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类的数学题
一
雨下了,很急。
雨停了,很迅速。当一道金色的光晕出现在云层缝隙中的时候,满天铺着的云朵很快就裂开了,分成七八堆大大小小的云团。云团翻滚着,如一个个硕大沉重的石碾子,将亮亮的阳光碾出来,将蓝蓝的天空碾出来,将隐藏很久的飞鸟碾出来,将泛着淡淡腥味儿的气息碾出来。
夏天来到院子里,让阳光落在她的肩上。她站着,没有躲避,耐心地感受肩头那慢慢蠕动着的暖。
燕子不停地在院子里飞旋,发出鸣叫声,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李向梅指着那些燕子叫:“我家的燕子!”
夏天有些疑惑,燕子到处飞,怎么是她家的呢?很快,夏天就发现了奥秘,原来李向梅说得没错,在大姨家的屋檐下,有一个黄泥围成的燕子窝,几只小小的雏燕张着黄澄澄的嘴巴,发出稚嫩的叫声。与雏燕的身体比起来,那张嘴巴显得有些大了,叫声也透着急切,甚至愤怒。夏天知道,它们饿了。
雨后的院子里,弥漫着水水润润的空气,被阳光一照,泛着一股股热腾腾的气息,推推搡搡。有人走过时,那热而潮湿的空气就搅动起来,翻腾着,让人的身影显得有些飘。
夏天看到,大姨夫的身影真是飘的,在靠近院门口附近的猪舍前闪来闪去。阳光把他的肩头照得亮堂堂的,闪着一层金色。大姨呢,也凑过去,挤在大姨夫的身边,伸着脖子望。他们在比画着,说什么。
李向梅将凉鞋踩进院子里的积水中,一下一下地扭着脚趾。她白白净净的脚趾把水搅起来,将她脚趾间的黑泥清洗掉。
夏天便笑,笑李向梅的小心思。她看到李向梅的脚趾更白了。
大姨和大姨夫踩着积水,走回来,边走边说话。他们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水声,很响亮。他们说话的声音同样响亮。
“看来,得重新弄弄了。”大姨说。
大姨夫嘻嘻哈哈地说:“这点儿事情,好弄。我负责,你就不用管啦。”
大姨的脸上现出一副不屑的神情,说:“你这人就是会捡便宜,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是你来干的,还表态表得呱呱响。哼!”
大姨夫发出开心的笑声。那笑声在院子里飘,很快随着燕子的翅膀,飞到了院子外面。“我是一家之主嘛,在女人面前,总得有点儿男人的样子呀。”
大姨撇撇嘴,只是“嘁”了一声,没说话,径直进屋了。
夏天和李向梅向村街上走去。
这是她们俩商量好的,雨停了,就到女儿河边去看看。
现在,李向梅已经不再排斥夏天,相反,开始一点点佩服她了。后来,李向梅又对夏天说了好几次,说她帅。
二
夏天和李向梅站在街面上,左右张望。雨停了,一些村民走出家门,带着欣喜,带着对阳光的渴望,将手臂伸展开,伸向天空,做出要与蓝天拥抱的姿态。有人还畅快地发出叫声,用力地一顿,让自己的喊声短促而且迅疾地升起来,升到天空中,追随燕子和红蜻蜓的翅膀而去。
看到夏天和李向梅,有人还高声发出疑问。夏天感到,乡下人朴实,提出问题也不会回避一下,当着她的面就问她是不是李向梅的表姐。
夏天觉得有些难为情,静静地站着。
李向梅没有回答,闭着嘴巴,眨巴着大眼睛。李向梅的沉默让发问者觉得有些尴尬,发出自嘲一样的笑声,悻悻地走开了。
夏天轻声问李向梅:“你怎么不说话?人家问你呢。”
李向梅看着夏天,仍是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夏天便不再问,说:“走吧,我们去河边看看。”
说完,夏天就沿着村街往女儿河边的方向走。她躲避着街面上分布着的深深浅浅的水洼。夏天来的时候,没有带凉鞋,只穿着运动鞋。她不想让运动鞋沾水。
可是,走了几步,夏天发现李向梅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过来,而是站着看她。
夏天也站下来,看着李向梅。她不知道李向梅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河边。
可是,李向梅却对她说:“我爸喊你呢。”
夏天一愣。因为她没有听到大姨夫的喊声。
李向梅又说:“我爸喊你呢。”
夏天只好走过去,站在李向梅面前。她果然听到大姨夫的声音正从院子里传过来,有院墙遮挡着,声音不再清脆,显得有些沉闷。
“李向梅,喊你夏天姐姐过来。”大姨夫说。
夏天急忙转身,丢开李向梅,向院子里走去。
夏天走得很急。她知道,大姨夫喊她,一定是有事。也许,是有事情需要她帮忙呢。
走得很急的夏天没有看到,在她的身后,李向梅站着,冲她的背影做了一个特别难看的鬼脸。
李向梅的嘴巴向前努着,将舌头吐出来,舌尖不停地抖动,如一个小小的红尾巴,扫着夏天的后背。
夏天没有看到李向梅的鬼脸,大姨夫也没有看到。走过去的时候,夏天看到大姨夫正歪着脖子,打量猪舍的围墙。他的手没有闲着,冲着围墙指指点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夏天站在大姨夫身边,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那种汗味儿。那味道挺浓的,冲进夏天的鼻子里。
爸爸身上就没有这种味道,但是爸爸身上有烟味儿。爸爸常年出差,跑业务,一年中大概有大半年时间是在外面,在家的时间就很少。每次爸爸回来,夏天就喜欢腻在爸爸身边,跟他说这说那。
现在,站在大姨夫身边,夏天感到,大姨夫身上的这股汗味儿,有点儿陌生,却很男人。
夏天并不烦这味道。
大姨夫显然不知道夏天的心理活动,他没有看夏天,而是指着眼前的猪舍,告诉夏天,他其实想请夏天帮个忙。
“夏天,你看,这场雨下的,猪舍的石头围墙好几处都松了,用不了多久,那些石头就很可能垮塌下来。万一砸着咱家的黑猪,那损失可就大了。”大姨夫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所以呢,我和你大姨商量,想把猪舍的围墙重新建一下。重新建围墙,需要买红砖,但是买多少块红砖才能够用,还不剩下,免得浪费,大姨夫想请你帮个忙,帮我算算。”
夏天打量着猪舍。猪舍里的味道不好,臭,还有一股比臭更难闻的怪味儿。她下意识地吸吸鼻子,然后扭头看着大姨夫,问:“我……能算好吗?”
夏天的担心不是多余,她从来没有计算过这样明显另类的问题。夏天的数学成绩不错,每次考试,都是在百名榜里面,让那个同桌李默更加沉默。夏天知道,沉默的李默,其实是在羡慕她。平时,夏天做过关于体积的计算题,但是那是纸面上的,是空对空,从来没有和实际生活中的事情结合过。
所以,看着猪舍的围墙,夏天的心里有一点儿紧张。她担心自己算不好,出现了误差,会遭到大姨的埋怨。
大姨夫却信心十足,他用手比画了一下,说:“咋算不好?就是四面围墙,我给你提供墙的长度和宽度,还有每块红砖的尺寸,你就能算啦。”接着,他嘻嘻哈哈地示意夏天离开猪舍一些,还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这件事,你得帮帮大姨夫。”
离开猪舍,见夏天还是有些犹豫,大姨夫说:“修建猪舍,可是大事。现在,在农村,黑猪已经不多了。咱家这口黑猪,等到了秋,长大了,出栏了,能卖个好价钱,出一笔好钱呀。”他走进猪舍旁边的仓房里,但是说话的声音还在传出来,听上去瓮声瓮气的。“咱家没什么大事,就这件。你得好好帮大姨夫算算。大姨夫文化不高,就指望你啦……”
不一会儿,大姨夫从仓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卷皮尺。看得出,他准备丈量一下猪舍的尺寸。
夏天问:“我帮您量?”
大姨夫使劲儿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行。”他往猪舍走的时候,说,“猪舍里的味道,太难闻啦。你一个城里孩子,哪受得了?”
看着大姨夫的背影,夏天觉得,她不能拒绝大姨夫的要求。
三
“你答应啦?”李向梅问。
夏天看着李向梅,说:“我估计,我能算好。”
说完了,夏天就看到李向梅的嘴巴噘了起来。
“你不高兴?”夏天觉得意外,问她。
李向梅却没有回答,依旧噘着嘴巴。
雨后的阳光很新鲜,带着一层淡淡的晕,打在李向梅噘着的嘴巴上,让那只普通的嘴巴显得很是生动,仿佛那层晕就是生长在她的嘴唇上的。风轻轻地吹着,是北风,给夏日的晴空带来了难得的清爽,也让李向梅嘴唇上的那层晕轻轻地颤动着。
夏天想告诉李向梅,她要是不噘着嘴巴的话,那层晕会十分漂亮,能让李向梅变成一个骄傲的小公主。而现在呢,她的嘴巴是噘着的,她就距离小公主过于遥远了。谁家的小公主是噘着嘴巴的呢?
但是,想了想,夏天没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怕李向梅不高兴,再唤醒她已经消解掉的排斥,还和她顶着干。
于是,夏天把自己的嘴巴闭起来,不再问。
但是,夏天知道,她即使没有问,李向梅也不高兴了。她是真的不高兴了。
四
计算是在李向梅的本子上进行的。大姨夫拎着皮尺,回到夏天和李向梅的房间里,伸手拿过李向梅的本子,在一张空白页上开始画图。
李向梅的不高兴依然噘在她的嘴巴上,闪闪发亮。“那是我的本子。”她小声嘟囔着。
大姨夫没有理会李向梅,很快就画出了猪舍的示意图。可是,他挠挠头,觉得这样只是一个猪舍的样式,还不能用于计算。“光有个图,咋能计算呢?”
于是,大姨夫又画出了四面墙,标注了他刚刚量出来的尺寸。其中一面墙,中间有一个缺口,那是猪舍的门。
“哈哈。”大姨夫笑了,看着自己画的图,美滋滋地放下笔。“这回行啦!”
可是,他很快又拿起笔,说:“忘了,还有红砖的尺寸呢。”他画了一个红砖形状的图,写上了尺寸。
“接下来,就指望你啦。”大姨夫将笔递给夏天。
夏天接过笔,很是没有底气地说:“我试试吧。”
大姨夫出去了,夏天看着那几面墙的图和尺寸,琢磨着。大姨夫画的墙很直,也很形象,但是标注的尺寸,却是歪歪扭扭的。
一直站在一边没再说话的李向梅说话了。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夏天,问:“你真的要帮他?”
夏天没有看李向梅,眼睛依然看着图。“我试试。”
李向梅抿抿嘴,说:“你不应该帮他。”
夏天十分意外地扭头,看着李向梅。她惊讶地发现,李向梅说出的这句话,看似平静,其实,很有冲击力。
那几个字从她的嘴角说出来,迎面袭来,就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巴掌,不客气地击打着夏天的脸。
夏天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为什么?”她傻傻地问。
并不是夏天被那小巴掌击打傻了,而是李向梅和大姨夫的关系让这句话变得不一样,让夏天瞬时傻掉的。他们可是父女呀!
“因为……”李向梅依旧抿着嘴,抿了几下,抿出了后半句话,“我爸笑的时候,嘴巴像黑猪的嘴巴。”
又一群小小的巴掌开始击打夏天的脸,她听到那清脆的“啪啪”声干净利落地响起,自己的脸真的开始麻。
夏天瞪着眼睛,使劲儿搓自己的脸。“你怎么……”
她想问李向梅,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爸。但是她把这句话咽回去了。因为她看到李向梅仰着的小脸后面,隐隐约约出现了另一张脸,圆圆的,胖胖的,带着怨气,嘴巴不停地翕动着,飘出一长串的唠叨。
“我不喜欢他。”李向梅平静地说。
夏天决定回击一下这位怪异的表妹。“他是你爸爸。”夏天脱口而出。
但是李向梅没有回应夏天,更没有在意夏天语气中显露出来的明显的指责,依然平静地说:“你要是帮他,我同样不喜欢你。”
说完了,李向梅就闭上嘴巴,紧紧地闭着,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夏天。
夏天看到,李向梅目光中闪动着的冷,表明她是在向她发出挑战。
但是夏天不在乎李向梅的挑战,她甚至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富有挑战性的小表妹,也挺好的。
于是,夏天笑笑。她笑,不是故意做出来的,而是真的想笑笑。
笑完了,夏天便拿起本子,专注地看那几个图和图上的尺寸。她知道应该怎么去计算。这样的问题,其实难不住夏天。
看了一会儿,夏天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开始计算。
也许是夏天的笑激怒了李向梅,也许是夏天计算时的动作很是优雅,甚至有点儿夸张,让李向梅受不住了,她突然坐下来,在书桌前端坐,两只手握在一起,举着,举到桌面上,然后闭上眼睛,嘴唇不停地吧嗒,吧嗒出一串低沉的、细碎的声响。
夏天听不出李向梅在说什么,那声响断断续续,比一根绳子还细,一截一截地零散着,似乎想捆起什么,却什么也捆不起来。
夏天不去想李向梅,用心计算。
当夏天走出屋子的时候,她的身后突然传出李向梅的一声叫。“我在念倒霉咒,让你算错!”
五
大门口那边,大姨夫正在锯木头。他歪着身子,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踩着凳子上的木头,右手在拉锯子,一下一上,一上一下,反复拉。在这种简单的重复中,锯子和木头摩擦的声音持续地响起,透过热热的空气和在院子里跳舞的白花花的阳光,传到了夏天的耳朵里。因为距离稍远,加上阳光浓烈,大姨夫的身影有些模糊,动作便看上去有些小,胳膊的动作似乎是在颤动中完成的,甚至整个人都有一些变形。院子外面的不远处,蝉鸣声传了过来,从高处传过来,一会儿密集一些,一会儿稀疏一些,但是声音足够脆,有一种一跳一跳的感觉。
夏天的心,也开始一跳一跳的,似乎是在迎合蝉鸣声,更像是在随着大姨夫动作的节奏而跳动。夏天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维就是跟着锯子的声音进入了某种节奏。她被眼前的景致给迷住了,她在这有韵律的节奏中,感到自己完全融进去了,她帮助大姨夫计算用砖量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啊。
南风迎面吹来,将热热的空气扑到夏天的脸上,让她原本有些发热甚至涨红的脸更加发热。家里的燕子大概是外出觅食了,倒是有几只不知道名字的鸟儿在迅疾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叫声。但是那叫声无法打扰到夏天,她的耳朵里,只有大姨夫拉锯子的声音,她没有注意飞鸟的颜色和大小,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大姨夫冲着她的脊背上。夏天知道自己的目光是热的,经过阳光的烘烤,落在大姨夫后背上时,一定更热。
夏天觉得,大姨夫干活时的样子,真好看,真男人。
这样一想,夏天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记忆中,她好像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夏天向大姨夫走去。
走进阳光里,热浪一下就包裹住了夏天。她站住了。因为夏天清楚地感到,在阳光下,在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小了。她便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产生这样的感觉,是自己的身体在烈日的冲击下真的变小了,还是为了迎合热浪的包裹?
夏天没有答案。她说不清。有时候,夏天会固执地觉得,没有答案,说不清,真是一个好东西。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美妙而且神秘。那天,在龙湾海滨浴场,夏天和妈妈穿着新买的泳衣,腋下夹着奶黄色的泳圈,随着海水的起伏漂着,身子特别放松。妈妈突然向夏天提出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你说,爸爸一年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是为了什么?他那么忙碌,是为了什么?”
发问的时候,妈妈的嘴巴里吐出一口水,看着夏天。
夏天在妈妈的脸上看到了迷茫。那迷茫被海水打湿了,一会儿真切,一会儿模糊。
夏天没有多想,就知道妈妈的问题自己说不出答案。她真的说不清。妈妈是读过大学的,在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她在辽宁师范大学的校园里生活、学习了四年,也和爸爸做了四年的同学。有一年冬天,夏天跟着爸爸妈妈去大连,回访他们的母校。那是夏天第一次去大连。第一次去,夏天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尽管当时是冬天,大连最美丽的季节已经过去,但是,这座陌生的城市呈现给夏天的,仍然是无处不在的好感。最让夏天在意的是,当她站在宾馆窗子前向外面眺望的时候,看到了一幅让她心动的画面。
宾馆的玻璃窗不是很大,阳光照进来的不多,加之天空中浮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云,使得阳光不那么明亮,也缺少暖意。窗外北风飒飒,夏天清楚地听到凛冽的风在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枝之间穿过时发出的啸声。她站在窗前,却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场景:宾馆外不远处是一座足球场,绿色的人造草坪使足球场显得生机盎然。更为生机盎然的是,那块场地上居然有人在顶着寒风奔跑,他们在踢足球!他们不是专业足球运动员,只是普通市民,但是他们在这个严冬季节,在这个露天的足球场里尽情地踢足球。
夏天不由得发出感慨:这就是大连。她喊来了爸爸妈妈,让他们看。爸爸妈妈挤在夏天的身边,向外望。爸爸身上的烟味儿依然浓郁。但是夏天知道,他们心里的感慨,一定更多,虽然他们只是望着那些跑来跑去的人,谁也没有说话,但是他们心里的话,一定不少,不过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现在,妈妈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和迷茫,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可是,夏天给不了她答案。
夏天甚至想,也许,在大连,挤在那个窗子前望那些人顶着寒风踢足球时,妈妈的疑惑和迷茫就已经产生了。妈妈是通过公开招考考进市直机关的,虽然收入不高,但是不太劳累,工作也很体面。她很喜欢这样的状态。自然,对爸爸的忙碌和奔波,她多有不解。夏天知道,妈妈在寻求答案,却一直没有得到。爸爸对妈妈的回应,不能让她满意,否则,她不至于将一张迷茫的脸亮给自己的女儿。
夏天的脸,同样迷茫。她无奈地冲妈妈摇摇头。一个浪头涌起来,又落下来,一些细碎的水花溅到了夏天的脸上,凉丝丝的。
一些细碎的水花真的溅到了夏天的脸上,凉丝丝的。是李向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念完了她的倒霉咒,来到院子里,从水井中压出凉水,扬洒起来,扬向空中。也许,她在以这样的方式庆祝自己成功念了倒霉咒。
夏天惊醒过来,抹着脸上的水,看李向梅。
李向梅笑了,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看来,她真的是在庆祝自己成功念了倒霉咒。
六
李向梅的笑声持续地在院子里跳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夏天并不相信李向梅的倒霉咒能够应验,她拿着那个本子,继续向大姨夫走去。此时,大姨夫已经放下锯子,正扶着比胳膊粗的方木桩,眯着一只眼睛,瞄,看木桩是不是笔直。他的动作很娴熟,眯一只眼睁一只眼的样子很专业,仿佛他是一个手艺不错的木匠。
走到大姨夫身边,所有的模糊与变形都不见了,夏天看到大姨夫火红色的背心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体上,后背处还破了一个小小的圆洞,透出的,是他的壮实和力量。他用一个不大的榔头不停地在木桩上敲敲打打,敲打出一片清朗的声音,成为这浓烈阳光下唯一的清凉。敲打的时候,他粗壮的胳膊在一紧一松,收放中张扬着男人的力道。
夏天说:“大姨夫。”
大姨夫停止了敲打,转身接过夏天递过去的本子。“计算出来啦?我说嘛,这件事情就指望夏天啦。”他美滋滋地笑,不停地抖着手里的本子。
忽然,夏天一把从大姨夫手里夺过本子,说:“不对,大姨夫,我还得再算一下。”说完,她就往屋子里走。
夏天想起了一个问题。在计算猪舍门这面墙的时候,她没有将门这一块体积去掉。大姨家的猪舍门,是用钢管焊成的。
在夏天转身离开的时候,大姨正从街上回来。走进院子,她看到了这一幕。于是,大姨开始嘲笑大姨夫了。
大姨嘲笑大姨夫的方式非常简单,那就是冲他撇撇嘴,同时发出一声不屑的“嘁”。
李向梅也开始嘲笑她的爸爸,和大姨一样,她冲爸爸撇撇嘴,同时发出一声不屑的“嘁”。
大姨的嘲笑,夏天没有看到,但李向梅的嘲笑,夏天看到了。
看到了,夏天也没有觉得惊奇。她已经习惯了李向梅对爸爸的不屑。
同时,夏天也在心里暗暗地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再教训教训李向梅,让她知道,尊重自己的父亲,比顺从自己的母亲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