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储隐患
毋庸置疑,挥师西征花剌子模之际,成吉思汗经过反复权衡,决定废黜蒙古“幼子守灶”的传统,量才用人,擢升更具有治国理政才能的三子窝阔台为继承人,使四子拖雷与蒙古帝国的汗权失之交臂。冒着被瓦解、受辱的危险,励精图治、忍辱负重,直到三十二年后,拖雷长子蒙哥才成为继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之后蒙古帝国的第四任大汗,拖雷家族才重新成为蒙古帝国权力舞台上的主角。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得益于拖雷主妻唆鲁禾帖尼的深谋远虑以及危急时刻驾驭全局的能力,倘若没有她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手腕,成吉思汗所铸就的蒙古帝国极有可能在创建几十年后毁灭于黄金家族分支争夺汗权的纷争之中,而之后蒙哥、忽必烈能否登上汗位也是一个未知数。
时间回溯到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亲率蒙古精锐骑兵二十万(这是蒙古帝国自建国以来最大一次集合,尽管如此,兵力仍然比敌人少一半),声势浩大地向花剌子模开拔,开始了纵横万里的西征之路。
在西征前召开的忽里台会议上,成吉思汗对诸子及万户长、千户长、百户长进行了任命和分派,对以前制定的札撒、律令和古代习惯重新做了规定。这些都是蒙军西征的最后准备事项。
虽然成吉思汗驰骋疆场大半生,但决意征伐花剌子模是开启他一生最重要的战端。之前,他横刀策马统一蒙古诸部,又挥师南下攻克金朝的中都,都是在蒙古草原或草原延展地域冲锋陷阵。而此次征伐的花剌子模路途遥远不说,还要涉足伊斯兰教的圣地,对雄踞东方的蒙古帝国而言,感到未知和神秘。另外,花剌子模屯兵的数量强于蒙军数倍之多。看来,此次劳师西伐兵力强大的花剌子模,胜败难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此次蒙军西征是机遇与危险并存,战功与流血同在。成吉思汗尽管身体健如松柏,但毕竟是年过花甲的暮年英雄了,对此,他身边的诸臣、妻妾,大都心怀忐忑而不敢言。
西征前夕,成吉思汗与各妃子一一话别。西征前最后一夜在也遂皇后的宫帐内留宿(蒙古帝国多位皇后并立,正妻为后宫之主)。这个阿鲁孩塔塔儿人首领也客扯连之女,生于怯禄连河畔的曲雕阿兰的妃子,作为成吉思汗的第三侧妃,不仅花容月貌,当世无双,而且颖悟殊伦,胆识过人,敢于直谏,深得成吉思汗的宠爱。她的智慧、手腕、品德不仅影响着成吉思汗,也影响着蒙古历史的走向,她应该是蒙古帝国继诃额仑之后第二个伟大的后宫管理者。
成吉思汗后妃成群,除正妻孛儿帖外,较为知名的是也速干、也遂和忽兰。因忙于征伐,很长时间没在也遂的宫帐内留宿了。是夜,也遂枕着成吉思汗粗壮的胳膊,觉得这是一种久违的曼妙。
过了很久,也遂望着寝帐黑黝黝的顶端,幽然轻叹一声,说道:“大汗,你出征在即,不知何时凯旋,臣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见也遂欲说还休,成吉思汗爽朗一笑,鼓励她说:“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有啥该不该讲的,爱妃但说无妨。”
也遂调整了一下有点儿紊乱的呼吸,忧心忡忡地说:“大汗已近年迈,天气暑热,何苦跋山涉水御驾亲征啊,倒不如把西征之事,交付于诸位虎狼般的皇子去完成。”
闻听也遂时刻关心自己的安危,成吉思汗心里翻腾起一股热浪,说:“朕不随军西行,总感觉寝食难安,况且朕身体矫健,尚能应付征途上的舟车劳顿。即使遭遇不测,也不枉在世上创一番丰功伟业。”
见成吉思汗西征的心迹已决,也遂颦眉,默然含泪说:“此番西征万里,大汗要翻越无数座高山,涉过无数条大河,此系天下万民的命运。自古道,兵凶将危,倘若大汗高山似的金身轰然倒地,绩麻般的民众,将托付给谁管辖?那些雀群般聚集在你麾下的臣子,又将由谁来统领呢?大汗帐前四位杰出的王子,打算由谁来继承你的千秋伟业呢?此事关乎着国运亨通,不知道大汗想过没有?我说的这些话,也正是众位王子、兄弟以及诸臣们比较关心的问题。臣妾所言有不妥之处,还望大汗多多海涵。”
成吉思汗沉吟了半天,随后把泣不成声的也遂重新搂在怀里,十分动情地说:“爱妃虽是女流之辈,但心怀兵戈铁马、江山万壑,胸怀之广是很多男人都无法企及的。朕的兄弟、王子以及大将木华黎都不敢进谏如此良言,时间也就蹉跎而过。今晚因你的提醒,使我醍醐灌顶,心情安泰。”
见成吉思汗采纳了自己西征前立储的建议,也遂长舒一口气,说:“能为大汗分忧解难,臣妾倍感荣幸。”
年近花甲的成吉思汗一味拓疆扩土,将马蹄所到之处划为蒙古帝国的疆域,而把重中之重的立储事宜抛在脑后。临行在即,由于也遂的适时提醒,成吉思汗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同也遂的真知灼见。在西征前夕,成吉思汗觉得很有必要把立储之事安排妥当,以备不虞。
见立储之事已尘埃落定,成吉思汗感激似的翻身把也遂抱住,一边亲吻她,一边伸开粗糙的大手在她凝脂般的胸部和腹部间来回游弋。女人对蒙古男人而言,就像战马、弯刀和荣誉,须臾不可或缺。在成吉思汗挑逗般的爱抚之下,也遂的身体软塌下来,伸开双臂环绕在他的脖颈上。由于战事频繁,成吉思汗好久没和也遂亲热了,她的身体微微地抖动不已,在他耳畔小声挑逗着:“成吉思汗,我的雄鹰……”
成吉思汗用灼热的目光打量着也遂,她浑身好像燃起蓝幽幽的炭火,害羞地想拉过被角遮住脸……
翌日,成吉思汗下令在不儿罕山大营召开一场盛大的御前会议。参加者有其弟弟、四位王子和千户以上身份者,一起商议立储事宜。因事关重大,甚至连屯兵中原主持对金作战的木华黎国王也接到诏谕,从千里之外的中都风尘仆仆赶来赴会。
等诸位齐聚在金帐之中,成吉思汗用黄褐色的眼睛环视一下众人,开宗明义地说:“因为朕不是靠继承祖先的汗位,而是靠自己的军事实力和智慧攻打的天下,所以未曾想过确定继承人的问题。因也遂爱妃及时提及,朕今日特意把诸位召集在一起把此事定下来。”
等成吉思汗言明用意,帐内凝滞的空气骤然升级。立储一事事关大局,这关系到蒙古帝国的国运命脉与生死存亡,也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宠辱荣衰,即便久经沙场的宿将,抑或权高位重的老臣,都不免三缄其口,噤若寒蝉,不敢轻易触碰这根高压线。
再说,成吉思汗四位嫡出的儿子,即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他们随着成吉思汗东征西伐,浴血奋战,为蒙古帝国疆域的拓展立下卓越功勋。他们个个英武神勇,睿智超群,不知道哪一位王子能有幸继承汗位,把成吉思汗的丰功伟业发扬光大。这是此次御前会议的焦点。
对四子的秉性,大家都心知肚明,次子察合台在疆场上能征善战,英武彪悍,但他生性鲁莽,凶残狠毒,不是继承汗位的合适人选。三子窝阔台,论战功和勇敢都不如两位兄长,较之他们,他对成吉思汗的心思能洞察秋毫,为人也比较随和,从不参与兄弟之间的争端,且对汗位表现出过于成熟的冷静。四子拖雷是成吉思汗最疼爱的儿子,自幼跟随父汗征战四方,在排兵布阵上几乎深得父汗真传,是一名出色的三军统帅,然而杀气太重,动辄屠城。蒙古传统就有“幼子守灶”的说法,看来,拖雷无疑是成吉思汗最有希望的继承人选。
另外,长子术赤又是一块在立储的河流中无法回避的硬石,他凭借王兄的身份及显赫的战功,都彰显出当仁不让的优势。但在成吉思汗眼里,他缺乏雄伟的政治抱负。成吉思汗曾经问过自己这四个儿子长大后准备做什么,其他三人都表达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只有术赤说自己长大后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放马,一种颜色的马放满一个山头。术赤这个极具有童心的愿望,令成吉思汗极不高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战场令敌人胆战心惊的事实。其实术赤是成吉思汗四子中作战最骁勇的一个,在花剌子模首都玉龙杰赤便施展了他嗜杀的秉性。这个几乎在众人的唾弃成长起来的王子,究竟是不是成吉思汗亲生骨肉的阴影,一直尾随着成吉思汗漫长的一生……
成吉思汗曾这样评价四子,他认为,如果一个人“爱金钱、财富、安逸和高贵的风度”,那就应该去追随窝阔台,如果一个人“想学会待人接物、知识、勇敢和使用武器”,那么就该去追随拖雷,而如果一个人“极想知道扎撒、必力克和如果守国的法规”,那就应该去追随察合台。[1]
在攻城略地上,几乎战无不胜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第一次在立储问题上陷入深深的苦恼。
对初创的蒙古帝国而言,立储问题事关大局,剪不断理还乱,没人胆敢轻易启口。大家把充满疑窦的目光聚焦在成吉思汗的脸上,静心等待他的圣裁。
成吉思汗把诸子逐一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长子术赤的脸上。他首先征询术赤的意见。长子继承王位,也是帝王之家沿袭下来的一贯作风。
成吉思汗把脸转向术赤,问道:“你是长子,父汗要听听你的见解。”
这个问题来得似乎有点儿迅猛,术赤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除了白痴,没有哪个王子是不想成为储君的。即使术赤心里藏匿着一万分成为储君的渴望,总不能大言不惭地在诸王面前毛遂自荐吧。成吉思汗这句看似平淡的发问,其实静水流深,首先把术赤的成储之路给堵得死死的。思忖了片刻,术赤稳了稳紊乱的情绪说:“立储之事关系到蒙古帝国的千秋大业,该由父汗定夺!”
成吉思汗说:“你身为长子,该说说自己的想法。”
瞬息之间,众人把目光全都聚焦在术赤身上。术赤脸色变得煞白,低头不语,几欲启口,不知所言。
“父汗!”没等术赤开口,次子察合台却抢先叫嚷起来,当众质问成吉思汗:“你为什么先问术赤,莫非有意立他为储吗?你如果把蒙古帝国的汗位委任给这个从蔑儿乞人处捡来的野种,我们兄弟岂甘心居于他之下?”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金帐内诸臣子如同遭遇雷击般呆若木鸡,无言以对。术赤究竟是不是蔑儿乞的野种,好事者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作为同胞弟弟却置兄弟手足之情于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质疑,岂不贻笑大方,有伤兄弟之间的感情。
原来,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伦本是蔑儿乞部人客赤烈都的妻子,在娶亲途中被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抢来为妻。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为报也速该兄弟的抢亲之仇,率部抢走了成吉思汗正妻孛儿帖和也速该别妻。不久,客赤烈都病故,又强迫孛儿帖成为其弟赤列格儿之妻。为了夺回孛儿帖,成吉思汗联合克烈部脱斡邻可汗和札答兰部札木合,三部联军战胜了蔑儿乞人,夺回了孛儿帖。在回军路上,术赤降生了。尽管成吉思汗承认术赤是自己的长子,但别人对术赤的血统产生了怀疑。
此刻,闻听此言,成吉思汗像突然挨了一刀,颓然的脸色瞬间衰老了十岁,瘫坐在汗椅上,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察合台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继续高声说道:“父汗难道忘了?当年我额吉曾被蔑儿乞人掠去,在回来的路上生下的术赤,难道他……”
面对二弟察合台的公然侮辱,沉默寡言的术赤突然像一头受伤的花斑豹,怒吼着跳跃起来,一把揪住察合台的衣领,火冒三丈地说:“父汗从来都没对我的身世有任何异言,你凭什么说我是从蔑儿乞人那里捡来的野种?你有何德何能自以为强于我?你不过脾气暴躁,行为专横略胜一筹罢了。今日,当着父汗和众人的面,我与你比赛射箭,我若败在你手里,我就把大拇指割掉;我同你摔跤,我若败在你脚下,我就死在倒下的地上,永远不再起来。”说着,术赤把目光转向成吉思汗,“父汗,愿听你圣旨裁夺。”
术赤亮出宝剑,扭着察合台的衣领,要去帐外进行格斗;见此情景,察合台也不甘示弱地拔出宝剑。兄弟俩准备用性命做代价进行一次生死决斗。
见火气旺盛的术赤和察合台两兄弟欲在大帐前兵戎相见,若不加以制止,势必造成流血事件。博尔术和木华黎两位成吉思汗帐前的双璧,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越众向前,一个拉住术赤,一个拉住察合台,连劝带拉,终于把相持不下的两兄弟拉扯开了。
虽说一场间不容发的流血事件被及时制止了,但汗帐里的气氛更加窒闷了,察合台的师父阔阔搠思走出列队,来到察合台面前,严厉地批评道:“察合台,你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信口胡言呢?你们出生之前,草原诸部兵刃相向,相互厮杀,民不聊生。你贤淑明慧的额吉不幸被蔑儿乞人掳去,是那个不幸的时代所结出的一枚苦果,你这样公然辱骂自己的额吉,怎么能对得起你额吉那颗酥油般火热的心,乳汁般圣洁的心啊!你们兄弟四人难道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骨肉吗?你怎么可以再向额吉的伤口撒盐,徒然增加她内心的痛苦啊?难道你们不是同出其腹而生,同饮其乳而长的吗?”
阔阔搠思身为辅佐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大将,目睹眼前的一切,长舒一口气,继续说:“你们英明的父汗,为了建立蒙古帝国,不惜披荆斩棘,马不离鞍,枕戈待旦;你们的额吉紧裹固姑冠,严束短衣裙,宁肯自己忍饥挨饿,也要让你们吃饱穿暖,把你们呵护在怀里,如今你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能策马横刀在疆场上杀敌建立功勋了,你们怎么能信口开河呢?她不仅是你们的好额吉,也是蒙古帝国十分贤明的皇后,她的心犹如太阳般澄明,她的胸怀犹如大海般广阔。”
阔阔搠思一席语重心长的话,把术赤和察合台这两只好斗的小公鸡,说得低头不语了,各自在心里为刚才偏激的言行而忏悔不已。
成吉思汗沉默了很久,等脸上的怒意渐渐消退,心情平静了一些,才训斥察合台:“术赤是父汗的长子,你的亲哥哥,你怎么能用如此恶毒的话语来挫伤他的心呢?以后不许再如此放肆!”
听到父汗威严的训斥,察合台低头讪讪地说:“是的,父汗,儿臣已知错。要论才力,大哥术赤在我们兄弟四人中略胜一筹,但仅凭才力未必能够服众。今后我愿与大哥一起为效命父汗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窃以为,三弟窝阔台性情醇厚,处事严谨,如果由他继承蒙古帝国的汗位,定不负父汗所托。”
成吉思汗暗自思忖,若是长子次子主动放弃继承汗位的权利,三子窝阔台倒是立储的最佳人选。他素来冷静理智,顾全大局,举手投足流露出帝王风范。
于是,成吉思汗又征求术赤的建议,问道:“术赤,让窝阔台继承汗位,你有啥意见吗?”
术赤尽管与汗位失之交臂心有不甘,见成吉思汗点头应允了,自己再拂逆,也挽回不了既定的事实,倒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想到这里,说道:“父汗英明。既然二弟察合台提议了,我们俩人一起为父汗效忠,愿意推举窝阔台为汗位的继承人。”
立储之事已定,成吉思汗怒意消弭,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说:“作为父亲,甚为你们俩兄弟识大体顾大局的举动而骄傲。天下之大,你们何愁没有分封的土地呢,朕要把域界辽阔的蒙古帝国分封下去,由你们分域镇守,统治自己的万民与草原。过去众人拥戴父汗为可汗时,阿勒坛、忽察儿也曾信誓旦旦地议定,但光说不算。以后你们要牢记今天的誓言,和睦相处,一心一意地敬奉窝阔台做大汗。父汗要特意把阿勒坛、忽察儿的子孙分给你们,放在身边,希望引以为戒。”
成吉思汗见长子术赤和次子察合台都立下誓言,微微点头,随后把目光定格在幼子拖雷的脸上,问道:“拖雷,你是守灶的幼子,父汗想听听你的想法。”
拖雷知道,作为父汗的幼子,自己上面有三个兄长,继承汗位的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便颇为慷慨地说:“除父汗之外,三哥是我心中的一尊神。我绝对服从你的旨意,长守在父汗指定的兄长左右,时刻提醒他所遗忘之事,在他睡着时叫醒他。做他的随从与马鞭,协助他征战四方,为他短兵搏战,直至自身听到长生天的召唤!”
本来十分棘手的立储之事,就这样富有戏剧性地初步定夺,成吉思汗这才问窝阔台,对此事有何看法。
窝阔台神色泰然,稍微挺胸收腹,站直了略显肥胖的身躯,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承蒙父汗的恩赐,兄弟的谦让,立我为汗位的继承人。这时,我既然不能拒绝父汗的圣恩,今后理当鞠躬尽瘁,不辱圣命。我最担心后嗣不才,不堪继承,用青草包裹着牛也不吃,用脂膏包着狗也不吃,就怕出现这样只配去射罕答孩,去打田鼠的无能之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顾虑的。”
对四个儿子的表态明志,成吉思汗甚感满意,朗声宣布:“传旨天下,拥立窝阔台为蒙古帝国汗位的继承者!”
话音刚落,汗帐内掌声雷动,欢呼雀跃,诸将众臣都暗自庆幸蒙古帝国的储位尘埃落定。
其实,从成吉思汗果断确定汗位继承人一事可以看出,他极力克服对幼子拖雷的偏爱,决定打破传统旧俗,把三子窝阔台选定为蒙古帝国汗位的继承人。史称窝阔台“量时度力,举过无事”,为人正直、公正、谨慎、善断,在四兄弟中具有较高的主政水平。在蒙古帝国初创的背景下,成吉思汗拟定他为继承人,彰显出一代天骄心系国家命运的远见卓识。
事实证明了成吉思汗的远见卓识,其选择是正确的。窝阔台执政期间,制定法令,完善驿站,马踏残金,西征东欧,经略中原,一时间使欧亚大陆动荡不安。
关于蒙古帝国汗位继承者的问题,看起来是明确了,但远远没有真正解决。其实,兄弟四人私下里都在打汗位的主意,但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兄弟之间便优化组合。察合台和窝阔台关系较好,术赤一看形势于己不利,就和拖雷卷在一起。之后一段漫长的时间,兄弟诸系之间上演了一幕又一幕的夺权悲剧,这是成吉思汗无法预料的。
随后,成吉思汗环视左右诸臣,说:“立储之事就这么定了,诸臣也请确定一位继承人出来。合撒儿使其一子承继,阿勒赤歹使其一人承继,斡赤斤使其一子承继,别勒古台使其一人承继,同时我也使一子承继汗位。对于我的圣旨,不要间断,不要贻误,不要失错,诸侯万民一定凛尊奉行。窝阔台的后代中若真出现了‘用青草包裹着牛也不吃,用脂膏包着狗也不吃’的不才之辈的话,我们黄金家族就不会出现一两个力挽狂澜的英雄豪杰?届时可以择贤继立。”
说完,帐内又响起一阵炸雷般的掌鸣声。
等掌声渐渐稀疏下来,成吉思汗大手一挥:“诸位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向花剌子模开拔。”
即日,成吉思汗又遣使者至西夏索兵协助蒙军攻伐花剌子模。此时,夏主李安全已谢世,夏神宗李遵顼继位。西夏归属于蒙古帝国,不过是李安全的权宜之策罢了,哪里还能够认真履行。到了下一代国主继位,肯定就不买上一代国主的账,隔手不打人。
到了西夏,蒙古使者便以成吉思汗的口吻命令李遵顼:“你不是说过要做我的右手吗?现在我要去征讨花剌子模,报切断我黄金绳索之仇。请你做我的右翼即日出兵!”
蒙古帝国到底是大国,李遵顼盛情招待了使者,委婉地说:“我夏朝现在国穷兵弱,力量不够,实在无力出兵相助!”
等使者返回蒙古帝国,把西夏拒绝发兵一事禀报给成吉思汗后,他怒道:“他敢违我命令,待我先征服西域,再去拿他问罪!”
当晚,等忽里台会议结束后,拖雷怀着失落的心情返回自家的大斡耳朵时,主妻唆鲁禾帖尼正如围场中惊慌的麋鹿,在帐内橐橐踱步,一张俊美的脸上挂着焦灼的神色。终于把拖雷盼回来了,但从丈夫静若止水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结果。拖雷今年才二十六岁,由于长时间在战场上饱受血雨腥风的洗礼,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得多。
唆鲁禾帖尼并非蒙古人。她是克烈部王罕[2]的弟弟札合敢不的女儿,1203年成吉思汗剿灭克烈部后,客列亦惕部无疑成为其马首所向。不幸的是,唆鲁禾帖尼与姐姐失旭真、妹妹亦巴合被父亲札合敢不弃于乱军之中。姐妹三人像迷途的羔羊,躲在草丛中抱头痛哭,不知所措。后来,她们被蒙军搜出来,带到成吉思汗面前。大汗问了一下她们的身世,像分配财物一样把她们进行了分配,成吉思汗纳亦巴合(《元史》称亦八哈别吉)——尽管不久又将她赏赐给了帐前的将军主儿扯歹,把失旭真赐给长子术赤,把出身高贵、聪明漂亮的唆鲁禾帖尼赐予最挚爱的幼子拖雷。
见拖雷脸色憔悴地回到帐中,唆鲁禾帖尼脸色略微开霁,关切地问道:“立储的结果出来了吗,父汗究竟选谁为汗位的继承者?”
拖雷没有直接回答唆鲁禾帖尼关切的问题,先把悬在腰间的蒙古刀解下来缓缓放好,又脱下笨重的盔甲,在火炉前坐下来,烤着手,说:“父汗把汗位传给了三哥窝阔台。”接着,把发生在忽里台会议上察合台质疑术赤血统是否纯正而引发的争执描述了一遍。
唆鲁禾帖尼听后,不解地问:“父汗怎么出人意料地一改祖制的‘幼子守灶’制度,把三哥窝阔台拥立为蒙古帝国的汗位继承人呢?再说了,你长年影子般跟随父汗在疆场上冲锋陷阵,立下的卓越战功并不比三哥少,并且常常以出奇的智谋赢得父汗的赞赏。另外,父汗打心底喜欢你,常在诸王和将士们面前夸奖你。为啥不把汗位传给你,这事真让人费解。”
拖雷长叹一声,黯然说道:“你所言极是,这个疑问我思考了很久,也没想出结果。”
“我估计,父汗把汗位传给谁,早有定夺。他在忽里台会议上让你们各自发表看法,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来试探一下你们心里的真实想法。”
“你这样认为?”
“是啊。这次父汗根本就没把个人能力和性格作为立储的标准。他认为谁能处理好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在保持政治稳定的基础上,能否把蒙古帝国的国脉发扬光大,谁就是一名合格的汗位继承人。”
唆鲁禾帖尼素以深谋远虑和智勇超群见长,她机智果断的手腕在黄金家族有口皆碑。拖雷百思不得其解的立储问题,被她三言两语给点化了。
拖雷不好意思地抓挠了一下后脑勺,讪讪地赞许说:“对夫人在看待问题上有如此独具慧眼的聪明才智,我深表敬佩,自叹不如。”
入夜,等家人都歇息了,拖雷在自家空荡荡的大帐里踱来踱去,睡意全无。忽然,他双膝跪在父汗成吉思汗的画像前,痛不欲生地说:“父汗,自从你在汗帐里宣布三哥窝阔台为新汗继承人的那一刻,我知道你的守灶人完了。我从小敬畏你如神,最听你的话,长年累月地跟随你冲锋陷阵,可你倒狠心,把汗位留给了三哥窝阔台,我知道自己完了,今生都没有翻身的机会。论领兵布阵,论谋略智勇,三哥哪里是我的对手。你从小那么喜欢我,可你为什么偏要把汗位留给三哥呢?”
正当拖雷抒发一腔胸臆时,唆鲁禾帖尼悄悄走进来,发现拖雷跪在成吉思汗的像前痛哭流涕,急忙委身跪下,用充满希冀的语气断然说:“高瞻远瞩的父汗立储既定,可并不代表以后拖雷家族的后世子孙要永远与蒙古帝国的汗位失诸交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机会永远垂青有准备之人。”
拖雷用衣袖抹擦一下泪眼,不解地望着一脸坚毅的妻子,颇为迷惑地问道:“此话怎讲?”
“很简单啊。父汗如此安排,或许是由于他老人家偏爱拖雷家族。也许过不几年,万能的长生天会有另一种安排。”
听完唆鲁禾帖尼鞭辟入里的分析,拖雷沮丧的心情才略微有点儿释然。见她也跪在父汗像前,拖雷弯腰拉起她的手,轻叹道:“时间不早了,起来休息吧,为汗位之事让你身心不宁,我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