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屈原考古研究的学术意义
一、通过考古研究,可以追溯屈氏家族与楚王族的关系,探索屈原家族传统与思想渊源。
以往,关于屈原的世系来源,我们只有这样几条材料:屈原《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史记·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屈原与“楚之同姓”,刘向《新序》:“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大夫。”而利用出土文献进行研究,就展示出一个全新的面貌:通过包山楚简、望山楚简、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四时》、《小克鼎》、《大克鼎》、《朱公铭》、周原甲骨卜辞、《诅楚文》以及大量楚系青铜器铭文等出土文献与传统文献的互证,解决了一些历史疑难问题,得出了一些全新的结论,比如:其一,理清了楚人、楚国国君、楚王族的渊源、发展线索;其二,揭示了楚国三大姓昭、屈、景与“楚之同姓”的来源,否定了屈原与楚王比较疏远的观点;屈氏在春秋、战国两个阶段均为楚国大姓,否定了战国时代“屈氏”衰微的观点,即使在楚怀王时期,屈氏家族还是人丁兴旺,身居要职,势力较大的;其三,揭示了屈氏家族鲜明而强烈的传统与家风,这就是忠君、爱国,为楚国、为楚王效力,自觉主动,无怨无悔,愿意献出自己的才能、热血乃至生命。从他们身上,能够看到屈原的追求与苦恼,执着与渴望,以及用生命殉自己理想的精神源泉。
二、通过考古研究,可以论定屈原生平三大环节:从政、放逐、沉江的真实性。
屈原研究,自古以来是一个热点,一个难点,同时也是一个言人人殊、歧义纷纭的领域,更是一个奇谈怪论、异端邪说比较泛滥的舞台。通过实证研究,用事实澄清历史争端,从而扭转信口开河、随意编造、违背事实、标新立异的不良学风。比如,通过对屈原仕履、放逐、沉江的考证,不仅强调了屈原的真实存在,而且否定了屈原是一个“大巫”、“文学弄臣”等无稽之谈。尤其是第一次使用“左徒戈”铭文,使结论建立在坚实可靠的基础之上;对风靡学界的裘锡圭、汤炳正二先生提出的“左徒”即“登徒”说予以质疑、否定,再次强调方法论的严肃性。由于弄清了屈原的身份、职业、生卒年、政治追求与人生选择,可以帮助我们正确解读作品的内涵及其背景,进而全面认识与理解屈原的时代特色。
三、通过屈原与《楚辞》的参与和“援助”,推进“楚文化”的研究。
历史总是有遗憾的:我们期望考古发掘能够找到有关屈原本人的直接材料,期望考古发掘能够找到有关楚辞的更多材料,但目前还没有进展。退而求其次,我们也期望考古发现能够解决“楚文化”研究中的疑难与困惑,从而在宏观上、背景上推进屈原与《楚辞》的研究。但“楚文化”研究领域同样问题成堆,可供直接采用的结论极其有限。即使“楚文化”概念的界定与解说,也颇难取得一致的意见。
因此,我们只能利用屈原与《楚辞》的研究,来推进“楚文化”的研究。我们认为,楚文化应包括物质的(或称技术的)、社会的和精神的(或称意识的、观念的)三大层面(P.153-161)。没有屈原与《楚辞》,就没有丰富充实的“楚文化”。张正明认为,楚文化有六个要素:其一,青铜冶铸工艺;其二,丝织工艺和刺绣工艺;其三,髹漆工艺;其四,老子和庄子的哲学;其五,屈原的诗歌和庄子的散文;其六,美术和乐舞(P.3)。王生铁亦指出:楚文化有六大支柱:青铜冶铸、丝织刺绣、木竹漆器、美术音乐、老庄哲学、屈骚文学。罗运环从整体上探讨楚文化在中华文化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和影响:屈原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屈宋辞赋与中国文学;先秦楚国的巫文化和道家学说与中国的哲学与宗教;出土楚文化资料与现代学术文化。四点之中,有两点是由屈原及其作品构成和“支撑”的。
所以,我们认为,屈原及其作品是楚文化的重要内容,屈原是楚文化中“精神文化”的集中代表,从《离骚》、《九章》等自传性政治抒情诗中,可以抽象出屈原精神的内容与特征,比如屈原的忠君爱国、独立不迁、上下求索、好修为常等“四项全能”的追求,屈原力图将执着不舍的深切眷恋、不屈不挠的斗争意志、坚韧不拔的求索精神、好修不懈的崇高品质,“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种超越现实的理想模式、完人模式,是屈原的伟大、独特之处,亦是其痛苦、悲剧之源,以其生命与“修名”为代价,为我们自塑了一个完美的人格典型;屈原的悲剧,正源于自身无法解决的矛盾,而他的矛盾,正是他的人格的体现、他的“美”的张扬,而他,也就成了民族精神的完美象征。
其次,《楚辞》也是楚文化中“物质文化”研究的文献依据。其中《天问》、《九歌》、《招魂》等作品,可以与楚系青铜器及其铭文、楚简互证,作为破译考古发掘成果的钥匙与内证。这对于从物质的、社会的、精神的角度研究楚文化,丰富楚文化的研究内容,破译楚文化的疑难,具有无法替代的学科意义与实践效果。所以我们应该强调楚文化与楚辞双向互证,推进两个领域的同步发展。
四、通过考古研究,推进屈原与《楚辞》系列作品的研究,推进学术史的进展。
以往,楚辞学者常常强调屈原及其作品的精采绝艳,异峰突起,同时也慨叹缺少过渡,过于突兀,不可思议。但考古发掘的成就,则用事实回答了这个问题。特别是遗址、墓葬、遗物的发掘与整理,如江陵纪南城、当阳季家湖楚城、宜城楚王城、淮阳陈城、寿县寿春城、信阳楚王城以及村落遗址、大型建筑遗址、矿冶遗址等;而楚国墓葬发掘数实际已超过8000座(P.65),而且建立了西周晚期以后的楚墓年代学;还有大量遗物的发现,如青铜器、铁器、漆器、丝麻织物、竹简、陶器、玉器等。——所有这些,不仅全面展示了楚国社会的高度繁荣与发达,也描述了楚国绚丽灿烂的艺术盛况,而诗歌,尤其是屈原的诗歌,则是楚国艺术的骄子,楚国艺术的杰出代表。
至于出土佚籍的发现与整理,则更加令人振奋,必然将出土文献、传统文献、学术史三者沟通起来,李学勤提出,通过出土简帛的整理研究,竟使被认为最“物质”的考古学同最“精神”的学术史相沟通,这或许是有希望的研究方向(P.2)。“把考古学的成果与学术史的研究沟通起来”,“要把考古学、古文字学的研究方法,与文献学、历史学真正打成一片,一方面以学术史已有的成果去考察衡量新发现的佚籍,另一方面则以考古学的知识和方法来整理研究简帛,同传世文献对比参照,从而推进学术史研究的发展”(P.400)。
特别是与屈原生活大致同时的出土简帛:子弹库楚帛书、信阳楚简、九店楚简、慈利楚简、郭店楚简、上博楚简、香港中文大学购藏楚简等,非常有利于我们将屈原与这些出土佚籍和文献信息进行比较、互证,帮助我们在更广阔的学术背景上探索屈原的人生、屈原的创作、屈原的个性、屈原的价值。
当然,在出土文献的研究高潮中,在所谓的“简帛时代”,还必须坚持正确的方法论原则,要防止仅仅局限于出土文献的研究范围之内,但更要防止蜂拥而上,盲目附会,从出土文献、传统文献、学术史三个角度综合考虑,分别整理,小心求证,处理好材料与观点的关系,处理好文字材料与出土材料的关系,处理好传统视野与现代视野的关系,从基础工作做起,逐步寻求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