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都事（二）
江柳眠知道妹妹和自己一向不亲，但也远没到疏离的程度，如今的样子，几步的距离，好似二人中间却隔着沧海桑田。
江柳眠簌簌流泪，江桃眠静静站立，良久，江柳眠终于忍不住开口：“二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江桃眠缓缓开口：“阿姐，自从你逃婚离家，侯玉卿就没少找过咱们家的麻烦，父亲被贬了职还不行，他还非要讨个说法，说什么既然你走了就由我来顶，我的胳膊拗不过父亲的大腿，就只得同意。”
三言两语说清前因后果，江桃眠的脸上早就看不出当初得不情愿和痛苦。
江柳眠气道：“父亲昏了头，这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也不算火坑，侯家吃穿不愁，我想要什么张张嘴就来了。”
“可是...”
桃眠冷哼一句：“不然呢，阿姐，当初的情况，江家被侯府打压至极，任个普通人都能对咱们家指指点点。你是一走了之当然不清楚，可我呢，难道能像你一样逃婚吗，敢情你没有亲娘和亲弟弟。”
江柳眠痛苦不已却摇了摇头：“桃眠，我从来没把你们当成旁人，本以为我一走侯家便会放过我们，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无耻。”
桃眠轻笑道：“阿姐，无耻的事多了，不止这些，我再给你细细说说。我记得当时我还尚未及笄，便央求母亲以此理由让侯玉卿放过我，可他不仅不放还执意成亲，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对了还有，美其名曰我是正妻，可侯玉卿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隔三差五带个女人回来，这还不算早已娶进门的两位侍妾，整日在这府里吵吵闹闹，搞的鸡犬不宁，你说我这日子过得多快乐啊。”
“桃眠，你...”江柳眠呆呆的看着她，好像有点不认识了，如果说她和桃眠的性格，用一静一动形容在合适不过了。她是乐天达观，妹妹是恬静贤淑，她从小就喜欢满街疯跑，妹妹则总是手持书卷，她理想中的妹婿是如同大文人晏同叔般持重，可现在却阴差阳错嫁了好色之徒侯玉卿，还能这么平静的和自己说这些裹乱的鸡毛蒜皮，生活的琐事把她的娟好静秀全都磨没了。
想到这，江柳眠感慨万千：“桃眠，凭你的性子，该如何在这府里生存啊。”
桃眠淡淡道：“阿姐，人总要适应环境不是嘛，嫁过来的第一年我唯诺不堪，痛苦不已，不用说那几个偏房，随便一个丫鬟也敢欺负我。后来我明白了，要想在站稳脚跟就得自己强大，只有改变自己才能转变，你看现在的样子，谁还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桃眠，苦了你了。”江柳眠见妹妹毫不憔悴神色平静，那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分明是个仪态大方的当家主母，想来这三年的侯府生活带给她太多太多。
她在观察江桃眠，桃眠也在审视她，三年了，阿姐不仅没变反而光彩更胜，从小到大，她就被姐姐的光环困扰，江柳眠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美得让七里八乡的人都赞赏有加，美得让她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姐姐。
侯玉卿的名声一向不好，起初看上姐姐还为她担心，可惜造化弄人，原来最该担心的是她自己。为了这件事，母亲坚决反对，不知道和父亲吵了多少次，又将已经离开的江柳眠骂了个狗血喷口，骂也骂了，闹也闹了，但父亲仅一句话回应：“如果桃眠不嫁，玉桥玉枫怎么办？”
母亲当场愣住，是啊，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他们还小，与其说是得罪侯府，倒不如说是将自家的后路断了。
想到这，母亲也就默许了，含泪把她送上花轿。
桃眠那时候小，几乎哭到晕眩，又无法反抗，只是拽着母亲不撒手，可父亲采取了对待姐姐同样的方式，但自己不是姐姐，不会逃。
桃眠其实不恨姐姐，从小也不怎么亲，这几年随着长大，她愈发明白姐姐逃离的原因和家里和美的假象，父亲趋炎附势母亲重男轻女，她甚至想当初父亲送嫁的难过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毕竟总得有个人嫁到侯府，为了给江家庇荫，为了给弟弟们铺路。
所以这次见到江柳眠，惊讶更甚，却无恨意，难道她要惩罚姐姐或者是扇她一巴掌解气吗，又或是看着她痛苦的在自己面前赔罪，这些能解决根本问题吗，能缓解自己这三年来的痛苦吗？
桃眠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江柳眠了，眼见她突然出现在侯府，只觉得有些恍惚：“阿姐，你准备回家了吗？”
“桃眠，我是为了...”此时此刻，江柳眠根本张不开口，难道要说自己回来是要宣告幸福，那岂不是给已经水深火热的桃眠当头棒喝。
她转而道：“桃眠，我是路过此地，听见有两位大娘说起侯府，提到你，便一气之下赶来此处。”
桃眠静静开口：“那便谢谢阿姐的关心，我很好。”
“哪里好，桃眠我带你走吧，咱们离开江都，天下之大，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桃眠走了两步，终于近了些，又笑了：“阿姐你看，这就是咱俩的区别，你可不顾一切，我却不能，如果我现在走了，那我这三年的意义在哪？”
江柳眠脸色发阴，提起剑鞘，坚决道：“我去杀了侯玉卿。”
桃眠皱了皱眉头：“阿姐，你别冲动。”
江柳眠没有冲动：“妹妹，如今我不同以往，杀死侯玉卿不费吹灰之力，再说这种人当真该死。”
桃眠这才注意到江柳眠身上的佩剑：“阿姐，你学功夫了。”
江柳眠面露冷意：“你放心，不会让别人发现，等侯玉卿一死你就解脱了。”
桃眠沉吟片刻，又上前一步，按住了江柳眠的手，轻轻道：“阿姐，你随我来。”接着牵着江柳眠走到内室，“阿姐，你先坐。”
江柳眠有些不解，难道这桃眠真的对花花公子侯玉卿产生了感情，她有些拿不准了。
江桃眠随她坐下，低声道：“阿姐，你不必杀他。”
“桃眠，对这种人不能心软。”
桃眠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低声道：“阿姐，我以为你冰雪聪明，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吗？”
江柳眠糊涂了，妹妹受苦所嫁非人，自己是忽略了什么？但妹妹无缘无故把自己拉进来，肯定是有话要说，她细细想着，难道是？
江柳眠回忆进来的种种，这府里也太冷清了，有些明白却不好开口。
桃眠道：“看来阿姐猜到了。”
江柳眠犹豫片刻，说出心中所想：“桃眠，你成亲三年，也没生个孩子？”
“果真是七窍玲珑。”
“此话何意？”
“侯玉卿姬妾成群却无一所出，那是因为我早已下了药，让他这辈子断子绝孙永无后代。”桃眠声音脆脆的，却让人顿生寒意。
江柳眠心中一震，如此狠毒的话竟从桃眠口中说出，让她一下子无所适从。
“那你呢？”
“我嘛，”桃眠微微一笑，“我当然也服了药，让我给他生孩子，做梦。”
江柳眠悲从心起：“桃眠，搭上自己一辈子，这样值得吗？”
“当然值得。”桃眠坚定如斯。
江柳眠久久不能回神，桃眠孤注一掷的勇气纵然是一时之举，但将来真的不会遗憾和后悔吗？
桃眠见江柳眠心疼的看着自己，依旧昂着头：“阿姐，我做错了吗？”
江柳眠无法回答。
桃眠低声道：“还有，你也不必动手，侯玉卿这几年玩了多少女人，吃了多少药，早就是腐烂的木头烂到根了。”
“话不能这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江柳眠突然顿住，“桃眠，你不会是.....”
桃眠戾气顿显：“我敢保证两年之内，他定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归西，哼，狗东西，去极乐世界玩女人去吧。”
没想到当年那个文静的妹妹竟能动手下毒杀人，被逼如此，江柳眠心中一真悲凉。
桃眠又道；“所以阿姐，你不必为我担心，此事我有万全把握，今天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也请你为我保密。”
“桃眠！”
桃眠站起身，恢复如初：“阿姐，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要来，但我们姐妹一场，你既已走便潇洒到底吧。”
江柳眠还欲再说，但桃眠已经下了逐客令：“来人呐，送这位小姐离开。”
丫鬟打开门，江柳眠见妹妹已经转身，叹了口气，只得随丫鬟离开。
大门轻阖，桃眠心中一松，跌坐一旁，踽踽一人，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