦呓都开始于此。
那手握银白色长剑的青年也有二十了,但是却比他口中的“小白”成熟了不知道多少,他怀抱着深痛,却在残酷中强作笑颜。
白色长剑在握的青年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地沉溺于那满天飞雪,在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脑海不止一遍地浮现那些过往的情景,然而却终究停止于那个地方。
那个下雪的冬天,断崖边。
“花非月!你竟然敢当着师尊的面调戏师妹!如此大逆!触犯八忌!你……你可知罪?!”
那个白色长发拖到地上的背影带着万般的不解,一身蓝色的苍老掌门握紧了拳头——为什么,这个得意的大弟子要这样去违反门规?难道他是真的如同传言中的那样,勾结魔教妖人,无恶不作吗?现在,竟然也要对同门师妹动手了?
然而花非月只是站在原地,低下了头,用被雪冻得苍白的手指支撑着身躯,他不能说出任何话语,一言不发,等于默认。
最爱的师尊教给了他的所有,但是自己却是以这个方式与其收场的……
花非月一身白衣,眼神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痛苦……
对不起,师尊,我有不可言的苦衷,对不起……
他拈着雪花,强压住了泪水,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怔在了原地——五年过去了,自己当年下定决心被师父逐出师门过后什么都没有找到,一直维持着放逐者的身份,一事无成,当年莫名的坚持也快要成为江湖笑谈。
可笑啊!
花非月用银白色的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风雪中不自觉地淌下几滴泪来。
他坐了下来,天边的冷月在缓缓地升起。
与此同时,那被花非月称为“小白”的年轻人也是刚至二九年华,他也是经历过数次痛苦的人了,也是马上从痛苦中缓了过来,强行抹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深呼吸开始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我还有下一次,只要师姐还没有变老,我还挥得动剑……我就一定会打败这个人,让他把当年的一切说清楚!”
其实,他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那样的话语,到了现在,竟然需要重复十八次,才能够让自己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
他知道很有可能承受不起失败了,因为他能够感觉的到,自己的仇恨没有化作自己前进的动力,而是逐步在侵蚀自己的心灵。
全家被魔教杀光,救助他的恩人师姐却一直被困在情里,练功都几近走火入魔。
白染墨瘫倒在地上,他也许需要那冰冷的雪来愈合那道心灵的伤口。
只有击倒花非月,才能获得师父的许可去与魔教作战,但是自己要的不是许可,而是师父的秘术,能够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秘书,他需要那种秘术,来报仇雪恨。
但是欧阳治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于是便是告诉他:“你要是想获得为师的传承,那就去把你的曾经的师兄踩在脚下!”
为了秘法报仇雪恨,也为了让师姐不再痛苦,白染墨与花非月约定,前者将会对后者发起挑战,如同前者赢了,那么后者将会亲自与他回门派给师尊和师姐一个解释,不然,一切免谈。
这是第十九次挑战了,那结果依旧摆在眼前——抱歉,一切免谈。
两个人都在雪地中沉默着,飘落的残絮不知道激起了几次冷风。
两个英俊的男人就那么互相对视,在雪地中沉默。
足足好久,当长空中的月亮高高悬挂的于天的时候,两人才互相反应了过来。
在雪天这样对视,也不知道哪一天有这样的回忆了,也许是在十年前吧,也许是在九年前吧……反正,早就离开他们了……
两个人原本还是要如同每一次挑战结束后一样,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可是,今日花非月似乎是雪看得太多触景生情,忆起了流年的种种,竟然是伸手向白染墨发出了邀请:“小白,这一次的路不好走,你要不留在漠古城喝两杯吧。”
白染墨一身琅琊山弟子正宗的黄衣,他失败之后,眼神还是极为正经,他摇了摇头,眉宇间还是有少年的稚气:“我不去。”
又是那一句熟悉的我不去吗?
花非月叹了口气,自从自己离开了师门,这个曾经的小师弟便是对自己再无好感,连平日里说句话,都没有丝毫敬意的。
今日自己厚着脸皮去请他,还是被拒绝了吗?
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情愿,我还是走吧。
花非月将银白色长剑收入鞘中,望着雪域长天,一声长叹,便是和白染墨分道扬镳而去。
淡白的影子行走在月光下,离开的步伐中隐约夹杂着无奈。
罕见的是,先走的竟是花非月,而白染墨这位经常在自己挑战失败后一口气跑出三里外的人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停留在了原地。
令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是灰蒙蒙雪空中的一声尖锐的鹰啸!
这是他的雪鹰!
这翅膀扇得如此急促,声音如此刺耳,难不成又是师父给他带来了新的指令?
不对,他养的这只雪鹰是通人性的,除非是遇到什么对它好的人出了事情,不然是绝对不会焦急的!
而亲近这只雪鹰的,除了自己,便是刚才离开的花非月和师姐林千语!
在飞雪中看见了白染墨,通体雪白的雪鹰便是从长空上极速冲下,然后在降落时猛刹,平稳地落到了白染墨的右肩。
白染墨连祈祷都来不及祈祷,便是用颤抖的手去拆下那张栓在雪鹰腿上的纸条。
“师姐,师姐,求求你了。”白染墨把那张小小的纸条握在手心,踌躇一番还是不敢打开,带着恳求的语气对着苍天重复了好几句后,终于是拥有了一点勇气让他打开了那张字条。
但是他在摊开字条后,却是震惊立刻吐了一口血出来!
因为——这字,竟然是用血来书写的!
小师弟亲启:
我琅琊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便是被魔教贼人奇袭,现大师姐不知所踪,掌门欧阳师父落入敌手,现存活者不过十之一二,而且尚有性命之忧,还请小师弟保住性命,不要让我琅琊派,后继无人!
——寒怀
那四字后继无人,字里行间满是悲痛,更是因为情绪而断了笔墨,整篇红色,透露出近乎绝望的无奈。
白染墨咬着牙齿,仇恨在一瞬间充斥着他的心灵,牙缝中渐渐有血溢出。
该死!该死!该死!
他看到那鸟儿在空中焦急的模样,猜到会是伤感的事情,也许是师姐的病加重了……也许师父又要他回去练功了……是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血腥至如此的噩耗!
怎么可能,宗门明明是江湖上第二大门派,为什么会一夕之间只剩十之一二?
而且看着这一封血书,他泪直流而下——能够猜的到,其实现在连所谓的十之一二都没有了,如今的门派,存活的很可能只有寥寥几人吧……
“妈的,天杀的魔教!师尊……师姐……呜呜……”白染墨流着泪,那愤怒竟然是直接袭上心头,他的眼睛变得血红,抛下自己的佩剑,竟然是一头疯狂地扎进雪地里,试图让积雪来使自己冷静。
雪鹰没有传错消息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整个琅琊派,都在一夕之间被灭门!
就算是大漠上无比冰冷的雪都无法使白染墨静下来,他拿头撞着雪地,直到脑袋上流出了鲜血,那刻骨的愤怒才消停几分。
他重新拾起自己的细剑,把额头上的鲜血抹掉,心底的冲动想要让他奋不顾身地冲到魔教的面前去和他们拼命!
但是那凝结的飞霜终是冰封了少年的心,白染墨转过身来,从衣袋里掏出师姐幼时赠给他的铜镜,他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那句话现在还荡漾在脑海中。
“人以镜正衣冠,小白你看,是不是衣冠一正,整个人就精神多了?”
那个少女,漂亮地无与伦比,她美得就像天上的日月,永远让凡人没有追逐的可能……
但是有一个人,他不是凡人!
十年磨一剑,那个六岁开始练剑,十六岁尽得真传的花非月!少年英雄,绝世奇才,以剑破道,几乎是超脱于江湖。
是他,让骄傲的师姐都放下心中的一切,每天就如同小鹿一般在他的身旁绕来绕去。
如果说林千语是月,那么花非月就是太阳,那个永远照耀大地的光芒所在。
年少成名的花非月拥有难得的谦虚——或许说他原本就不喜欢纷争,配合上那天才与英雄的头衔成为了白染墨用尽全力去追赶的对象。
只是现在门派遭遇践踏,而当年的那个花非月又在那里?现在的他,传言因为不想成为门主而故意羞辱林千语被逐出师门,自己孤身浪迹天涯……
就是被这么逐了出去,没有任何损失,然后就把自己肩上的责任全部丢掉了吗?
白染墨握紧了双拳,挥挥手示意雪鹰带路追踪花非月。
一声尖锐的鹰啸,那纯白色的鹰便是高高地飞掠,然后似乎在天边视野尽头的一点发现了目标,便是向那地方冲去。
白染墨冷静了下来足尖也是轻点,跟着雪鹰的节奏飞掠而去。
那片小小的树林很是安静,就像是从未被所有人打扰。
这里有一个从未结冰的池塘,花非月每一次与白染墨约战之后,都会不自觉地来到这里。
这里的水,夏时凉爽醒脑,冬日则暖人心肺,不管是饮还是直接浇到脸上,都是极佳的选择。
不过这一次,来这里倒是有些不同呢。
花非月一袭白衣,径直走向池塘,用那碧绿的水直接灌上了自己的脑袋。
他的长发在这一刻尽是湿透,不过下一秒,他脸上却是浮现一抹冷笑:“各位已经等我很久了吧,现在不用藏了,都出来吧。”
在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沙沙声,接着,天上地下树枝上,甚至于池塘中,都跳出了黑色的人——魔教杀手。
黑色的杀手似乎要与这凄冷的夜融为一体,冷冽的刀光上,跳动着紧张的心脏。
面对江湖第一剑,独行客花非月,他们这些初次执行任务的新人还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毕竟,人人盛传的江湖第一剑,那名头是能够压死人的。
那白衣剑客的一语出后,那杀手之中,终于是有人应声答道:“我们也不打算藏了,毕竟没有人能够在北穹圣宫的杀手围攻下走过三招,从来都是如此。”
林子中的鸟都是被这一语惊起,纷纷脱离枝丫,开始在高空奏响齐鸣。
花非月原本已经收了剑,但是这群杀手的出现,又不得不让他拔剑。
自己每一次和白染墨打斗都从来没有用过真实的实力,每一次都给了后者战胜自己的希望——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弱过!
斩情剑出,寒芒迸现!
花非月第一招拔剑出剑来去如风,在瞬间,便是将这些杀手的头颅,斩落了七八颗!
真正的高手,出剑不会有任何犹豫,并且刀刀致命!
“散开!”那领头的杀手一下就明白了敌人的可怕,马上退开几步,大声喊道,“不要和他单独作战!”
这是魔教的一只小队,不过不知道指挥他们的是何人,居然指使这些新手来刺杀天下第一剑花非月?
花非月一笑,看来又是某位年轻气盛长老吧,这些魔教的杂碎,总是喜欢高估自己的力量不自量力,真以为自己没有和几人交过手,这第一剑客的名头就是虚的了?
他手里长剑横扫而去,吞吐凌厉的剑气一下便是扫翻六七人,不过自己也是被这整齐的气势和蛮有节奏的攻击给逼退了几步。
呵呵……
花非月凝视着这群杀手,他被围在中心,但是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冷静地举起长剑,就是对准了那些人群。
那些来自魔教的杀手一看到了花非月这举剑的姿势,便是下意识地闪开了半步。
这种架势,任谁都知道——
冷王破军!
曾经琅琊派纵横江湖的招牌!
他们的同伴才是踏平了琅琊山,根据现场的情报,那些琅琊山的弟子用这招花里胡哨地就像是挠痒痒一般,没有半点伤害,但是剑技于人来说是有区别的,现在使用其的对手是第一剑花非月,那种威力,难道是那些不堪一击的琅琊派弟子可以比的?
花非月并不觉得这些初出茅庐的杀手拥有什么威胁自己的能力,要不然感知力极其敏锐的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走进了危机四伏的林子。
冷月高照下,他没有做出剑客的临阵变招,而是骄傲地一剑劈下,当即就是一声大喝:“仗剑破千军!”
这句话是冷王破军的剑诀!
他内力凝为剑意,如今已经能够化作万千剑气!
一剑从头劈向地面,竟然是直接将地面劈开了一道惊人的裂缝!
周围寒气竟然都为之升腾!
其力道竟如此恐怖!
而巨大剑气,也是自那一刻发出,狂暴的风横扫了整片林子,无数的树木被这一剑拦腰切断,而一些抵抗不住的杀手,也是在瞬间被剑气撕裂化为一团模糊血肉!
那还没有死去的头领苟延残喘地吐着鲜血,他慢慢抬起头却不敢直视花非月的眼睛——这个家伙,竟然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恐怖千百倍!
树林里群鸟被那一瞬间的杀意惊动,正在前往的白染墨也才反应过来——那个自己昔日的师兄,现在是正在战斗吗?
凭借他的身份,他会是在和谁在战斗呢?
他握紧细剑,他看着林子上面盘旋的鸟群,冷冷月光下,他明白了什么,咬牙快速奔去。
“魔教,我要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白染墨朝前冲刺着,他的眼睛发红,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清冷的风中,矗立其中的花非月将剑缓缓抬起,然后直指那领头人。
“指使你们的,会是谁呢?”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极冷的嘲笑,银白色的锋刃上是蔑视的恨意,“看不清自己的力量,真的是愚蠢至极。”
那被剑直指的头领看着那随着可能刺上来的冷锋,也是后背冷汗直冒——该不会,骄傲的北穹教杀手要在这里打破他们永远成功的神话,要在这里献出他们的第一次失败?
“集合力量,大家用异火决!”他虽然还只是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的新人,但是好歹也是从修罗场中一路杀出来的,经过了生生死死的磨炼,此时此刻,经过了思考,也终于是开始大声念着,开始指挥杀手群。
那些新人接到命令,也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凝聚内力,顿时,那飘落林子的雪花开始被一片一片地融化。
“异火决?”花非月看着那面前慢慢凝结起来的火焰与跳动的白气,也是不禁道了一句,“真是好看。”
虽然不知道是赞赏还是嘲讽,但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杀手也都是松了一口气,终于,用出了足够应对天下第一剑的招式。
只是,堂堂的第一剑会坐在原地干等?抛开一切,花非月也是不觉得这些人能够伤害到自己分毫,他只是凝眸许久,然后默默举起长剑,一剑挥下。
雪花在他的冷锋中被整齐地划分为两半。
竟然离着那异色火球十尺之远,便是一剑将其斩开!
“砰!”
一声巨响,拥有奇异颜色的火球被剑气华丽斩开,火光在那一刻将林子照成白昼!
群鸟纷飞,惊叫着,它们被这强大的剑意吓到无法正常飞行,几只弱的竟然是从空中掉了下来。
白染墨刚刚来到这里,手里的怒火正紧攥着还未发出,却是被这惊人的场面将仇恨全部吓了回去。
太可怕了!
他刚一个箭步冲到一颗树下,竟然就是被这响亮的爆炸震得趴下。
那个刚刚还在和自己交手的白衣剑客,一人一剑,便是令这林子里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
再看那屠戮的剑上,竟然是没有半点血迹!
这就是他的实力吗?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
原来,在他的眼中,自己永远都只是那一个不可能追赶上来的,那个永远的师弟“小白”。
白染墨看得真实,眼睛里的血光黯淡下来,只见那一人一剑孤身横扫了所有的阻碍,然后血染白衣,独自一人掏出水壶,慢慢装起一杯清水,然后一口灌下畅饮起来。
那单只的身影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追上来的白染墨。
“小白,你居然没有走,说吧,什么事,是愿意和我一起喝几杯了吗?”花非月将皮壶中的水一饮而尽,便是挽起袖子擦干嘴唇问道。
白染墨那一腔想要来质问花非月为什么抛下师门的热血被这一句带有关切的话弄得一下冷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和长跪不起。
见到骄傲的白染墨跪下,花非月也百思不得其解,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问道:“怎么了,你终于想起来求我让我回去了?我一直还以为你拉不下脸来呢……”
花非月拿着水壶说到一半,便是被那长跪者打断。
那声音中带着哭泣,但更多是恳求,仿佛其中有刻骨的悲伤:“花非月师兄,求求你,跟着我回去吧……”
“怎么,我说过了,我可是要你打败我后我才答应和你走的……唉,怎么了,不要哭啊……”花非月扶起白染墨,但是后者的眼泪还是不断滴下,连其随身佩戴的细剑都是轻轻落在轻柔的雪地上。
“现在琅琊上下空无一人,师姐失踪了,师父落到魔教手里了,师兄……求求你……跟着我回去吧!”
“什么!”花非月摇晃着那身体瘫软的人,暴怒在一瞬间便是解放出来,“小白!你再说一遍?”
他的身心,一下就是落入了寒渊!
犹如当年的断崖,冰冷刺骨。
师妹……师尊,他在脑海中回忆着,神情逐渐变化,最后他遏制不住愤怒,将视野投向了那些刚刚死去的尸体……魔教啊,魔教……你们,真是一群渣子!
往昔那些盛开的笑颜,竟然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花非月辗转跪在地上,转眼间便是没有了那些刚才还拥有的王者之气,眼角的泪滴下来。
握着剑,不怎么饮酒的他不得不疯狂地饮冰,来缓解内心复杂的情绪。
他内心的想法确实是和那些江湖上的传闻接轨,他确实是不想接任门主的位子,不为什么,他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一个值得自己竭尽终生去寻找的人。
他的亲妹妹——花非夜。
身为一方天骄,他的父母和那些评书中的英雄一样,都是早早地死去,只为他留下一名小他四岁的妹妹。
不过,自己却只是见过这个妹妹一面,此生之后却是再无相见。
他十岁那年,父母带着妹妹去拜访少林寺方丈,想要求取一签,但是却在半途遭到了贼人的暗杀。
所有人都说他妹妹和当场发现的父母一样死了,可是花非月不相信,他一定要寻找到底。
当年刺杀父母的凶手,当时负责暗杀花家的江湖最大杀手组织“水潇”已经被武林盟主带队扫平,他曾拜托父母亲的故人去打听,却是真的没有半点妹妹的消息。
他没有死心,父母都已经被好好安葬,而唯有妹妹不明不白地孤身流离在外——他不管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是要寻找到她。
不管是死是活,他一定要去寻找!
不为了什么,只因为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因为担任了琅琊派的门主后没有抽身寻找的时间,他决定卸掉自己即将承担的责任……所以就有了那一场闹剧。
他闭着眼睛撕开了师妹林千语的衣裳,而后者,还以为他本来要吻她——因为她以为两人从来都是两情相悦许久。
那双眼睛花非月永远记得,是不懂,是恼怒,也是悲伤。
漂亮的人儿满脸珠泪,羞愧的自己却面无表情。
可笑的是,是自己最后去和师尊请的罪,而师妹,竟然还在一旁拼命为自己说话。
那是爱吗?还是只是因为憧憬?
自己所有的师兄弟也都认为自己不会是做出那种事情的人,也跟着千语师妹,和师父争论。
但是师门那么多人,却只有师父是真正了解自己一般,身为门主的师父亲自下令放逐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同时,自己与师尊,两不相见。
“对不起,对不起,师妹,师尊……”
花非月跪在冰冷的雪中,朝着那轮凄清的明月叩首道。
这是可能是自己一生都还不完的债了吧……
他狠狠一剑劈开眼前的仅存的大树,结果因为愤怒与愧疚,硬是把那前方三人才得以怀抱的大树通通斩为整齐的两半!
剑风席卷了整片林子,所有鸟兽都被惊醒,一片嘈杂。
白染墨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剑,对这比自己还甚的怒气只敢远观而不敢近处去劝说。
当然,花非月在连续长啸至声音嘶哑后,也是自然地停了手,那面容重新变为微笑。
白染墨面对这样一个平静美男子,也是不由得叹了出来:要是看不见他刚才的那一番行为,还就真的以为他是永远微笑的天使呢——压回这样的怒气,需要多大的勇气?
谁能够想得到,几乎要浪荡不羁地脱离俗世的斩情剑客,居然也会因为江湖门派的牵绊,而释放出如此的愤怒。
然而这极大的反差,也是侧面体现出了,这个家伙的心底藏匿着巨大的痛苦,他所经历过的,永远不止这些,不然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英雄?
白染墨不断把注意放在白染墨的身上,也就慢慢把自己的仇恨压缩了起来——花非月还是他一直追赶的人啊,每一次对方做的决定,都会影响自己。
师尊曾无数次地教导过自己,遇事不冷静,则不配为剑客。
剑客的三准则:快、准、狠。
这三项都是需要再注意力完全集中,心灵不受外界干扰,自身冷静无比的情况下才能够做出的。
“冷静,冷静下来了。”白染墨轻吐着气息,然后看向也是把仇恨收拢的花非月,竟然是不自觉叫了一声,“师兄。”
“我在这里。”花非月攥紧了拳头,直视着那一轮皓月,不知道愁苦的脸上,尽是复杂的情绪。
“现在我们去哪?”白染墨将细剑背在了背后,眼神亦是直直地盯着那照耀人间的冷月,心情如他师兄一般复杂。
前路没有歇脚的地方,复仇的花盛开在道路两旁。
月光划开黑夜,照耀着他们二人。
不知道,这一场战斗后将会何去何从。
“我们?”花非月第一次变得正经起来,他挥动着白衣袖袍,眼神凌厉,当年的大师兄模样瞬间回归,面色如刚下的这一场雪般冷冷的,“随我去漠古城,今夜马市还没有开张,我们先回客栈休息到清晨,然后买上大宛马,明日一早,直接赶往琅琊山!”
白染墨点了点头,他眼睛有些湿润。
是啊……当初那个纵横江湖的少年又回来了!
雪在狼藉的树林里安然地飘落。
行走的白衣青年嘴里却不经意间出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争斗之中的字眼。
“青鸾,青鸾……不要等我了,我希望这一次不要说太多……我怕你再经受不住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