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信我自己,我信每一分刻苦和决绝,能换来一分回报和快活。”
许鉴喝了一肚子的咖啡,最后也没换来程小虹的微信,他回寝室的时候,左脸写着“失魂落魄”,右脸写着“黯然失魂”,额头横批是“别来烦我”。
刘守专门跑寝室来安慰他:“没事,你这么想,‘春天’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你弄到手了,她还是‘春天’吗?”
许鉴豁然开朗。
他拍拍刘守的肩:“整个冰球队里,还是你最会说话。”
刘守也拍了拍许鉴的肩,豪情万丈:“走,整顿烧烤!”
“走!”许鉴也豪情万丈,豪情完了问豹哥,“豹哥,烧烤吗?”
“不了。”豹哥笑得很慈祥,他指着手机,“苗苗一会儿要手机上抽背我英语单词。”
空气凝固了三秒。
许鉴瘪瘪嘴,蔫儿了。
“没事!”刘守继续豪情万丈地拍许鉴的肩,“你虽然没有人监督你背英语,但你有我陪你吃烧烤啊!学习不好,那咱们就尽量玩得开心一点!”
许鉴一言难尽地看了刘守一眼。
这话是人说的吗?
许鉴勉强挤出一个笑,心里空落落的。
那天晚上他吃了一些串儿,但更多的是在喝酒,暖气充足的室内烧烤大厅里,许鉴一行人喝了差不多三箱啤酒。
后来许鉴回寝室,隐隐约约肚子有些不舒服,但他实在太困了,倒下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睡到一半儿差不多八点的样子,被肚子疼醒了。
是真疼啊,感觉肚子上安了个容嬷嬷,特别勤奋地一秒扎针一次,疼得捂着肚子也不行,只能微微蜷着。
豹哥发现许鉴不太对劲儿,连忙开灯,拍许鉴的枕头。
“你怎么了?”
“不知道……”许鉴蜷缩成一个虾米,“肚子疼。”
豹哥皱着眉,伸手按了一下许鉴的肚子。
“嗷!”许鉴叫唤一声。
豹哥把按着肚子的手指松开。
许鉴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走,去医院。”豹哥把许鉴从床上扛下来,招呼着寝室其他人帮忙给导员请个假,然后背着许鉴就出门了。
寝室老大急匆匆地追上他们,给许鉴披了件外套,问豹哥:“什么情况?”
“估计是阑尾炎。”豹哥问许鉴,“你今天吃什么了?”
“没吃啥……”许鉴虚弱地说,“就一些咖啡,晚上吃了串儿、啤酒之类的。”
“啤酒是冰的吧?”豹哥问。
“对……”
“你就是一傻子。”豹哥把许鉴塞进车里,“咖啡、冰啤酒,哪一个不刺激肠胃?你可真行,一起上,还都是空腹开始干,你要是不肚子疼才算是奇怪事儿了。”
寝室老大也跟着坐上车,一边把热水递给豹哥,一边给寝室其他人汇报进度。
到了医院,医生看了看许鉴的症状,做了跟豹哥一样的动作,先把手按上肚子,然后又猛地松开,按了好几次,肚子上方下方侧方换着按,按一下许鉴就号一声,松一下号更大声。
医生说:“多半是阑尾炎,但你这疼的位置好像不太对,而且急性阑尾炎应该特别疼,你居然还安稳地睡了一觉,现在拖得时间有些久,也不太确定……这样,你去照个片儿,抽个血做个尿检吧。”
豹哥就带着许鉴去了——寝室老大上午还有课,刚刚把许鉴送到医院就走了。
做尿检的时候,正常人都知道接差不多就行了,结果许鉴这个没常识的大少爷,生怕不够,接了满满一大杯,小心翼翼地护着给检验科护士小姐姐端过去。
护士小姐姐一看都愣了,说:“你是来给我敬酒的吗?”
豹哥交完费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把许鉴跟领儿子一样领回厕所:“你倒点出去,上面不有刻度吗,你接到那儿就行。”
“够吗?”许鉴不放心,问。
“不够你再生产嘛。”豹哥看了一眼许鉴,很放松地说,“这玩意儿又不是不可再生资源。”
许鉴说:“我说正经的呢。”
豹哥说:“我也说正经的啊,人家拿你尿是去做检查,又不是拿去喝,你担心杯子没装满显得不热情好客吗?”
许鉴就是个受虐狂,听到豹哥这么骂他讽刺他一顿,他就安心了,踏实了,乖乖进厕所隔间去了。
后来做了一大堆检查,得出的结论还是阑尾炎。
医生说许鉴现在的状况可以做手术,也可以不做。建议是做了,永绝后患。
许鉴一听“永绝后患”这个词儿,抖了抖,说:“算了吧,不手术。”
医生说:“那也行,那你就来输几天液,把炎症消了就成。但是以后饮食睡眠各方面你注意一下啊,这个肯定是走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的路线,下一次再犯,你可就真睡不着了。”
许鉴点头:“好好。”
豹哥坐在问诊室外面的椅子上背单词,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谁过来都会盯他几眼。
不只是因为他捧着书在背单词。
还因为长相。
早上出来得急,豹哥没戴口罩帽子,现在一头一看就是原生的金发,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楚五官,但身高腿长,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在安静地看。
过往的人,年轻小姑娘就不说了,连路过的老大爷都跟着看了几眼,豹哥深呼吸一口气,皱着眉,心情很不爽。
他没等许鉴出来,给他发了个消息:“困了,回学校了。你自己在这儿慢慢输液吧。”然后就走人了。
许鉴从问诊室里出来,看见空空荡荡的走廊,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好在他的“春天”出现了。
“你怎么在这里?”许鉴捂着肚子,惊喜地问。
“你……”程小虹看着他的姿势,不太确定地问,“你怀孕了?”
“没呢。”许鉴笑了笑,“行程太忙,还没来得及去女儿国喝水。”
程小虹一下就乐了。
许鉴只是输个液,但他很怕自己中途又发生什么病症,很惜命地加钱办了个住院,现在病房还没收拾出来,他就跟着程小虹到处溜达,借口说熟悉熟悉医院环境。
程小虹瞄了许鉴一眼,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自己的,没搭理许鉴。
许鉴这才知道程小虹的妈妈得了尿毒症,这是个耗钱的病,只能打针吃药。之前为了治病,卖了房子,现在程小虹一边上学一边做很多兼职,把自己活得像一个人形陀螺,永远停不下来。
许鉴很震惊,同时也很不解:“你爸爸呢?”
程小虹一边熟练地排队拿药,一边点开学校快递代取群,接了几个单,打算一会儿回学校顺手给取了。
“我爸一得知我妈得了这个病,立马就办离婚了。”程小虹说,“不过还算他有点良心,自己一个人净身出户,没分房子。”
“所以,现在家里就靠你一个人……”许鉴问。
“对啊。”程小虹点开家教网,登录账号进去,批改之前留的作业。
许鉴是全程跟了程小虹一路的,被她的忙碌和时间利用率给震住了。
他想这可真是长见识啊。有的人在这个年纪浑浑噩噩,整天不知道干啥,有的人却不得不在生活的重压之下提早学会对自己的情绪麻木,逼着自己对自己狠。
“可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下所有呢?”许鉴问这话带了点私心,“你可以找个男朋友,让他帮你分担一点。”
“我不信那些。”程小虹停下批改作业的手,抬头看着许鉴,一双眼睛黑得几乎成透明的了,“情啊爱啊温柔乡啊,我都不信。我信我自己,我信每一分刻苦和决绝,能换来一分回报和快活。”
“所以你真的不用在我身上花心思——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但我俩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喜欢我。没必要。”程小虹说,“苗苗跟我说了,你这次住院有我的原因——在我那儿喝了一下午咖啡,可是你看,真的没必要。我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期末考前夕,豹哥指挥苗苗早起帮自己去图书馆占个座,他要考前冲刺了。
豹哥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写了一段誓词,夹在复习资料的第一页,每天每时每刻提醒自己。
苗苗有点好奇,他每天在那儿屏气凝神默念的是什么,凑过去看。
一看就惊着了。
“这是你写的?”苗苗问豹哥。
“对啊。”豹哥说。
“你的字长这样?”
豹哥不自在地咳了咳,说:“管他的,能认出来不就行了吗!”
苗苗不可置信地把那张纸拿起来,说:“关键你这字儿也认不出来啊。写得跟化学方程式似的,横平竖直的中国字被你这么一糟蹋,我都替阅卷老师感到委屈。”
“认不出来就算了!”豹哥伸手把纸抢回来,“要你管!”
苗苗觉得自己可能伤到豹哥的自尊心,想了想,又说:“其实也不是很丑。”
“就好比,你看啊,这个,你写的,嗯——”苗苗停顿半天,最后实在没招了,“你这写的到底是啥啊?”
豹哥出奇愤怒,他拿着纸,对着头顶的白炽灯光,脚踩坚实的大理石瓷砖地板,摸着自己的良心,慷慨激昂地念道:“期末将至,我从今开始复习,至考方休。我是图书馆里的蜡像,是自习室里的主人!我是唤醒黎明的号角,是闪耀午夜的台灯!我是守望课本的双眼,是追寻知识的灵魂!今夜如此,夜夜皆是!期末复习,我将用烈火一般的激情、钢铁一般的意志,誓死追寻知识的脚步,誓死徜徉学术的海洋!期末复习!我来了!——很难认吗?很难看明白吗?”
见过“呆若木鸡”的真人演绎吗?
见过“目瞪口呆”的真人演绎吗?
见过“瞠目结舌”的真人演绎吗?
全都是此刻迟苗苗的状态的最佳描写。
苗苗估计原地愣了起码三分钟。
然后在一片沉默里,她咽了咽口水,不太确定地鼓掌,不太确定地鼓励豹哥:“那……很棒,你加油……”
豹哥现在估计也回过味儿来了,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是有些傻。
他咳了咳,把宣誓纸叠起来,揣在裤兜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呼!上一次这么诚恳激昂地说话还是宣誓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呢。时光啊,似水啊。”
苗苗使劲儿掐自己的手掌心,盯着豹哥因为尴尬和羞涩变得红彤彤的耳朵尖儿,她更加用力地掐自己的手掌心,企图让痛楚逼退笑意。
“嗯,对。”苗苗微微皱着眉,正经严肃地点头。
豹哥扫了她一眼,突然叹了一口气:“行了,你笑吧。我看你脸都憋红了。”
“噗哈哈哈——”苗苗也不客气,听豹哥这么说了,当即笑声就像刚出笼的疯狗,哗啦啦奔腾泄出来了。
豹哥看苗苗笑得那么欢快,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一丁点的面子也没有了。
他有点郁闷。
怎么在迟苗苗面前总是犯傻呢?
就没有一次是从头帅到尾的。
豹哥闷闷不乐地想。
他惆怅地叹一口气,往后靠,把头倚在椅子背上,闭上眼睛,对着明亮的白炽灯反省自己。
猩红的眼皮突然一黑。
豹哥睁开眼,就看见苗苗的脸正对着自己。
她今天扎了个马尾辫,长头发束在脑后,现在因为她的俯身,马尾辫从肩膀上滑下来,若即若离地蹭着他的脖子。
有些痒。
有些麻。
他需要绷紧肌肉,才能控制自己不伸手去挠。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苗苗突然笑了笑,笑得很灿烂,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
已经是冬天了,人文楼顶上铺了层厚厚的雪,梧桐叶子早就掉光了,光秃秃的枝干上也堆了一层雪,风早就被雪染白了,声势浩大地吹过大地,吹过树枝。梧桐枝干上的雪簌簌往下落,砸到路过行人的头顶或者脖颈里,引起一阵带着笑意的无奈尖叫。
苗苗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冷空气扑面而来,她伸手从窗台上捞起一捧积雪,在掌心里揉了揉,变成一个结实的丸子,然后又捧起来一把雪,比刚才的要少一点,放在掌心里揉啊揉,搓成了一个小一点的丸子。
苗苗把小丸子按到大丸子上,用笔在小丸子中上方的位置戳两个洞,捡了窗台上两片细小的不知名落叶,插在大丸子两侧,力气用得有些大,大丸子裂开一点缝,苗苗又从窗台上捡来一些雪,粘在大丸子上,补上缝隙。
豹哥盯着苗苗掌心里的小雪人,这小雪人跟捏出它的人一点也不一样,这个雪人是真的丑啊:两只眼睛长得不一样大,两只手也不对称。圆滚滚的肚子上还多了一层雪——是用来遮缝儿的;雪的颜色也不好看,堆了很久的积雪,有些灰了,没有新雪白。
苗苗把小雪人小心翼翼地装进自己的透明杯子里,笑着端给豹哥。
“别生气了,”苗苗看着豹哥,圆圆的眼睛亮闪闪的,“送你一个小雪人。”
豹哥接过杯子,看着里面的小雪人,心想:这小雪人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雪人,他一定想办法让这个小雪人停留的时间久一点。
他看着苗苗的眼睛,真心实意地说:“谢谢苗苗。”
苗苗低下头,心里徐徐吹过一阵春风:“不客气。”
豹哥看着苗苗因为埋下头而露出来的雪白后颈,像树梢最顶端的雪落到她的肩上。
豹哥心想:我可太喜欢冬天了。